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會料到,原本在皇城裏傳的沸沸揚揚的賢王五月婚事,一夕之間就變成了四月的清明祭日。

    不知內情的都不由得為他歎一聲可惜,更何況那些知內情的人。

    田雪蘭的遺體,最終還是葬入了皇陵----碑上刻的是賢王妃。

    那日皇帝連問三遍,賢王執拗地迴了三遍,硬是要將田雪蘭按著王妃的身份葬入皇陵。

    皇帝拗不過,也隻能準了。

    賢王妃下葬那日,葬禮辦得轟轟烈烈,滿朝文武多多少少都為了給賢王與田恩清麵子而到了場。周語因為身份特殊,這種場合並不適合出席,隻能遙望皇陵在自己園中燒了些紙錢祭奠。

    隻是,這些又怎樣呢,再多的人再多的紙錢,都換不迴她。

    吹拉彈唱,幾名和尚念念經,這喪禮就算是過去了。

    曲終人散,賢王一動不動地站在碑前凝視,由著那些人一個個散去,到最後隻餘下他與秦豐。

    見沒了外人,賢王閉了閉眼,輕輕道:

    “秦豐……本王想她了。”

    若是周語在這,聽到賢王如此說,定是會紅了眼。他如今便開始想她了,這日後長長久久的日子該如何熬下去?

    但此時此地的是秦豐。

    他隻會道:

    “那殿下更應該知道下一步怎麽走了。”

    賢王閉著眼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他再睜開眼時,眸中森然一片,不複當初的溫潤如玉,就連曾經的半絲溫和都不見,隻餘下了成片濃鬱的陰暗。

    “明日……便斷他一隻手吧。”

    他道。

    太子這些日子一直都小心謹慎恪盡職守,免得賢王揪住他什麽把柄,展開報複。

    他也知道賢王定不會無聲無息地咽下喪妻之痛,也怕賢王不顧一切的報複。

    但奇怪的是,這麽多天過去了,這田雪蘭都下葬了,也不見賢王或者別的什麽官員站出來參他一本。

    賢王越是如此,太子這心裏便越是不安。

    平靜的湖麵下,誰知道藏著多大的兇獸。

    不過,太子的惴惴不安,並不必延續很長時間。

    他的不安,今日早朝就成了真。

    從他母妃的貼身婢女慌慌張張地衝進前朝時,太子的心就瞬間沉了下去。

    他瞧得那小婢女的嘴張張合合,瞧得皇帝慌忙從龍椅下走下,又身墜迷霧似的隨著群臣一起到了後花園……

    皇後娘娘倒在血泊之中。

    她的心口插著一把刀子,已然是金石無用。

    賢王垂了眸子,眸中暗暗沉沉。

    因果輪迴,你奪我愛妻,我還你喪母。

    太子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抱起一身是血的皇後,神色癲狂:

    “太醫呢?!快叫太醫啊!太醫呢!”

    後宮的所有太醫早就到了,都跪在一旁,深怕自己如同當年的太醫院總管事那般,被安上一個蓄意謀害的罪名,抄了全家。

    這一次,太醫們個個都拚盡全力救了,隻是這穿透心肺的傷,誰又能拉的迴來呢?

    就算是華佗再世,也救不迴一個身子都涼了的死人啊!

    皇帝見此,也是倒吸一口涼氣,怒聲質問:

    “侍衛呢?!宮女呢?!這麽多人難道都死了嗎,連皇後都護不好,朕養你們何用?!犯人是誰?!給朕帶上來!朕要親自審問!”

    這個男人,到現在為止,都在擔心皇後之死帶來的是天下人的質疑,質疑他連後宮都管不好。而不是自己結發妻子去了,心傷個一時半會兒。

    他隻有怒,連悲都懶得裝。

    天子震怒,無人敢不從。

    侍衛們依言帶上了犯人,卻是一個皇後平日裏很喜歡的妃嬪,夏嬪。她此刻披頭散發,神色瘋狂,見了皇後已死,竟當著皇帝的麵大笑出聲:

    “總算是死了!這個賤人可算是死了!哈哈哈哈哈哈!老天助我!老天助我啊!報應!報應!”

    皇帝被這夏嬪的癲狂勁兒也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退到侍衛身後才繼續道:

    “殺害皇後乃死罪!爾等還不把這瘋子就地處決?!”

    侍衛們腰際佩刀出鞘,一個個緩緩靠近那瘋狂模樣的妃嬪,卻見那夏嬪又慢慢地停下了笑,扭頭看著皇帝,一串串淚滑下來:

    “你既然不愛我,當初為何要娶我進宮?!你既不愛我,為何要將我囚在這牢籠之中!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你明知道她歹毒,是她害了我們的孩子,是她喂我斑蝥,你為何不為我們的孩子出頭?!你瞞著我……你們都瞞著我……瞞著我到今時今日,虧我還一心一意地拿她做我親姐姐般服侍……如不是今天,若不是老天有眼叫他們都動彈

    不得……”

    秦豐聞言,指尖微動。這站在那妃嬪邊上的侍衛手中的刀不知怎的就是一偏,將那妃嬪抹了脖子。

    不過,這可是皇帝說的,要處決罪人。

    那妃嬪被血灌了喉嚨,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隻是她在斷氣前,還一直蠕動著唇,看唇形像是在喊老天有眼。

    她死狀並不比皇後好看,瞪大充血的眼,口中哧哧地往外冒血,喉頭也是好大一個口子。

    宮中的人,好死的能有多少?

    見人已死,群臣皆默,不知如何反應。

    這可是皇家秘辛,甚至是醜聞。群臣瞧見了,群臣聽到了,是皇後做事狠毒害了人家腹中子在先,人家才報複的。

    賢王無聲無息地勾唇。

    喪母之痛怎夠,還要讓她走得後也不得好名聲,肮肮髒髒,像陰溝裏的老鼠那般惹人嫌。

    而後花園外,一襲綠色事不關已地悠閑而行,漸行漸遠。

    後宮之爭,本來就是踩著各個人的屍骨上去。皇後心狠手辣,做過的醃臢事多了去了。她能活到今時今日,一來無非是被害的舍不得豁出去,丟了自己地位名譽赤著腳與她鬥;二來便是被害的能力不足,近不得她身,找不到機會。

    可如今,要是就是有這麽一個人,有機會,有能力,還有足夠的冤情呢?

    隻要慢慢地,輕輕地,推一把。

    太子信任周語,是他親自將周語引薦給了皇後。

    夏嬪又是皇後身邊的紅人,每次周語拜見完太皇太後,總是要去皇後那邊坐一坐,這一來二去,便熟了。

    既然熟了,夏嬪早前喪子自己還差點丟了命,如今又不得恩寵。這後宮的女人,哪一個不喜歡能得皇帝雨露呢?而周語又是外頭戲園子的人,有的是吸引男人的法子與藥材……

    噓,這事,可不能讓皇後知道。夏嬪雖然信任皇後,卻也知道,她是不喜歡自己得寵的。

    於是偷偷地,悄悄地。

    沒有人知道。

    夏嬪在服用五石散。

    這一開始的少計量服用,的確是不會如何,相反的,還讓夏嬪覺得身輕如燕,飄飄然極了。

    可是一日,兩日,三日……

    她著了迷了,如癡如醉。

    周語兩三日才進宮一次,每次見到周語,她都是滿心歡喜,對周語的期待與喜歡,早

    就遠遠超過了對皇後的信任。

    而每次她吸食五石散入迷之時,身旁並無他人,隻有周語。

    人處於極度興奮之中,是會產生幻覺的。而要是此時此刻有旁人在一邊刻意引導,這幻覺都是能朝著可控的方向產生的。

    周語用小半年的時間講了一個事實,一個晚到的事實。

    一開始,這幻覺隻是朦朦朧朧,也瞧不見主人公的臉。可隨著日子的推移,無數的細節被補充上,一遍遍的故事在重複,嬰孩的哭啼聲日日夜夜地響徹耳際……直到今日,夏嬪瞧見了那些主人公的臉。

    隨著周語派信鴿寄去的五石散,以及紙上簡簡單單的兩個人名,一切都串連了起來。

    那是周語放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膽子在五石散的刺激下無法無天,神智在最後一根稻草放下後全然無影……

    她恍然大悟。

    她神色癲狂。

    她拿起了刀。

    隻是,火候還稍差了些,這宮裏頭精細養著的女子,怎麽能敵得過謹慎的皇後周圍的那麽多侍衛呢?

    每兩三日進一次宮拜見太皇太後,拜見過後再去後宮與皇後請安。隻是今日與太皇太後稍稍多聊了一會兒,來遲幾步。到時正好碰見夏嬪刺殺皇後……不,不不,是瞧見這請安閑聊之地,外男眾多才對。因此想著怕是多有不便,便自行離去。

    看,如此規矩,如此清白。

    誰能挑得出錯來?

    身後朱牆深深,宮門吱呀著關啟。。

    周語提起裙擺,一腳踏上了馬車,一邊還轉過頭來,彎下腰,附到那臉色蒼白了一路的老宮女耳邊道:

    “皇後乃後宮之主,是吧?”

    “我又聽說,護主不力……是死罪?”

    “可是今日,我們去晚了幾步,隻看到了很多外男,覺得不便請安,便走了,對嗎?”

    她說這話時,吐氣如蘭,笑意盈盈,像極了吐著信子的蛇,一點一點地纏上自己看中的獵物。

    這一直為周語帶路的宮女也是個老人了,此刻又哪裏會聽不出她的意思。正好,她不願說,自己也省了一身腥。左右她們兩人都與此事無關,隻是當作沒瞧見罷了,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吧?

    宮中,最要緊的是明哲保身啊!

    老宮女垂下頭,從容接道:

    “對的,姑娘

    。今日您實在是陪太後聊太久了……”

    作者有話要說:開心嗎?哦哈哈哈哈哈,這算甜嗎?

    斑蝥:能刺激子宮伸縮,使生殖器發紅發腫,看上去像是興奮了一樣,同時也會使胚胎被排出體外……即便是不成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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