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語本就是在牆角,又被稻草擋著,她根本無法看清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能通過斷斷續續的喊叫聲與腳步聲推測外麵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她想到了雪蘭。

    人們對弱者的霸淩似乎永遠都隻有那麽幾個方式。

    周語站起來,將掌心貼於牆上,她想要突破限製衝出去,看清楚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但那牆看似透明似有銅牆鐵壁橫著,叫她怎麽也出不去。

    她焦心地蹲下來,貼著牆角稻草的空隙看過去,瞧見唐遙被人一把拎了出來,摔到地上。

    她是懷了近七個月的孕婦,倒在地上的第一反應就是捂住自己的肚子,一臉驚恐地看向對麵那群人。

    她隻有一人,而他們是一群。

    下場,可想而知。

    唐遙焦急地往門口望了望,又往周語這邊瞧了一眼。但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趕緊把目光移開----她怕牽連到周語。

    周語本就在牆角看不見太多,又被雜草遮了部分視線。她瞧不見唐遙的表情,隻能隱約瞧見她隆起的腹部。

    然後,她眼睜睜地瞧著,一雙腳慢慢地踩到了唐遙的腹部上,緩慢地用力地踏了上去。

    是踏,那雙腳的助人,完完全全地站在了唐遙的肚子上。

    她懷孕快七個月了,胎動都十分明顯。

    卻被人一腳踏了上去。

    護了七月,毀於一晚。

    唐遙當下就嘶聲力竭地慘叫了一聲,捂著肚子縮成一團。

    她雙腿間開始流出暗紅的血來,那些血還夾帶著血塊。

    唐遙掙紮著要往外院爬去,卻又被人拉著腳拖迴來。

    她的手死死地扒著地麵,指甲又翻了幾隻。但這一切都是無用功,她還是被人拖了迴來,留下一條鮮紅的血跡。

    這一次,周語看不見她的腹部了。

    她看見了唐遙的臉。

    痛苦,絕望,遍布死氣。

    外麵哭嚎聲喊叫聲斥罵聲混成一團,而周語卻覺得萬物寂靜,天地間仿佛隻有她與她麵前的唐遙。

    她看著她被人折磨得口中吐出一口又一口的血來……無能為力。

    她看著有人把一團已經有了肢體麵容的血團放在她的臉龐,又狠狠踏碎,讓血濺了她蒼白的臉……無能為力。

    她看著她的臉被人一刀刀刮花

    ,看到她從激烈掙紮到奄奄一息又到毫無聲息……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無能為力!

    她無能為力!!!

    這一次即便她參與其中,她還是無能為力!

    “平日裏瞧他們賀家財大氣粗的,今日咱哥幾個進來一看也不過如此嘛。”

    十年大旱,民不聊生,□□擄掠,無所不現。

    朝廷賑糧長久未至,饑民人數日複一日增加,而後漸成大勢蔓延全國,各地亂成一團。

    “一個個都跟軟腳蝦似的,來,餓了這麽久的兄弟們,今兒我們吃肉!新鮮的兩腳羊!”

    時有悍匪,擄人而食,日殺數千,人骨為柴。

    商賈賀家,好善施粥,隻一戶之力,難以救四方。饑民心生歹念,夜闖賀家大院,滅其門,屠其人,滿門上下一百五十一口,連帶少夫人未出世的孩子,無一幸存。

    “那,那是什麽?!別過來!別過來!啊!!!!”

    伏屍遍野,厲鬼出世,生者見死,死魂見消。

    賀家滅門之後,傳聞夜夜有狐鳴鬼叫,聞者喪膽,曾有高人曰:

    此地生人死人皆不得進。

    周語麵前的稻草堆很突兀地被一陣陰風扇開。

    她對麵站了一個紅衣紅眼的人。

    不,該說是厲鬼才對。

    原本書生的溫潤如玉,此刻都化作了他刻進骨子裏的怨氣與兇惡。他的黑發如碳一般黑,臉卻又如紙那般白,猩紅的兩個眼珠嵌在慘白的臉上,仿佛被瞪一眼都會丟命。

    他的衣衫透血,看上去紅紅黑黑一片,加上他剛剛才捏斷了幾人的脖子,這新鮮的血澆在他的臉上衣服上,又多了一層鮮紅。

    他一出現,草木俱寂,像是怕了他似的,從他腳邊開始迅速枯萎。黑色的怨氣蔓延開去,讓這一片天地的生靈都萎靡起來。

    除了在牆內的周語。

    怨氣進不去她的牆,也傷不得她。

    隻是,縱然怨氣靠近不了她,她也一直在受著焚魂之苦。

    牆內牆外,與她而言都是煉獄。

    “賀栗。”

    周語喚道。

    “……這是第三次了。”

    賀栗沒有聽見似的,手下又捏碎了一個人的頭骨。他背對著周語站著,將手裏的頭骨隨意地拋到一旁,不曾迴一下頭

    。

    “賀栗!”

    周語又喊了一聲。

    而隨著她這一聲出口,周語眼前的場景卻開始天翻地覆,完全不同,卻又完全相同。

    沒了強盜劫匪,沒了早就化作屍骨長存地下的唐遙,沒了那個賀栗尚未出世的孩子……

    但同樣慘烈。

    如今,這隻是看似一個荒廢的院子,枯枝爛葉掩蓋住了曾經的遍地屍骨,長出了荒草連綿,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隻是一個被廢棄的院子。

    而當無知的遊人踏入這個廢棄的院子,殺虐則開始了。

    這是賀栗單方麵的殺虐。

    生者見他而死,死魂遇他而消。

    他的戾氣大到縱然是周語,都會被他的障眼法遮蔽,隨著他年複一年地輪迴。

    他的一個輪迴是三年,而周語卻知道,他的三年,外界不過一年罷了。

    能把時間都輪迴進去,改變時間線……他強大到縱然是執行者們都不得不小心。

    第一年,她察覺了,隻不過熟視無睹罷了。

    第二年,她心有不忍,顫了顫睫毛,卻依舊袖手旁觀。

    第三年,她終於應了一聲,但……還是無能為力。

    她過了三年,又或者說在他的世界裏活了九年。

    這些年裏,她隻能看著他,一遍又一遍地活在這段記憶裏,從少年得意的公子哥化身戾氣難消的索命厲鬼,一次又一次被虐殺又去虐殺別人。

    待到他殺盡生人,捏碎死魂。這地下似有無數雙白骨森森的手伸出來,把地麵上新鮮死的屍體拖入地下去,雜草繼續被迫生長出來,覆蓋住一地血腥。

    仔細看看,就會發現異常。這雜草遍地的院子,竟無一聲鳥鳴,也無一聲蟲叫。園中的雜草與其說是自己生長,倒不如說是被人擺上去的,死氣沉沉,風吹不動。

    而隨著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被拖入地下,賀栗眼中紅芒更甚,身上紅衣似吸了血那般鮮豔。

    明明隻是好好地過著日子,從沒有幹過什麽壞事。

    卻要落得一夜滿門被滅,妻子屍骨無存……

    還有他的孩子,那個才七個月的孩子……

    為什麽,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麽?!

    人心本惡。

    錯的不是他們,錯的都是那群醜陋的人!

    他要長長久

    久地存於世上,他要在這裏等妞妞迴來。妞妞隻是離開了一會兒罷了,她很快就會迴來的。

    到時候,她又會一臉安詳地摸著自己的肚子,喚他一聲:

    “相公,你瞧,我們的孩兒又在調皮了。”

    帶著母親的溫柔,帶著小女兒的嬌美。

    妞妞,妞妞,我的妞妞……

    賀栗臉上的鬼氣慢慢地消退,他身上的紅色也漸漸淡去。

    但這並不代表他放棄了執念,了卻了心意。

    破敗的樓屋被重塑,枯萎的雜草被重置,羊腸小道從院口通往周語看不見的院尾竹林。

    風吹過,卻沒有一片草在動。

    有人束著玉冠,穿著學子袍,步履匆匆地從她麵前而過,而後又折返了迴來,站到了周語的麵前。

    第四十三年,周語又看見了那雙素淨的手,以及那個清朗溫潤的聲音,對自己說:

    “姑娘,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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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血濺到秦豐的臉上。

    他拿指腹擦過臉龐,伸舌舔了舔那帶著體溫的血。

    腥臭極了。

    秦豐現在隻要下刀三分,挑斷他麵前跪著的那人的經脈,讓他在隨便哪個角落靜靜死去就好,他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但秦豐卻偏偏不要他那麽輕輕鬆鬆地死。

    這些年來,周語不在他的身邊,他的人性似乎也在一點點被磨滅。

    金錢權勢?

    不……那些都沒有這群蠢貨的慘叫聲來得叫人歡喜。

    割一條經脈,就是一聲慘叫。

    全身上下這麽多條經脈,他早就割得熟練得很,絕對不會一不小心捏死他。

    還有骨頭,左右都是要死的,這具骨架子留著也是占位子,倒不如讓他捏碎了它。

    對,在秦豐眼中,如此麵前這個還在喘息著的人,已經是它了。

    隻是一副骨架子。

    人有兩百零六塊骨頭。

    他還有的玩。

    而當秦豐正要下手慢慢折磨時,他的還願錄卻浮現在了他的麵前。

    書頁翻得飛快,最

    終定格在一個名字上。

    兩個字,卻被特地用紅色標記,表示這個任務難度非常。

    賀栗。

    秦豐冷哼了一聲,鬆開手中那人斷了一半的手臂,又轉為扣上那人的下顎。

    利落至極地捏斷。

    那死去的人甚至來不及驚唿一聲。

    秦豐站起身,取了一塊帕子把蔥白手指擦幹淨,不留一絲血。

    他低著頭擦著手,抬起手聞了聞,仿佛覺得仍舊留有那人的腥臭味似的,又拿水洗了好幾次。

    等他手上身上完全沒有一絲氣味了,他才扯了還願錄入袖,神色莫測地答:

    “接。”

    作者有話要說:早在小標是煉獄的時候,就一直在寫牆內牆外都是煉獄。

    秦豐跟賀栗下一章會對上。

    這裏揭開了賀栗妞妞的死因,周語遇見賀栗時他已經在不斷自我輪迴死前的記憶了。

    哎我就奇了怪了,明明想寫輕鬆或者喜劇啊,我咋老不由自主地往悲裏寫呢。

    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是我的手指自己寫悲的,不關我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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