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當軍方統計這次政變細節的時候,官方的材料是這樣記錄的:


    三千精心挑選出來的最精銳的銀羽騎士,在裝備全麵落後,並且加上被偷襲暗算,以及對方陰險險的戰術等等條件下,全部陣亡。偷襲他們的叛軍隻付出了不到六百人的代價,就全殲了這支精銳之師。


    六百換三千……一個讓人扼腕歎息的比例。


    而這一天,自由廣場上血流成河,鮮血流淌進了周圍的水渠裏,使得自由廣場周圍地區的水井,十天之後,依然可以水中見紅。


    “……今天,我就要拿迴本屬於我的東西,就在今天……”忠親王坐在馬上,身體如同標槍一般挺直,背後的紅色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掌中鋒利的長劍遙指著聖皇宋星天,陰鷙的麵龐散發著毫無掩飾的殺氣。


    這位一向慈眉善目的“賢王”,終於露出了他真實的麵目。


    聖皇大人麵沉如水,眼神陰沉,原本半開半合的眼皮,終於完全睜開了。這位帝國的最高統治者,緩緩地站了起來,在這一刻,他身上的氣勢陡然爆發出來。甚至就連距離他遙遠的宋立,都感覺到了這位聖皇內心的憤怒。


    天空上的烏雲遮擋了太陽,而在長街的遠處,自由廣場的方向,忽然傳來了喧囂的吵鬧聲,街道上擁擠的民眾,就好像是受驚了的馬群一樣,陡然亂了。


    自由廣場上銀羽騎士遭遇大屠殺的消息,已經順著人群傳播了過來,起初還有人不信,但是看著從自由廣場那個方向一路狂奔而來的驚恐地人們……


    而陣陣微風,帶來了濃重的血腥氣味。


    恐懼,這種東西,迅速在人群之中散播開來了。第一個人開始奔跑……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第一千個……


    原本守護在街道上的那些城衛軍,忽然離開了自己的崗位,不再理會這些紛亂四處湧動的民眾,他們飛快地集結,然後很有經驗地組成方陣隊列,朝著凱旋廣場的方向前進,前麵開路的尖錐形隊列,毫不手軟地舉起了手裏的長劍砍開了麵前阻擋道路地一切……人。


    普通的市民,商人,遊客,沒有人能夠幸免。在這一刻,生命失去了價值,隻是變成了那些屠夫手下揮舞長劍的一個符號。


    凱旋廣場之上,忠親王身邊,已經聚集了密密麻麻的城衛軍和近衛軍,他身後的重甲騎兵,加上四麵八方聚集起來的步兵方陣,足足有三萬兵力了。


    這些人牢牢地圍住了凱旋廣場的兩側,那些紛亂逃跑的民眾,隻要不往中心廣場奔跑,他們也不管,因為他們地目標隻有一個。


    皇城。


    而自由廣場之上,李維康伯爵大人家埋伏的弓箭手,也很快地趕到凱旋廣場,數千支利箭,遙遙地指著高台上……聖皇陛下本人。


    空氣之中,肅殺和緊張的氣息在迅速地凝結,沒有人知道這氣氛在什麽時候會引爆。


    皇城之下兩側高台上,那些文武大臣以及豪門士紳都驚呆了。


    這樣的場麵爆發得太突然了,甚至沒有絲毫征兆。


    都知道忠親王和聖皇不對付,也都知道他有不臣之心,但當他真的造反了,還是讓人感到震驚。


    他居然真的造反了,就選擇聖皇太後六十華誕這一天。


    太後是聖皇的母親,並不是他的母親,而且在聖皇大人登基之時,出了很大的力。或者換句話說,聖皇太後是親手將龍椅從忠親王座下抽走的人之一。他選擇在這個時候造反,不無報複之意。


    能坐在皇城下兩側高台上的,都是帝都有頭有臉的上流社會的人物,其中那些豪門世家裏,自然不乏自己帶來的侍衛,隻不過,那些最多百十名地侍衛,此刻也隻能牢牢地護衛著自己的主人,麵對高台下黑壓壓的叛軍,還有周圍那數千的弓箭手……可以想象,如果對方一輪弓箭齊射之後,恐怕帝都的上流社會,就要重新洗牌了。


    安靜。


    死一般的寂靜。


    在這樣緊張的情況下,整個凱旋廣場忽然陷入了一種奇妙的寂靜之中,雖然廣場周圍遠處依然還有受驚逃跑的民眾在唿喊,廣場的長街之上還有剛才踐踏之後慘死的屍體和重傷未死之人的慘叫……。


    但除了這些聲音之外,整個廣場上,無論是忠親王一方,還是皇城下聖皇一方,很長時間內,都沒有人發出聲音。


    良久之後,誰也沒想到的是,本來應該憤怒至極的聖皇,居然發出一聲輕笑。


    “嗬嗬。”笑聲雖然不大,可是在寂靜的環境之中異常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死到臨頭,你還笑得出來?”忠親王感到自己被輕視了,兵臨城下,天下即將易主,你憑什麽笑,有什麽資格笑?你該哭才對,該笑的人是我。


    聖皇大人盯著忠親王遙指自己的長劍,淡淡道:“如果朕沒記錯的話,你的劍術還是我教你的吧。”


    忠親王愣了一下。小的時候,他們無憂無慮地生活在皇宮中,那時候還沒有爭權奪位的概念,他們曾經是關係很親密的好兄弟。宋星天排行老二,對這些弟弟們都很照顧。


    由於父皇公務繁忙,他甚至親手教弟弟們騎馬,射箭,以及劍術。比起體弱多病,常年隱居的大皇子,宋星天這個二皇子更像個長兄。那時候,其他皇子們對於宋星天是很尊敬也很愛戴的。


    可是,長大之後,當他們明白了皇權的可怕,情況就開始變得不同。童年時代那些純真溫馨的日子,逐漸地一去不複返,他們開始勾心鬥角,開始互相猜疑,開始你死我活的鬥爭。


    直到今天,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麵。


    忠親王用二皇兄手把手教會的劍術,來對付他的老師。


    多美妙地一個諷刺。多可怕的一個嘲弄。


    怪不得帝國曆史上曾經有個具備大智慧的皇子說過,願生生世世莫生帝王家。生在帝王之家,一生顯赫富貴,卻永遠別想享受普通百姓家那種觸手可及的親情。


    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隻是,那些曾經很美好的畫麵,隻是短暫地在忠親王腦海一閃,就很快被他拋諸腦後。他是一個政治家,一個準備謀取天下的梟雄,豈能被這種兒女情長困擾?再說了,他和聖皇之間的裂痕,比聖獅山的大斷裂穀還要深邃,彼此的仇恨,隻能用鮮血來洗清。正所謂開弓沒有迴頭箭,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已經沒辦法迴頭。


    他也不想迴頭。


    “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麽意義?難道就憑你區區幾句話,就想讓我退兵?”忠親王仰天大笑:“天下奉你為主,但很少有人知道,其實你就是個竊賊。你座下的龍椅,本就是屬於我的。今天,是你該歸還的時候了。”


    聖皇大人忽然邁開腳步,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高台的邊緣,在這個角度,他更是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兄弟,冷冷道:


    “你的劍法是我教的,你的騎術也是我教的……我的好弟弟,就連怎麽領兵打仗,怎麽謀劃,怎麽做好一名統領,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教你的。”聖皇大人眼中精光乍現,厲聲喝道:“你憑什麽說,這個皇位本該屬於你?”


    宋星天這番話,擲地有聲,如黃鍾大呂,重重敲在眾人心頭。是啊,論資格,大家都是皇子,論年紀,宋星天排行更前,論本領,你所有的技能都是人家教的,那麽,這個皇位為什麽要給你?


    忠親王一時語塞,他之所以會以為皇位最終將傳給他,是因為他是先皇最寵愛的一個兒子。當時無論是朝中大臣,還是宮中的內侍,當然也包括忠親王自己,都以為先皇會將皇位傳給他。


    可是,先皇從來沒有在任何公開場合說過,要將皇位傳給他。他之所以覺得宋星天搶了他的皇位,是因為他“以為”是這樣。


    一直沉默的聖皇太後終於發話了:“宋星辰,本宮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先皇從來沒有許諾將皇位傳給你,聖皇陛下的皇位,合法而有效。如果到現在你還以為是他搶了你的位置,未免太可笑了。造反就是造反,何必要找這麽無聊的借口?”


    當初參與奪嫡的皇子不止是宋星天和宋星辰,隻不過其餘幾名皇子在交鋒中逐漸退出爭奪,當時忠親王在朝野之中的支持率和口碑都要勝過聖皇大人,就連先皇對他也素來偏愛,但是最終皇位還是落在了聖皇大人手中。


    一直以來,這都是個懸而未決的疑案。盡管聖皇大人有當時的軍方第一猛人戰龍以及聖皇太後的支持,但是最終點頭的還是先皇。他不肯點頭,無論誰說都沒用。宋星天是怎麽在最後關頭逆襲,得到先皇首肯的,這個恐怕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


    隻不過,忠親王相信,他們一定是用了什麽詭計。如果是正常情況,他沒理由會輸。


    忠親王怒極反笑,朗聲道:“誰會相信你的一家之言?本王曾經得蒙先皇親口許諾,要傳位於我。先皇金口玉言,豈能作假?若不是你們使用卑鄙手段,這皇位早就是我的。又豈能容你宋星天沐猴而冠,坐在上麵耀武揚威?時至今日,多說無益,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請你退位。”


    話音剛落,他身邊的三千重甲騎兵齊聲呐喊,整齊雄壯的聲音直衝雲霄。


    “請陛下退位!”


    其餘的叛軍也跟著呐喊:“請陛下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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