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繞過簾子進了那間狹小的廚房。黑色的台麵很幹淨,隻有洗手池邊上滴了些水,最右邊是電飯鍋,往左是洗潔精,一個盆栽,水池,碗筷和一些調味料,轉角的那塊台麵大約50厘米寬,正好放個電磁爐。

    然後是個長款的深褐色小飯桌,上麵堆著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電水壺,打火機,榨菜,鹹蛋。

    秦森調了180度的溫度,蓋上鍋蓋,從飯桌下抽出一張凳子。他說:“你坐。”

    沈婧坐下,從小包裏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已經淩晨兩點多了。她其實不喜歡和陌生人有太多的接觸,特別是男性,那凳子上如同鋪了碳火讓她有些坐不住。

    秦森說:“現在一般的外賣店都關了。這個點吃麵也好消化。”

    頭頂的燈光泛白,揉著一股淡藍,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光。沈婧看了幾眼他的左臂,收迴視線,輕淡道:“謝謝。”

    秦森抽出另外一張凳子在她身邊坐下,拿過桌上的打火機和煙,點了一根叼在嘴裏,吸了一口,背過身煙霧吐在另外一側。

    他說:“你大三吧。這個年紀還是照顧好身體,年紀輕不當心,過了25什麽毛病都會慢慢出來的。”

    沈婧說:“我要大四了。”她又說:“可以讓我抽支煙嗎?”

    透過輕薄的煙霧他看著她,點了點頭,“你抽吧。”

    她抽煙的動作十分嫻熟,抽第一口的時候會微微的眯眼,深吸一口然後緩緩吐出,長籠的煙霧蔓延成一條。她的眼睛是內雙偏細長的,眯起的時候有點像彎月,明明是很可愛的那種,可偏偏,秦森看到的是一個女人,一個淡泊又幽深的女人。

    這是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氣質,性感,寂寞,就像所有電影中那些冷漠高傲的女主角一樣。

    他想起之前她流著淚說抱歉的那個畫麵,眼裏的波光如同光滑的鏡麵,沒有絲毫波瀾,眼淚於她而言隻是眼淚,沒有任何意義。

    沈婧感受到他的目光,她也沒打算解釋什麽。可能女生抽煙多數人是不認同的。他買的煙是利群,她以前抽過,15塊一包,不算難抽也不算好抽,還湊合,隻要是煙,她都可以接受。

    有,總比沒有要好。

    水開了,秦森抖了抖煙灰,掀開鍋蓋,單手抽出一把掛麵散滑在鍋裏,那筷子攪和了一下,再蓋上蓋子,調低了火候。

    除了電磁爐嗡嗡的聲音,屋子裏寂靜一片,兩人都在默默抽煙

    ,嫋嫋的煙霧和鍋子裏的熱氣混為一體,彌漫在上空。

    他關著窗,沈婧看到窗外有黑影飄動。那可能是他的衣服,她想。

    煙盡,沈婧碾滅在煙灰缸裏,鮮紅的指甲和黃色的煙頭搭在一起格外妖冶。秦森也掐滅了煙,兩隻手碰撞到一起,她縮得很快,指骨上殘留著他手背的溫度。沈婧搓了搓指骨,染上自己的溫度和觸感。

    麵熟了,秦森洗了個碗,倒上鹽和油,拌好給她,“隻有清湯掛麵。如果你喜歡吃榨菜或者——”

    “不用,這樣就好,麻煩你了。”

    她吃東西很小口,很慢,一筷一筷的。像是有教養的女孩子。

    秦森舌尖抵了抵上顎,忍不住又抽了一根,他問:“你一個人住?”

    湯麵溫熱,隻是吃了幾口她的臉頰就紅了,額角也出了汗,他關著窗又不開空調,屋裏其實很悶熱,但她不好意思多做要求,隻想吃完迴去洗澡吹空調。

    沈婧卷起一筷子的麵,停頓迴答道:“嗯。”

    “女孩子一個人住不安全,這邊也比較偏。建議你住隔壁小區。”

    她看向秦森,他抽煙的時候那雙眸子深沉的不見底,眉心會微微皺起,起棱的唇瓣一張一合,滾濃的煙霧緩緩吐出。

    她說:“你人很好。”

    她很少這樣評價一個人,可能是因為她的圈子很小,也從來不和男性有過多的接觸,除了李崢和徐承航,完全的陌生男人,比較貼近的相處,這些年,他是第一個。

    秦森看著她的眼睛笑了,“你對人沒有防範。”

    他隱約覺得她是個多變的人,前一刻那樣暗沉,這一刻眼睛卻那麽清澈。

    她頓了頓身子,這一瞬間秦森好像看到她笑了,很淡很淡的笑意。

    沈婧說:“我今天沒有選擇。”

    他點點頭。從這裏到最近的藥店要半個小時,她走得那麽慢,估計要一個小時,也許走一半就暈過去了。

    秦森說:“腰還疼嗎?”

    沈婧摸了摸後背,摸到多餘的兩片東西,微微凸起,她看向他,在用眼神詢問他。

    秦森抿了抿唇說道:“是我貼的。醫生說你隻貼一片不行,要多貼幾片。”她好像有些沒反應過來,騰騰的熱氣熏得她耳根子有點紅,他解釋道:“我卷了一點點的衣服,你不用擔心。”

    她沒說話,低頭吃了幾口就放下

    筷子,站起身,“我走了。”

    他送她到門口,把藥片和膏藥遞給她,“記得貼。”

    “謝謝。”

    他沒有關門,屋裏折射出來的光暈照亮了她的房門,秦森說:“你開完門我就關門。”

    沈婧轉動門把,停了腳步,沒有看他,她說:“晚安。”

    “嗯。晚安。”

    她進屋,秦森關門。

    他收拾好了鍋碗,用冷水抹了把臉躺到了床上。

    她用的是什麽牌子的洗發水,怎麽就躺了那麽一會枕頭上都是她的香味。

    沈婧走到浴室,對著鏡子撩起衣服,扭過身,看著後腰的膏藥默了一會,她撕下自己的那片換上秦森給的,有點刺痛。

    她滿手都是藥香味,沈婧洗了個手,潔麵塗護膚品,從爽膚水到精華麵霜,有條不紊的。

    空置的地上那個未完成的手臂還是她離去時的模樣,一天一個小時的話她要多久才能刻完。沈婧把空調調到20度,徐徐的冷風打在她身上,吹走了她身上的汗水。

    她坐在地上,輕輕撫摸那刻了一個大約形狀的手臂,石膏的觸感冰冷堅硬。她看著自己的手想到他手背的溫度,他的手臂應該是柔軟又結實的,那蔓延婉長的傷痕應該是起伏不平的,有血有肉,鮮活的東西永遠是最美好的。可是她偏偏熱愛石膏的冰冷。

    ——

    一連幾天沈婧都是在畫室度過的,雖然腰還會隱隱約約的疼,手指也還未愈合,但臨近期末,要交的作業實在太多。不僅僅是她一個人在埋頭趕著,全班都是這種尿性,隻不過他們都是在窩在宿舍或者出租房裏。

    下午四點,她收拾好東西迴去。

    這幾天都是大太陽,曬得人頭暈眼花,她打了遮陽傘,作用也不是很大。

    路過那個男人的房門口時,沈婧瞥著那扇深褐色的門停滯了兩秒。

    口袋裏手機震動,拉迴了她的神思。是她上鋪的室友,黃嘉怡。

    她插鑰匙開門,接了電話。

    那話那頭黃嘉怡說:“晚上我們一起去吃火鍋吧。”

    沈婧開了燈,換上夾腳涼拖,“你男朋友不陪你嗎?”

    “陪啊,當然陪了。可是你不是一個人住嘛,這幾天也沒見你,一起吃個飯,開心嘛。”

    黃嘉怡和他男朋友一起搬出去住了,本來有意叫上沈婧一起住

    ,租個兩室一廳,沈婧不願意。倒也不是覺得尷尬或者怕打擾他們,單單隻是因為她不想和異性生活在同一個空間,比起群居,她更適合獨居。這些年,她一直是這麽認為的。

    高中的宿舍,僅僅是一個學期,她就住不下去了,直到後麵一個人在校外借了房子才覺得舒服。大學卻一住住了三年,隻不過是因為在外地,人生地不熟,住在外麵不安全,非常不安全。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這邊的一切她都已經熟悉,對這裏的人和事心裏也有了權衡,正趕上要大四,是個合適的機會。

    沈婧按下浴室的熱水器,又折迴去坐在床邊說道:“你想吃什麽。”

    “火鍋怎麽樣!夏天吃火鍋爽爆了!誒誒,晚上七點我在那家喜洋洋火鍋店等你哈。我掛了,麽麽噠。”

    “好。”

    她性格很冷,這些年也沒什麽親近的朋友。黃嘉怡大概是唯一走得比較近的吧。她說:“沈婧,和你做朋友很有安全感!”

    簡而言之,黃嘉怡喜歡的就是她的冷,因為性格冷,所以從事不慌不忙,遇上什麽事都波瀾不驚。

    水到45度的時候她就洗澡了,吹幹頭發換完衣服已經五點了。她看著桌上剩餘的三張膏藥,嗅在鼻前聞了聞,很淡的藥香。

    沈婧貼了自己原來的,她把那個男人給的放在了床頭櫃的抽屜裏,連同那止痛片。

    她六點半出的門,走到樓下,外麵起風了,天色也十分陰沉,雲壓得很低。這裏的天氣變化很大,說風就是雨,說變就變。這場雨不知道又要下幾天,上一場大雨,把學校都淹了。

    她折迴去拿了傘,出門時正好遇上下班迴來的秦森。

    這是繼上次之後的第一次碰麵。

    走廊的感應燈亮了沒幾秒又滅了,秦森還沒來得及掏出鑰匙,他跺了跺腳,燈又重新亮了。

    沈婧朝他點了點頭,從他身邊走過,高跟鞋和地磚的麵相觸,很清脆篤定。

    秦森開門,他還在想,她用的什麽洗發水,那麽好聞那麽香。

    他買了菜,還沒來得及把芹菜葉子摘去,廠裏的劉斌就來了連環奪命call。

    那小子嗓門大,對著電話說話像放炮。

    “森哥!我不是讓你下班別走了嘛,你怎麽走了啊!這他媽的一點麵子都不給兄弟啊!”

    “你們去就好。”

    “什麽你們我們

    ,我和老五他們正趕過來呢,嘿,現在的科技真發達啊,手機都能訂吃的了。我們剛在那個啥團,哦,美團,美團上訂了一家火鍋店,就在你住的附近,老便宜了。你出來,今晚不出來我們就上門撬你門。”

    秦森歎了口氣,“哪家火鍋店。”

    “什麽喜洋洋,大灰狼的。”

    “我知道了。那就那裏見吧。”秦森掛斷了電話,把蔬菜敞開在桌上,他聞了聞那一小塊肉,估計到明天就要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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