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很沉。

    周語什麽都沒想,也什麽都沒夢到。

    直到被人吵醒。

    她支起身,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已經是大亮了,便起了床。

    曉曉也陪著她折騰了一夜,昨晚她吩咐過曉曉,讓她多睡一會兒,因此現在,周語自己穿戴好走出了院子。

    周語是最受寵的姑娘,她的院子自然是各處都便利通達的。沒走幾步,她就走到了外頭的大堂裏。

    此時,一幹姑娘都還沒有起來,蘭園也沒開始迎客。而這大堂裏,卻也站了不少的人。

    周語緩步過去,她大約猜到了這是為了什麽,心裏頭微微一聲歎息,也沒其他了。

    跪著的是梅含笑,她身邊是個男人。

    紅塵女子,見過百般人世辛酸。能叫她們栽跟頭的,也就最最難纏的情字了。

    梅含笑跟這個男人,怕是有一段日子了。隻是在近期,還是秦豐偶爾遇到梅含笑去岐山,無意間跟周語提了提,周語才上心。

    岐山這樣的地方,她一個女子若是為了客人去,那便大大方方去,何必瞞著老媽媽?

    倘若不是的,那她這般,必是有貓膩了。

    周語派秦知過去跟了半月有餘,才尋出梅含笑的男人。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卻也是唯一一個對梅含笑說了一生一世一個人的書生。

    梅含笑跟周語很像,她們什麽都有,名利華服首飾……還有數不盡的追求者巴望著她們垂眸看自己一眼。

    這樣的女人,大多薄情。

    但是梅含笑還是動情了。

    她已經二十二這樣的年紀了,她把最好的年紀留給了戲園子,也該是為自己的將來做準備了。

    更何況,他說了,此生就她一人。

    此生,愛慕她的人很多。但是紅顏易逝,對她說出一輩子的人,卻隻有他。

    她猶豫著,糾結著。

    到了最後,她信了。

    她瞞著老媽媽,偷偷地跟著書生做了岐山夫妻。他們的夫妻從岐山開始,在岐山過日子,又到了岐山而止。

    每日去客府唱完曲子,她都要尋個理由出來見一見他,哪怕隻是一盞茶的功夫,與她而言就像是喝了蜂蜜水那樣舒心甜蜜。

    他說他愛她一輩子。

    事實上,這個書生也的

    的確確做到了。

    他昨晚被老媽媽抓到後,並不能拿出什麽有名號的身份來開脫。一個沒什麽身家背景的窮書生,還毀了她梅園最出色的一個戲子。老媽媽盛怒之下,直接叫小廝杖斃了。

    這個世道,窮人奴隸並不分家,他們的身家性命,也沒什麽人會關注。

    梅含笑眼高於頂地拒絕了那麽多男人,卻偏偏栽在了他的手裏。

    而這個書生,死在了她的麵前。

    他是被活生生打死的。

    一聲又一聲沉悶的棍響在他脊背響起,他從一開始的吐血到噴血不止,最後就連身子都斷成了兩截。

    他往前爬了一段路,在眾人的不忍注視之下,往著梅含笑的方向爬了一小截的路。

    他開口,噴出一口血來,終於說了此生最後一句話:

    “笑笑……我終究沒負你。”

    他到死都隻有她一個。

    他愛她到了再也不能愛的地步。

    梅含笑瘋了。

    她散亂著頭發呆呆地坐在地上,這個一向華服美食供著的當紅戲子,此刻散亂著頭發麵目猙獰。

    她最愛的蝴蝶百花釵從她的發間落下,砰地碎了一地。

    伴隨著這一聲,她眼前黑了。

    她的麵上似有淚流下。

    隻不過,是紅的。

    梅含笑怔怔地看著那死相可怖的人許久,她終於發出了一聲獸類似的嘶鳴,連滾帶爬地奔到他的身邊,抱著他的半截身子哭得說不出話來。

    這世上,能真心待她的人有幾個呢?

    她已經過的這般苦了,為何唯一的一片亮色都要殘忍地抹去呢?

    一直都冷靜自持著稱的梅含笑,今日注定要肝腸寸斷。

    而老媽媽隻是冷眼瞧著這一切。

    梅含笑與她而言,已經是棄子了。

    棄子無用,她隻不過還能靠著之前的名氣跟這個身子,再多為她掙幾年錢罷了。

    一個痛哭流涕,一個冷眼看著,而此時,周語走了進來。

    她無意闖入,一早上就看見這遍地血腥,甚至都結了塊的血,到底是晦氣的。

    這是她一手造成的孽障,他們本可以瞞著媽媽,在梅含笑年老珠黃終於無用時被贖出去好好過日子。又或者是,梅含笑終於拿到了戲院之主的位子,跟這書生一起

    榮華到老。

    隻是,那些都是本可以。

    這世上,本就充滿了意外。

    她那日落水而亡,梅含笑何嚐不是這般擺出一副無辜的模樣來跟媽媽討好賣乖。

    誰都有善得叫人落淚的時候,誰都有惡得叫人發怵的模樣。

    人生在世,誰能幹幹淨淨清清白白地活到老呢?

    周語往裏頭踏了一步:

    “媽媽,”

    她溫溫順順地上前請安,掩去眼底的一片淡漠,又擺出幾分不適來:

    “小語兒來給您請安了。不過……既然您在忙,那我也不多留了。”

    她說罷便要走,誰知道梅含笑被折磨了一夜,竟還有那個力氣奪了小廝手上的刀子,破釜沉舟地朝著周語奔來。

    都是她,都是她!

    他們本可以好生過日子,離開這銷金窟這皮肉場的!可是她卻非要插/一手!若不是她,今日夫君也不會死!

    她像是瘋了般朝著周語奔來,在場的所有人都來不及阻止。

    或許有人是來得及阻止的,卻也被她瘋癲的神情嚇得忘了動手。

    周語轉身間,她的腰部就傳來一陣涼意。

    她迴眸看去,卻見梅含笑手中的刀,有半數都沒入了她的腰際。

    周語與梅含笑在門口對峙,裏頭的人隻瞧見梅含笑拿著刀衝了過去,卻不曾瞧見她究竟刺中了沒。

    周語飛快地按住梅含笑持刀的手,用自己的衣服內裏壓著刀鋒抽出去。讓這刀子抽出來後,瞧不見一絲一毫的血。

    梅含笑也瞧見了,她瞳孔一縮,來不及反應過來刺上第二刀,就被人壓著跪到了地上。

    她桀桀地笑出聲,看著周語的神情癲狂至極,滿口隻有:

    “怪物!怪物!你辛苦培養的也不過是個怪物!啊哈哈哈哈哈!怪物!”

    老媽媽隻當她瘋了,半個字都沒聽進去。她隻管緊張著周語:

    “我的心肝啊,你可曾傷到了?”

    周語舉動自然地把破了的衣服遮了遮,安撫地笑了笑,然後才對著急匆匆趕過來的老媽媽道:

    “媽媽,我沒事,沒被傷著。”

    怎麽可能。

    那一刀,刺得那麽狠那麽準。

    隻是,周語絕不能叫大夫近身。

    她身體

    冰涼無熱氣,在冬日裏還能尋個理由說體寒。但是大夫近了身後,一把脈便什麽都知道了。

    更何況,她的身子雖然會受傷,卻並不會流血或者愈合。所有的傷口都會保留在被傷害的那刻,本子上寫著,要什麽勞子的靈魂之力才能愈合傷口。

    那日從湖底起來,是秦豐與她彼此許了願,一身的傷才好的七七八八。昨日的鞭痕,這可都是還留著,一點沒好。

    而今日,這傷可就更加無法一下子就好爽利了。

    也是折磨人,明明嚐到了痛,卻不能說出口。

    周語眸光流轉間,並不叫人看出一絲半點的異樣。她麵色如常地拍了拍老媽媽的手,扶著曉曉出去。

    身後,梅含笑卻依舊在喊著怪物。

    周語心裏頭不屑地嗤了一聲。

    怪物又如何,你還不是輸給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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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豐落筆時,墨汁突然就毫無預兆地滴在了紙上,渲開好大一塊汙漬。

    這個時候,紙還是貴族的東西,如此便廢了一張紙,他的書童心疼極了,隻是手下還是很快地取了一張新的紙鋪好----他家主子可不喜歡不麻利的人伺候。

    秦豐放下筆,看了看天。

    大雪初霽,一片亮堂,像是要讓時間所有的罪惡都在那皚皚白雪的消融之下無處可藏。

    他站直了身子,取了帕子擦了擦手,也沒什麽心思畫畫寫字了,隻低低地詢問了書童一聲:

    “今天是什麽日子?”

    書童行了一個禮,飛快地迴答:

    “迴大人,是初六了。”

    初六,明天便是初七,百官迴朝的日子。

    每年的初七,都有無數的地方官員到皇城來述職,還有各地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被奉上來,是各路官員交際充實錢囊的好時機。

    而今日,他少不得要給秋嚴令秋大人府上,送上一份大禮了。

    想必王姑婆也該等急了。

    秦豐從書案上拿起一本奏折來,他翻了幾下,沒來得及添上幾筆,就被來報的秦恩打斷了思路:

    “大人,賢王私宴周姑娘。”

    私宴就私宴

    ,賢王的手段瞞著太子請周語不是問題,但是既然秦恩來報,想必是有什麽事情發生了。

    秦豐不說話,等著秦恩說下去。果然,秦恩接下去的話讓他眉頭一皺:

    “秦知匯報說,姑娘昨晚受了傷,今日乃帶傷赴宴,怕多有不妥……”

    胡鬧,這人也是胡鬧。受了傷還四處亂跑,雖然知曉他們兩人身份特殊,受的一般小傷都不會有什麽影響。但是聽著秦恩的話,這傷分明不是一般的傷勢了。

    要是有個萬一怎麽辦?他們都還在適應著新的身份與特殊的能力,她要是被人發現了如何是好?!

    秦豐幾乎在瞬間就站了起來,一邊披上外衣一邊吩咐秦恩:

    “備馬,我要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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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語隨著賢王在城郊外的月老山上走著。

    這山既然叫做月老山,自然也有月老廟,也是無數男男女女尋求姻緣的地方。

    賢王請周語來,可不是為了談情說愛,隻不過是這地方,離皇城比較近罷了。

    皇城裏人多眼雜,這郊外人煙稀少,太子的爪牙還不至於在山上都布滿。

    他知道秦豐明日要上折子彈劾秋嚴令,但是倘若秦豐站了出來,皇帝就會把秦豐歸到他的麾下。日後用人也會衡量各方勢力,這對賢王而言,是將秦豐的能力用處大打了折扣。

    王姑婆得去告,但是決不能從秦豐府中出去告。

    同時,她也不能從周語手中出去,不然周語作為暗棋就會暴露。

    隻是,她雖然不能從周語手中出去,卻還是可以從戲園子出去。

    從胡媽媽手裏出去。

    如若這樣,太子勢必會對胡媽媽出手。

    而周語此時沒了梅含笑的威脅,又有太子幫襯,這戲院之主的位子,坐得毫無懸念。

    隻是……太子多疑。人既然在周語院子裏待過,他必定會懷疑。要如何打消太子的疑慮取得信任,這就是周語該勞神的了。

    聽完賢王的吩咐,周語自然是應下了。她對賢王頗有好感,何況這點小事並不難。

    她看到賢王衣著單薄,這半山腰的亭子裏寒風凜冽,她正想提醒幾句時,卻看

    見賢王定定地看著某處,久久不曾移眸。

    “殿下?”她喚了一聲,“此間風大,還請您保重身體。”

    賢王恍惚著迴神,安撫似的與她笑了笑,將手攏進袖子裏:

    “本王知道。”

    他的心情明顯有異,談完了正事後也沒什麽心思呆下去了,匆匆跟周語客套幾句便離開了。

    周語沉思許久,踏著結了冰的泥路往山下走,不多時便看見了月老廟。

    廟裏的一棵菩提樹上掛滿了紅綢,風一吹便四處飛揚,像是要把這些少男少女的祈求都帶到天上去。

    從山腰往下看……可不就是看見這塊地兒麽?

    周語在菩提樹下站了許久,引得掃地的僧人前來詢問:

    “女施主可是要許願?”

    周語迴過神來,微微笑了笑,搖了搖頭,隻道:

    “剛剛在這裏的那位施主我看著眼熟,想來交談幾句,誰知道竟走得這般快。我從山腰下來,便不見人了……”

    僧人道:“施主說的可是田家小姐?她已經坐著轎子迴去了,施主晚了幾步。不過既然有緣,自然還是會有相見的機會的。”

    周語應了是,輕聲與僧人告了辭。

    她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心頭無需多想就能迴憶起田家小姐的情況來。

    太子麾下,禮部尚書田恩清,子嗣不豐,隻有一個獨女,名喚田雪蘭。

    她才名在外,是皇城中出了名的才女。

    遺憾的是,她是個瞎子。

    周語突然覺得眼睛有些酸澀。

    她想,今日的山風,著實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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