“恭喜天悲道長得收佳徒。”右相大人一把胡子走了出來,“待明日,定然送上賀禮恭祝於二位。”

    天悲道長:“右相大人客氣。”

    右相複又看向皇帝,噗通一聲,跪伏於地:“皇上,老臣惶恐。”

    “哦??”皇帝眼睛微眯:“你因何而惶恐?”

    “老臣為官四十餘年,如今六十又三歲。一生兢兢業業,絕不敢行差踏錯半步,忠君愛國,體恤百姓……雖則小節上亦有所失,卻也敢不慚的說一聲,瑕不掩瑜。然,如今,這一世的努力,竟要一朝毀滅,英明盡喪……老臣惶恐,隻恐名節有汙,再無顏見人了。”

    說完,右相便嗚嗚哭起,再不說一個字。不求不請,隻是哭。

    皇帝的額頭,已經青筋亂跳。七景愕然,這一瞬間,她是真感覺到,皇帝的怒氣了。

    而她也終於明白,右相這一哭的意義了。

    右相這一手高啊!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直接找到皇帝。明擺著告訴他,你的臣子現在被人上門打臉,要被羞辱了。皇上您是上司,是老大。您是護,還是不護?

    護,右相所求得逞,保全了英名。皇帝想借機打壓的努力,白廢了。同時還告訴了其他人,在皇帝的眼裏,他餘右相的地位,無人能夠撼動。就是皇上,也是站在他這邊的。

    不護,那就是飛鳥盡,良弓藏。右相大人說了,兢兢業業一輩子,晚節不保,皇帝您都不管,讓其他人,心裏怎麽想?其他同樣為皇上兢兢業業的人,心該多寒涼啊?

    右相這就是擺名了--我就是逼你了,就是要逼皇帝做出選擇:一是皇帝退步,護餘家臉麵周全。打壓蘇七景,打壓蘇家。二麽,就是皇帝不管。皇帝要失一部份大臣的忠心……

    這並不是危言聳聽,右相自己說了,為官四十餘年。皇帝登基才十幾年。他的根基,比皇帝要深厚的多。

    右相是臣,君臣綱常擺在這,他不敢造反。但是,盯著皇位的人很多,他的外孫就是皇位的合法繼承人之一。他若是跟皇帝對著幹,皇帝這位置,坐得可就不那麽安心了。

    右相算計的好。

    落鳳台之事,絕對不能發生。

    之前在蘇家使力,百般算計,都落了空。殺,殺不死,講情份也講不通。那就隻能,讓孫女當著所有人的麵,把這事給抹了。求的,就是皇帝的金口玉言,和麵子。按他想,皇帝這個麵子,還是會給的。

    他甚至算計好了,青顏若勝,自然提出要求,讓蘇七景不上落鳳台,髒水照樣沷給蘇七景。若是輸,那青顏便一死以全餘家名聲吧!

    一個孫女,他損失得起。尤其是一個名聲已有汙點的孫女……將她自己惹出來的禍,再給抹了,也是應該。

    沒想到,中間出了這樣的事情。蘇七景的畫丟了,根本沒分出勝負。讓他後麵的安排,無法再繼續下去。再讓青顏出麵,份量就低了,根本毫無效果。

    貴妃的意思,他不是不懂。懂了,卻不能那般行事。

    餘家如今是位極人臣,權勢滔天。餘家早就沒有退路了,他不能退。身後,是萬丈深淵。因此,才有右相這一哭的戲碼。是生是死,他隻能放前。

    可是,右相到底也隻是右相。他不能將滿朝文武,全都收服了。總有那麽幾個政敵,時時想踩他一腳,往下拉上一把。

    此時,便有個武將憨子跳了出來:

    “唉,我說右相大人。你哭什麽啊?你們文人還說,誰能無過?你犯了錯,改了就是。就算損了名節,以後慢慢彌補就是。你看看你,一個大老爺們,一把年紀,哭成這樣,真是太難看了。”

    皇帝額上青筋不跳了。

    七景差一點笑出來,果然,她還是喜歡武將的爽利。

    “……”右相哭聲一滯,口唿“萬歲”,直接伏倒,哭得更加大聲。

    “唉,你別哭啊,你哭啥子。我跟你說,這男人就要敢做敢當。那什麽,你們不是愛說,有則改之的麽?聖人都給你們機會了,你還哭啥?”憨子將軍繼續補刀。“哎呀,右相大人,你不是想死不悔改,所以哭著耍賴吧?我說相爺,您不能這樣,這不跟後院的娘們一……”

    “住口。”聖人也會被逼瘋的。

    餘右相到底不是一個人,他的身後,還有無數的文臣。還有他的兒子們:“劉將軍,當著皇上的麵,還請你慎言。”

    “慎言,我一直慎言著呢。我這不都學著你文人的話說的?知錯能改,善啥啥的。”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皇帝也不開口,讓他們自去吵去。他到要看看,有多少人,要為右相出頭。

    右相哭了一會兒,到底是哭不下去了。

    這劉將軍說得話雖糙,但也是事實。他這一哭,跟後院的娘們哭是一個意思。那是哭給人看的,要看得人為他出頭。

    可他越哭,皇帝身上的冷氣卻越重了。皇上今天是真生氣了,可這一步,他是萬萬不能退。

    “皇上,老臣慚愧,自請去帝陵,向先帝懺悔,老臣有負他所托……”

    皇帝心中怒氣更甚,一逼再逼,此時更拿先帝說事,簡直找死。

    然爾,皇帝再怒,麵上卻不顯。“餘右相的話,朕聽得糊塗。朕知道,右相一向自律,自重自愛。斷不會做出什麽,有礙風節之事。是什麽事,竟讓右相如此痛哭?不如說出來,讓朕評斷一二。”

    餘右相哭聲再起,“皇上,老臣無狀。老臣不求別的,隻求能向先帝懺悔。得他老人家原諒……”

    這還是要逼皇帝退讓啊!

    可是,且不說,皇帝不會退。就算是退,也沒有這麽退的。

    七景心知,今天這事,不能善了。

    本隻是她跟餘青顏兩個人的事情,可現在,成了皇帝跟右相的戰爭。她不擅這些,便隻能以不變,應萬變。反正此時,也沒有什麽人還能想到她了。

    緩過神來,卻本能的看向樂辰。

    隻要他在,她便心無懼怕。此時,他又換了個形象。成了一個侍衛,正守在不遠的地方。看到她望過去,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嘴唇微動,她到是看清了:是“安心看戲!”四字。她身微一笑,當真就安心看戲了。顯然,後麵跟她,就沒什麽關係了。

    皇帝冷哼一聲:“既然右相一意要向父皇請罪,朕到也不好再攔。既然如此,便讓二皇子,陪著右相一起去吧。”

    先帝皇陵在幽州,離京城五百多裏,其中三百裏是山路。且在北地,此時正是風雪飄搖之際,大雪封山。右相這老胳膊老腿的,跑個來迴,估計不廢也活不長了。

    右相臉色一變,一臉震驚,不敢相信,隨即又是神色淒然。聲音也跟著蒼老沙啞:“老臣……”

    “皇上。”一聲清脆叫聲,餘青顏再次撲了上來:“皇上,祖父年老體衰。此時去幽州,冰天雪地,盡是山路……”

    “住嘴,朕麵前,何時輪到你開口?”頓了一下又笑了:“愛卿的孫女到是孝順。”說出來的話,更是惡毒:“既然你如此孝心,那便侍候你祖父,一起去吧。”

    餘青顏臉色瞬間煞白,另一邊的二皇子,看著這祖孫兩人,眼底全是狠戾。“既然是要向先帝請罪,宜早不宜遲。”皇帝淡淡的看著右相和餘青顏:“也不必再選吉日。此時便動身吧!

    ”看向餘青顏:“朕記得你這孫女,跟蘇丫頭還有個落鳳台之約。”

    他不由笑看向七景:“蘇丫頭,給朕一個麵子,此事就此作罷罷。”

    “一切全憑皇上吩咐。”

    “好。”皇上高興了,“如此,樂奕。”

    “兒臣在。”二皇子站出來。

    “現在就送他們去吧。務必讓右相見到先皇……”

    “是。”二皇子低頭,深深的看了一眼右相和已經麵無人色的餘青顏,“餘右相,餘三小姐。請吧!”

    所有人都沒想到,事情居然會轉向這樣的方向。皇帝不但不退,卻反而推了一把。而這一切,全都為了--蘇七景。

    眾人看向七景的眼神,立時便不同了。

    餘右相說的那件事,就算大家不說,可大家都知道。不過就是兩個女孩子之間的事情……可沒想到,皇上為了蘇七景的麵子,居然如此下餘右相的麵子。

    這蘇七景,前途無量啊!

    可惜,作為被圍觀的當事人,七景,此時心裏卻詭異萬分。

    為什麽明明被皇帝連消帶打的,一輩子老臉都敗光了的右相,在得到那樣的旨意時,居然是高興的呢?

    不管他表現的多麽難堪,失望,乃至絕望。可是,七景的精神力感知,絕對不會錯。餘右相,餘青顏和二皇子三人裏,隻有餘青顏,是真正的痛苦。其他兩人,全都是高興的。

    便是皇帝,其中惱怒是有,但更多的,其實也是高興。雖然同樣不明顯,但顯然,餘右相他們的算計,應該是在他的掌控之中的。

    事情一出再出,好好的萬壽節,到底是沒有了該有的喜慶。

    接下來的一切,就像是走程序一般。

    人們臉上的笑容,都不那麽自然。那些小姐公子們,個個也縮手縮腳。要表演就表演,卻是再不敢玩挑戰誰誰的戲碼了。

    到了晚上,皇上再次賜酒宴,所有嬪妃,就隻有蘭美人一人在場。一時間,她的風頭也無人能敵。接著放煙花。再接著,宴散歸家。

    臨走時,皇帝通知她:“你今日那幅畫,朕十分喜歡。再給朕畫一幅來。”

    “皇上,不一樣的可以嗎?”

    “意境相似,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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