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奉上一杯熱氣騰騰的茶。

    茶杯是自家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碗口,裏頭飄著幾根暗黃的碎茶葉沫子,是男人刻意翻箱倒櫃找出來的稀罕玩意,平常在家都不舍得吃。

    一股子苦澀清冽的氣味彌漫進鼻子,帶著些劣質的雜味古怪的酸氣。張培青接過來,聽見男人道。

    “幾位大爺這是從什麽地方來,要到什麽地方去?”

    他話音未落,鏘地一聲,一個護衛抽出利劍壓在他喉嚨邊,狠辣的眸子如狼:“你問這個幹什麽?”

    男人嚇得當場說不出話,好半晌才哆哆嗦嗦:“大、大爺,我、我什麽意思都沒有,我隻是、隻是隨意問一下,真的!”

    修長的手指轉動熱氣騰騰的茶,她低垂著眼眸吹了吹,紅唇放到碗口邊緣,輕輕啜了一口,瞬間古怪的味道充斥滿味蕾,讓她昏昏沉沉的整個人都刺激的清醒。

    “這茶,真不錯。”

    無奈笑了笑,她搖搖頭。

    兩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恐懼地擠作一團,女孩帶著哭腔唿喊:“爹!爹!”

    男人眼珠子死死粘在那柄貼著自己咽喉的利劍上,冷汗從額頭沁出。他耿直了脖頸,一動不敢動,求救地看向愜意喝茶的瘦高個,快要哭出來了。

    “大、大爺——”

    護衛把劍下壓了幾分,嗓音陰翳:“不該問的不要問,懂了?”

    “懂!懂!懂了!”

    護衛這才收起劍,反手一轉把利劍入鞘。

    男人鬆了口氣。

    黑臉的瘦高個子轉動了一下茶碗,吹開漂浮的茶葉,又輕輕喝了一口。

    這時候聽見動靜的婦女從小廚房急急忙忙出來,“咋啦咋啦?發生啥事了?”

    屋子裏的人都扭頭看她,所有的護衛冰冷的目光齊刷刷匯聚過去,婦人哆嗦了一下,見沒什麽事情,這才結結巴巴道:“既然沒事,我就、就迴去做飯去了。”

    沒人理她。

    婦人擔心地看了一眼麵色慘白的男人,這才迴廚房了。

    有了教訓後男人老實多了,什麽話都不敢再問,本來還打算為自家狗謀不平,順便敲詐一筆的心思也歇了。

    婦人做的飯菜很普通,都是用大口碗裝的。一碟青菜炒肉一碟鹹菜,還有一碟雞蛋,另外放了滿滿一筐的窩窩頭,有些涼了。

    飯菜端上來,

    一個護衛攔住打算給他們盛飯的兩口子,自發地盛了一碗大米粥,就著翻滾的熱氣灌下一大口,然後每盤菜都夾了兩筷子。

    其他護衛一動不動,隻看著他吃。

    兩口子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隻能提心吊膽陪著。

    吃完後那護衛又等了一盞茶的時間,這才對著張培青點點頭,給她好盛飯送過去。

    “先生,請用飯。”

    “多謝,大家一起吃吧。”

    護衛們一個挨著一個給自己盛飯,然後站在旁邊吃了起來。

    其實屋子裏的護衛隻是一小部分,外麵還有很多隱藏在風寒中的人,他們隻吃自己帶的最放心的幹糧。不過這些東西他們認為張培青沒必要知道,她隻需要安安全全抵達楚國就好。

    兩口子也跟著站在一邊,小孩眼巴巴盯著桌子上香噴噴的飯菜流口水。

    “你們也來一起吃吧。”張培青看不下去,覺得自己有點喧賓奪主的意味。兩口子推脫不過,隻能緊張地坐下。

    一頓飯就這麽詭異地過去了。

    農戶家一共隻有四間房,一間廚房,一間倉庫,一間兩口子的臥室,還有一間兩個孩子的屋,現在空出來給他們住,張培青這麽多人也隻能擠在一起。

    “先生,您休息吧,我們守夜。”

    張培青沒有多說什麽,點點頭。兀自帶著衣服躺到硬硬的、泥土糊的榻上,蓋上陳舊帶著潮味的老棉被。

    “你們倆,過來一起睡。”

    她看這炕還挺寬,於是對靠牆站著的王衡和韓平晏招招手。

    王衡急忙擺手:“先生,我會擠到你的,你快睡吧。”

    韓平晏沒吭聲,不過也是同樣的意思。

    “少廢話,我讓你們過來就過來,馬上。”

    猶豫再三,王衡還是沒膽子反抗,一步一步小媳婦似的慢吞吞摩擦而去。

    韓平晏眨眨眼,低頭想了想,果斷地大步走過去。

    擠在一起睡果然暖和多了,張先生舒服地喟歎一口,雙手交疊放在小腹,規規矩矩睡了。韓平晏偷偷看她一眼,把腦袋轉過去,在昏黃的燈光中睜大一雙黑漆漆眼睛。

    油燈緩慢燃燒。

    冬夜依舊漫長。

    大風吹在窗戶上發出唿唿聲,靠著牆壁站立的護衛陡然睜開眼睛。幾乎與此同時,一股子血腥味順著風向,從

    窗戶縫隙裏飄進來。

    護衛們對視一眼,狠辣的視線交織成帶血的刀片。

    無聲中幾個手勢,很快完成了分工。三人留下,兩人出門幫助外麵人應對。

    那兩個護衛悄然走到門口,慢慢打開,門軸發出一絲絲細細的嘎吱。剛從細小的縫隙躥出半個身子,忽然清朗的嗓音在安靜的屋子裏響起。

    “保護好那戶人家。”

    護衛們紛紛一驚,立即轉頭望向床鋪。

    上麵瘦弱的人一動不動,好似真的睡死。他們彼此對視,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心動魄。

    “諾。”

    出門的護衛低低應道,消失在門外茫茫冷風中。

    ——

    第二天天蒙蒙亮張培青就起床了。

    從床榻上坐起來,跨過最邊緣的傻大個,順便給他掖了掖被角。

    “等,我。”

    一道壓低的小聲傳來,張培青迴頭對上少年黑漆漆的眼。他麻利地起身從榻上翻下來,順手拽了拽衣裳,又給她也整理了一番。

    “走,吧。”

    默默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她點點頭。

    兩人開門踏出,屋內的三個護衛們紛紛跟上。

    院子裏的血腥味更重,一晚上都散不掉。鞋子踩在土地上,有些異於平日的鬆軟,還帶著黏黏濕濕的感覺。

    屍體已經被清理幹淨,放眼望去空空蕩蕩一個人沒有,天高地遠又是一番大好風光。

    “那兩個人呢?”

    “扔屍體去了。”

    “來了多少刺客?”

    “二十八。”

    “我們有傷亡嗎?”

    “無。”

    張培青不再多問什麽,她知道,今天隻是一個開始。

    一晚上的刀劍碰撞和血液噴濺的廝殺把農戶家嚇得要死,第二天看見他們一行人走了終於鬆口氣。

    “你們最好搬家。”

    張培青上車時候停頓了一下,對著他們定定道。

    兩口子連連點頭,張培青卻看出了婦人臉上的猶豫。

    不知道會不會牽扯到,希望他們能好自為之。車上的她歎口氣,撫摸膝蓋上森冷的長劍,目光深沉。

    這是掃蕩過後護衛們呈上來的東西,劍整體長一米四七,厚一厘米,用料為上乘

    百煉鋼,通身雕刻繁瑣華麗的紋路,雙麵劍刃火淬,鋒利無比。

    “先生,搜查並沒有找到任何標誌性東西,不知道來的是哪方人馬。”王衡懊惱:“夜裏襲擊怎地不叫我?”

    “休息好了第二天才有力氣趕路。”

    張培青微笑。

    傻大個沮喪低頭,心裏知道這是先生給他麵子。其實就是他太笨了,去了也是送死,所以先生才不叫他。

    到了楚國一定要央求先生讓他學劍!重重捏起拳頭,要努力學習劍術,成為一個厲害的劍術大師!

    “看出什麽了?”

    韓平晏也盯著劍,抬頭,又盯著她。

    把膝蓋上的長劍放到長椅底下,她整理下袖子,不慌不忙:“趙國人。”

    “你怎麽知道?”

    “感覺。”

    能用上先進百煉鋼技術的,隻有軍事強大擁有一定鍛造技術積累的大國。現今七國中,唯有楚趙齊三**事強盛,齊國和她無冤無仇,加上齊國民風野蠻彪悍,崇拜野獸圖騰,這種繁瑣華麗的花紋,隻有可能為趙國所出。

    “趙國怎麽會知道先生您——”

    王衡吃驚,先生走之前,明明和趙王告病假說生病要修養一段時間,趙王也應允了。按理說先生布置的天衣無縫,趙王不應該這麽快發現才是?

    再說了,不是還有一個江城作誘餌嗎?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找到他們的方位!

    唇角勾起譏諷,她似笑非笑。

    “這樣的好事,除了百裏先生,還有誰能幹的出來?”

    “您是說,百裏仲華告密?可是百裏仲華怎麽知道您的去向?”

    低低笑起來,“他什麽都知道。”眯起的眼中閃過毒辣,紅唇開合,飄出一道意味不明的餘音。

    “隻不過,知道的太多了。”

    ——

    顛簸的馬車行走在茫茫荒原上,枯黃的野草凍死在硬土裏,車輪碾上去發出“哢嚓哢嚓”的脆響。

    楚趙兩國要通行,必須途經齊國。上次出使有趙王的通關文書,這一次,注定他們隻能偷偷摸摸。

    不過這些東西輪不到她來操心,想必來之前楚太子已經全部安排妥當。

    齊國作為三大國之一,疆域遼闊,擁有無盡的礦產資源。並且由於齊國實施的“和睦”政策,使得許許多多外來者入住,導致齊國到

    處充滿了不同的風情。

    最重要的是,齊國劍客天下聞名。

    甚至傳聞中的劍術大師孤竹無堪大師,便是土生土長的齊國人。每年不遠千裏奔赴想要見他一麵的人數不勝數,求學之人更如過江之鯽。

    作者有話要說:淺笑☆灓橆傾飛扔了一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5-11-2318:16:35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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