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明箏沒說話, 展信看了兩眼。


    確是梁芷縈親筆所書,沒提找她是為什麽, 隻很深情地迴憶了一番他們從前的“情誼”。


    離開梁家後, 她沒再過梁芷縈,昔年舊誼是有的,隻是再沒甚見麵的必要。


    過去那些日子, 梁芷縈待她也算和氣, 梁老太太自私難纏,愛子如命, 梁霄行事莽撞幼稚, 衝動起來不計後果, 母子倆少不得給她受委屈, 梁芷縈常常私下裏勸說, 要他們待她更好一點。她和梁霄婚後頭一次爭執, 便是梁芷縈勸和的,同為高門宗婦,她知道對方是個要臉麵的人, 若非被什麽事難住了, 實在沒法子, 多半不會出此下策。


    可她和梁家沒關係了, 不管梁家多難, 多慘,她都不會動容, 連唏噓都不會了。


    那個家傷她辱她太深, 她不會再湊上去, 去給人做,走路子, 當牛做馬。她過去已經做得足夠多了。


    她不欠他們什麽。


    她展開第二張信紙看完了,麵上表情始終沒什麽變化。


    第三封信她沒繼續看。將桌上這一疊信紙和帖子推得遠些,淡淡抬起頭來,“替我燒了吧。”


    明太太握住她手,“阿箏,是不是叫你想起不開心的那些事了?”


    林氏親把東西撿了下去,投在炭盆裏燒成了灰。


    明箏搖搖頭,微笑道:“免著娘瞧見添堵,下迴她再來,告訴她,別強求了。我不會見她,連一個字也不會與她說。為他們,過去八年已經做得足夠多了。”


    安如雪的陷害,梁霄對其的縱容,梁芷薇的恩將仇報……如果以前隻是為著生活中的瑣事失望難過,那麽現在就隻覺得可笑。


    她餘下的每一天都要幸福的過下去,那麽寶貴的時光,為什麽還要填在梁家這口泥潭裏?


    明太太連連點頭,“你說的是。咱們又不欠他們,她這樣咄咄逼人,哪裏存了好心?不過……”


    明箏知道她忌諱陸筠,鬧起來,過去的夫家來糾纏,生怕陸筠多想,以為她和他們還有什麽牽連。


    明箏想到他,心裏就品出一絲甜,眉頭舒開,挽住母親的手臂枕在明太太肩上,“不會的,娘您不用怕,他是個講道理的人。”


    林氏掩嘴笑道:“瞧咱們阿箏的神色,就知道小兩口感情很好。從進屋起就帶著笑,一臉的喜氣,可見侯爺迴來,咱們阿箏是真高興呢。”


    說得明箏有點兒不自在,她一向正經,不大亂開玩笑,當著長輩的麵被這樣打趣,一時覺著有點窘,話音才落,就聽外頭一道男聲,“說什麽呢?這麽高興,跟我也說說?”


    抬眼就見明軫笑嘻嘻走進來,身邊跟著葛氏。兩人牽著手,簾子掀開葛氏才慌忙把明軫的手甩開了,惹得屋裏都望著他們笑。


    林氏道:“正說著侯爺迴來,大夥兒都高興呢,軫哥兒來了百景閣,爹跟大爺在陪侯爺說話兒嗎?”


    明軫虛扶著葛氏小心落座,才走到炕前抓了一把案上擺著的果點,邊朝嘴裏塞,邊苦著臉抱怨,“爹跟侯爺倆,一個比一個臉板得難看,倆悶性子湊一塊兒,隻苦了陪在旁的大哥。爹的脾氣您也知道,侯爺說起西北十城的戰況,爹就感歎權力傾軋苦了百姓,這話叫人怎麽接?爹抨擊時事,說那些個權臣一個個吃著爵祿不幹事,就差直言天子罪過,侯爺可是皇上外甥。我瞧氣氛不對頭,忙從裏頭溜了出來。還是娘這兒好,有吃有喝,還能陪嫂子三姐你們說話兒。”


    他轉頭遞塊軟糯糯的點心給葛氏,“你嚐嚐這個,好吃。”


    明太太笑道:“是你三姐帶過來的,宮裏賞的雪糍丸子。”


    又迴身跟明箏抱怨,“你爹這些日子擔心得睡不著,這人最是嘴硬,你知道的,當著侯爺,又不肯說個好聽的,臉拉得老長,——你別怪他。”


    明箏又怎麽會不理解父親的用心。陸筠身份比他高,手裏有兵權,是個跺跺腳能叫四九城抖三抖的人物,明家再是底蘊在,家世也比不過他去,可明思海不願叫他覺著,仗著勢就能隨意對待他閨女。


    “我知道的,爹為侯爺暗中籌謀那些事,我與侯爺說了,侯爺很是感激。今兒來家,還是侯爺提的。”


    幾人說了會兒話,話題轉到了明菀的婚事上頭,明太太道:“過了年就要進門兒,日子早定好的,隻是那大奶奶忽然有了,大夫瞧過,說懷的是倆,身子日漸沉重,不能理事,等到婚期,剛好離產期不遠,生了下來,不免又調理身子,又是小一年兒,怕是莞兒一進門,就要替她嫂子接管著家裏。這些日子沒進宮,拘在我身邊兒學瞧賬本。”


    明箏訝然:“我記著那家的奶奶,前年剛生過個閨女,這麽快?”


    她不過一句尋常感歎,明太太就多了心,沉下麵容撫了撫她的手,“三丫頭,你別急,這不就是緣分沒到麽,咱們原先瞧了多少大夫,可沒一個說你是懷不了的,體寒又不是什麽大毛病,注意著溫補總能好的。”


    明箏被說的臉通紅,抬眼瞥了眼明軫和葛氏,低聲道:“娘,您別說了,我沒想這個。就是覺著六妹這個夫家,人丁挺旺的……”


    “太太,姑奶奶,大爺吩咐,說前頭可以開席了。”侍婢適時打斷了他們說話,這話題才揭過去了。


    **


    熱熱鬧鬧吃了頓團圓飯,迴程車裏,明箏想了想,把梁芷縈尋她的事說了。


    “我一直有句話,沒敢問侯爺。”


    陸筠攥著她的手,用掌心替她暖著冰涼的指尖。


    “梁家四姑娘……在侯爺手上吧?如今她怎樣了?梁家找了半年,一直找不見人,梁芷縈來求我,多半就是為著這件事吧?”


    陸筠抬眼望著她,眸子幽深不見底,叫人瞧不出那裏頭蘊著什麽樣的情緒。


    “是。”


    他承認了。


    “你想要我放了她?”


    明箏瞧他嘴角噙著的那點柔和都冷了。


    “她傷了侯爺。”她垂眼,視線落在他手掌上,將他掌心攤開,上頭的疤痕那麽長,用了好些日子才長好。


    “我心裏怪她,所以一直知道她可能是什麽處境,但我沒有問,也沒提過。”


    陸筠任她指尖掠過自己掌心那條疤痕,勾起心裏融融的癢意。他扣住她的手,陡然把她推到車壁上,附身而來,盯視著她的眼睛。


    “明箏,她妄圖傷你,我想殺了她。”


    “連梁霄一起,連那西國來的妾侍一起。”


    “這世上,傷過你的人,我想盡數將他們屠了。”


    “但我知道你會怕。”


    “你會害怕這樣的我……”


    明箏緩緩抬起手,捧住他溫熱的臉頰。


    她搖搖頭,說:“不會的。”


    她湊近,用軟嫩的唇觸了觸他的。


    “我知道侯爺愛我。”


    “我也一樣心疼侯爺。她傷了您,我不想原諒她。”


    “我不想為她求情,但我不想侯爺您造殺孽。不想您為了我,手染鮮血。”


    她指尖劃過他鼻梁、臉頰,落在他唇上,學著他常做的那樣,輕輕用指腹撚了撚他薄薄的唇。


    “送她走吧。讓她不能再迴四九城。饒了她這條命,她再也傷害不了我們。”


    她展臂勾住他的脖子,緊緊的抱住他,“這是我最後一次跟您提起梁家,往後我這個人、下半輩子,就……隻有您了。”


    陸筠閉上眼,感受她主動投懷的甜軟。


    他迴抱住她,嗅著她馨香的頭發低歎,“明箏,我會護著你的。你信不信我?”


    她用力點了點頭。


    陸筠垂眼,看見她座上落了隻眼生的荷包。


    他兩指捏住,提起來在她眼前晃了晃,“這是什麽?”


    明箏忽然窘得臉通紅,起身一把將東西奪了過來。


    陸筠莫名其妙地望著她,明箏被他盯得抬不起頭,捏緊了小荷包窘道:“平安符罷了……”


    陸筠挑眉,顯然不信。


    明箏推他一把,捂住臉,“您別問了。”


    可陸筠後來還是知道了,那裏頭裝的是什麽。


    是送子符。


    葛氏娘家在江南求的,是說靈驗,替她也特特求了一枚。


    她根本沒往子嗣上頭想,都怪她娘,死活非要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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