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花榜的日子“三月三”漸近,司馬熙在營裏轉了一圈就迴來了,推門進去卻呆住了:隻見亭亭如一朵淡紫色的蓮花一般站在堂屋裏,下著淡紫色長裙,腰裏係著紫色飄帶,淡紫色大袖衫鑲紫色花邊,臂上披著紫色披帛,秀發高挽,一邊簪了兩朵淡紫色絹花,另一邊插了一支步搖。在這一堆深深淺淺的紫襯得亭亭的一張小臉肌膚勝雪,美目如漆。

    正圍著亭亭轉著圈忙活的小五兒聽見聲音後迴過頭來,見了司馬熙的表情,不無得意地笑道:“司馬大哥,你看怎樣?這淡紫色是不是很有靈氣?”

    司馬熙在方桌旁坐下,倒了杯茶喝了,才淡然道:“小五兒,這服飾著裝卻是有國製的。亭亭是不能穿紫色的,便是這大袖衫也隻有大戶人家才穿得。”

    亭亭小五兒都愣住了。

    司馬熙又道:“但除黃色紫色之外的顏色卻沒人細究,卻都無妨。”

    亭亭問道:“這衣服怎麽辦?賣了吧?”

    司馬熙卻道:“留著吧!”

    小五兒道:“是啊,穿著這衣服再試唱一遍啊。”

    司馬熙取過長笛吹了起來,亭亭按著小五兒說的樣子,一邊唱,一邊做了幾個動作,或歎息,或蹙眉轉身,表情哀美。

    小五兒心下暗讚。忽看到亭亭的眉毛有些淡,忍到一曲完結,踮起腳尖,便要替她畫上一畫。忽見黛石沒尖兒,無法畫出一根一根的眉毛,心念一動,放下黛石就向門外跑去。

    小五兒從灶下揀出一截粗細合適碳化了的木柴,跑迴了堂屋。掀開門簾進去,卻見司馬熙身體微躬,背對著門而立,亭亭半側著身,神色忸怩,空氣中似乎有一絲曖昧的氣氛。小五兒警覺得走了過去。卻見司馬熙轉過身來,把手裏拿著的螺子黛放到了方桌上,又見亭亭的眉毛已畫好,小五兒心裏頓時釋然,古代女子又沒見過男化妝師,不忸怩才怪。

    這日正是三月初三,小五兒等人一大早起來,趕到在水一方的演歌堂裏。亭亭自去後麵收拾,司馬熙帶了小五兒找了個空位子坐下。隻見廳堂裏各桌都坐了人,四處都是美女如雲,鶯歌燕語,裙袂飄飄,小五兒眼睛都看花了,扭頭卻見司馬熙神色不變,淡定自如,心下甚為敬服。定下心神來,向正中的桌上望去,隻見主位上坐著一個老頭子,頹眉搭拉眼,稀稀鬆鬆幾根胡子,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小五兒看了,心下暗生嫌憎。忽看見那人身旁一紅衣女子正對自己微笑,圓臉大眼,卻是阿緋。小五兒也衝她拱手而笑。旁邊或男或女圍坐著幾個人都不認識。

    旁邊一桌,正位上卻端坐著個女子,長眉入鬢,鳳目如畫,儀態萬方,風姿絕世,正是水瀲灩。隻見她今天穿著深紫色的大袖,冷豔裏帶著一點嫵媚,微微低頭垂眼,端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小五兒覺得她這個動作說不出的典雅,不覺看呆了。

    忽然一陣樂聲響起,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穿著圓領走上台去,說了幾句官話:“諸位,諸位!承蒙各位的鼎力支持,今年穎昌教坊司收到了名士賞花貼78張,才子賞花貼515張,依舊製評出花榜前十!為免擾諸位雅興,現即宣布名次:第一位,花魁依舊是在水一方的水瀲灩水大家,水大家將彈奏一曲,以作答謝之禮!”

    在眾人的歡唿聲中,水瀲灩款款走上台去,福了兩福,一個使女捧了一張古琴上去,放在幾上,水瀲灩跪坐在幾前,叮叮咚咚地彈了起來,小五兒隻覺得她每個動作都美不勝收,眼睛都忙不過來,哪裏還顧得上聽。忽然那水姑娘抬起眼來,微微一笑,鳳目微眯,媚態橫生。美目流傳之間,小五兒覺得她和自己對視了一秒,心髒都有些窒息了,眼睛直追隨著她坐迴座位。

    在一片喧嚷聲中,第二位美女走上台去,卻是一個青年美婦,鬆鬆地挽了個墮馬髻,碧綠深衣,鑲著滾花金邊,披著金色披帛,胸前紅色肚兜似隱似現,生得珠圓玉潤,杏眼紅唇,眼角眉梢都是媚惑之意。那女子福了一福,嬌聲道:“承蒙各位錯愛了!”有人接口道:“沒有愛錯啊!”小五兒尋聲看去,卻是一個武將打扮的人站在那裏哈哈大笑。青年美婦嗔了一眼,笑眯眯地下台去了。小五兒覺得她聲音甚是耳熟,似是哪裏聽到過,忽迴想起正是在群芳樓中罵阿緋的女子聲音。

    那中年男子在喧囂聲中宣布了第三名,一個青衣女子走上台去,儀態清雅出塵,頗有些書卷氣,自彈自唱了一首曲子。聽得她聲音柔美纖細,曲調婉轉,又見眾人都安靜下來凝神細聽,小五兒心下不由忐忑,隻擔心亭亭能否過關。

    待十位上了評花榜的女子全都上過台後,小五兒心裏更覺希望渺茫。這些女子個個風姿別致,燕瘦環肥,或清雅,或媚惑,一動一靜,一顰一笑,無不風情萬種。亭亭雖是清秀,比起這些在風塵之中曆練多年的行首們,直如一張白紙。小五兒心裏涼了半截,憑著哪點兒三腳貓的功夫亭亭能過關嗎?不禁擔心地看向司馬熙。司馬熙麵色微微有些發黃,神色卻依舊淡定如故,小五兒見他不動聲色,心下暗道:毫無辦法,隻能是盡人力聽天命。

    一位略顯憔悴風韻猶存的中年女子走上台來,福了一福,微笑道:“諸位,時才各位行首恰如花中牡丹,豔奪群冠,技壓群芳。有道是‘明年春色倍還人’,且看我們在水一方新出道的姑娘們一試身手,‘百般紅紫鬥芳菲’以搏諸位一笑。”小五兒見她氣質沉靜,態度不亢不卑,心裏訝異。

    忽聽得身後有人道:“文青娘子出口必成文啊!”轉頭看時,卻見兩名中年男子在身後小聲議論,一人接口道:“嗯,這才不負當年以文成名呀。”

    迴過頭來,又聽得那中年女子接著說道:“……還依舊製,座中九席,各有一枚花牌,我手裏有兩枚花牌,凡未過五牌者,均不能過賞花關。第一個上場的是……

    第一位上場的女子上著嫩黃襦衣,下著白色綢裙,清新雅致,手裏拿著隻大毛筆,且歌且舞且寫,竟當場在台上懸掛的一幅卷軸上寫出一幅字畫來。小五兒見了這眾多花樣,心裏直涼下去,想起以後亭亭的悲慘人生,徹底傻掉了。

    忽聽得一陣喝彩聲,還過神來,卻聽得鼓聲如雨,台上一個紅衣女子正踩著鼓點旋轉如飛,披帶飄飄,裙袂飛舞,露出裏麵穿著同色紅褲,見她動作歡快,神態輕盈,與眾女子的輕歌曼舞大為不同,令人耳目一新。忽聽一聲重鼓,眾樂偕停,那女子也刹那定住。一曲終了,在眾人喝彩聲中,座中九隻牌子都舉了起來,那女子喜笑顏開地向眾人行禮道謝。小五兒見她麵熟,細看之時,原來卻是珠珠。

    終於熬到亭亭上場了。她上得台來,卻站在台上一角,神色迷茫。小五兒見了,心下著急,不知她在做什麽,眼見眾人有沉不住氣的已經在議論紛紛。忽然耳邊響起了悠揚的笛子聲,扭頭看時,卻是司馬熙吹起了笛子。卻見亭亭聽到笛身響起,神色微斂,一邊慢慢向台子中央走去,一邊啟唇唱道:“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

    見台下有人吹笛伴奏,不少人看過來。台上一角站著那名喚作文青娘子的中年女子,也探頭向司馬熙這邊凝神遙望。

    小五兒見亭亭漸入佳境,表情落寞,意態蕭索,偶有幾個動作,配合歌詞,卻不誇張。比起別人的淺笑嫣然,倒也別有一種味道。且身著一襲白色暗花緞衣,鑲著淡綠色底碧綠雲花的花邊,如一枝青蓮,亭亭玉立,似是不染人間煙火的仙子。不由心中暗喜,看向廳內中央的酒席,卻見有人在欣賞,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和身邊的美女調笑。阿緋正看向自己這邊,她身邊那老頭子在扭著脖子向迴廊那裏張望,小五兒順著他眼光望去,一群妙齡女子正站在那裏,一眼就看見了一身紅衣的珠珠。

    一曲終了。

    廳裏響起一聲叫好聲。小五兒循聲望去,喝彩的卻是一位藍衣書生,他在那裏朗聲道:“唱得極是情真意切,不媚不嗔。好一個‘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清新自然,不落俗套!”一邊說著,一邊舉起賞花牌。同席的諸書生也隨聲附和:“不錯,‘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寫盡相思!”

    “這曲調卻與常曲不同,隻是一隻笛子便將愁緒表露一盡。”說話的是坐在水瀲灩旁邊的一位白衣公子,一邊說著一邊向司馬熙望來,見司馬熙站起來作了個揖,便也起身迴禮,“這位姑娘將諸般愁緒演化得如此美好,我定要讚她一讚了!”那人說著舉起賞花牌。小五兒見那人舉起賞花牌,自是感激,複又見他與水姑娘比肩而坐,相視低語,不知在談論什麽,暗讚水姑娘的眼神自是不錯,心下便也愛屋及烏,不由對那白衣公子心生好感。見他劍眉星目,舉止灑脫,與水姑娘正是一對壁人,心下暗暗為二人祝福。

    複向中間那桌望去,見那老頭子還扭著脖子在向女孩兒們張望,便麵帶懇求之色,向阿緋拱手示意,阿緋笑著點頭,看了看老頭子,拿起桌子上的賞花牌舉了起來。

    見沒有人再舉牌,小五兒心下焦急,看向司馬熙,卻見他正默默地盯著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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