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英姿颯爽的許文強就是我的夢想

    小時候,也希望自己是命運悱惻的大家閨秀

    浩蕩十裏洋場,英雄與愛情的夢啊,曾那麽轟轟烈烈

    原來我也曾,那麽轟轟烈烈過

    1

    摔傷的手

    年少時,對時間、對生命缺乏敬畏,

    行事會任性到肆無忌憚,不會去考慮後果,也不懂得懼怕後果,

    所以,年少時的錯誤往往都是隻要多一點理智,

    克製一下就可以避免的錯誤。

    但是,當我們明白這個道理時,錯誤常常已經犯下了;

    當我們還沒犯錯時,任何人苦口婆心的道理,我們都聽不進去。

    小波的期中考試成績良好,已經前進到年級八十多名,如果他能進入年級前五十名,根據一中曆年來在全省的表現,他肯定能進入名牌大學,雖然越往前,競爭越激烈,前進越困難,但小波充滿信心。

    我和李哥都很開心,李哥特意叮囑烏賊和其他員工,有什麽事,盡量直接找他,不要去打擾小波,讓小波好好備戰高考。

    期中考完試後的一個周末,李哥請我、小波、烏賊、妖嬈吃飯,說是為小波祝賀,實際就是找個機會聚一聚,如今見小波不容易,就連我都要跑去高中部,才能找到他。

    那家夥真的是拚了,非要考一個好大學不可。

    幾個人邊吃邊聊,中途,我起身去衛生間,迴來時,經過一個小包廂,隱約聽到“葛曉菲”的名字,不禁疑惑地停住腳步。

    女孩子的哄笑聲中,對話聲時斷時續地傳來。

    “真的?才十五歲就墮胎?”

    “真的!葛曉菲,聽說學習成績還挺好,是一中的學生。”

    “啊?一中的?那可是省重點,你還聽說了什麽,趕快講講,她究竟怎麽懷孕的?”

    “怎麽懷孕的?當然是和男人睡出來的唄!”

    一陣哄然大笑。

    “聽說她小小年紀就換過無數男朋友……”

    我手足冰涼,不是一切都過去了嗎?為什麽會這樣?我的耳畔仍然傳來不停的說話聲,我突然暴怒,為什麽這個世界上有這麽多人喜歡談論他人的是非?為什麽喜歡用他人的傷口來娛樂自己?為什麽他們不能隻關心自己的事情?

    我想都沒想就走

    了進去,一巴掌扇在坐在門口正在傳播謠言的女人臉上。

    等打完她,我才發現是張駿的女朋友。

    所有人都傻了,沉靜了幾秒鍾,她像頭發怒的野貓般跳起來打我,她的姐妹們也都反應過來,破口大罵著來打我。

    我被她們打倒在地,眼鏡被打掉。我眼前模糊,感覺自己的頭發揪著疼,估計被扯掉了幾縷,腿上也被高跟鞋踢了幾腳,火辣辣地疼著。

    我掙紮中,摸到了一個放在地上的空酒瓶,困境中,本能反應地就用酒瓶去砸打我的人,砰然幾聲後,我感覺手上有濕熱的液體,身上壓著的重量一鬆,我緊緊握著還剩下的半截酒瓶子,隻要看見黑影想接近我,就往前刺。

    她們開始亂叫:“殺人了,有人殺人了……”

    我的手忽地被揪住,我正想反手刺他,卻感覺胳膊肘上的麻穴被擊了一下,手裏的酒瓶子立即被拿走。

    “琦琦!”

    是小波的聲音,他的聲音發顫,用手擦著我臉上的血:“你傷到哪裏了?”

    “我不知道。”

    身邊哭泣聲、驚叫聲亂作了一團,等我真正清醒過來時,已經在醫院裏。

    女醫生是李哥的初中同學,對著李哥譏諷:“怎麽又有人受傷了?你們是不是三天不打架,就覺得全身骨頭不舒服?可別指望我溫柔地治療,對你們這些擾亂社會治安的人不能客氣!你說,警察怎麽就不把你們全關起來呢?”

    李哥苦笑:“今天是我妹,你下手輕點。”

    女醫生看到我,咦了一聲:“羅琦琦?我看過電視上你的演講,講得真不錯,我還以為你是好學生,你怎麽也打架?”她一邊說話,一邊用紗布清理我身上的血,發現血雖然流得全身都是,但實際的傷口就手掌上,估計很多血是別人的。

    醫生一邊替我取紮在肉中的玻璃,一邊罵李哥:“看到沒?這玻璃片再嵌深點,她的這隻手可就要廢了,還當哥呢,自己都不學好,把妹妹也跟著帶壞。”

    李哥就一味地賠笑臉,小波卻臉色很難看。

    醫生替我取完玻璃片,又縫針,到後來,不再數落我們,她柔聲問我:“你不疼嗎?怎麽一聲不吭?疼就叫出來。”

    我咬著牙不吭聲,李哥苦笑著說:“她要是會叫疼的性格,就不會和人打架打成這樣了,我們一堆人在後麵,她要真想修理誰,哪裏需要她出手?”

    女醫生

    怒了,狠狠地瞪了李哥一眼:“就你這些混賬話才把人教壞了,她一個小姑娘即使有什麽事情,有父母、有老師、有警察,為什麽要打架?”

    李哥幹笑兩聲,再不敢多言。

    等處理完傷口,李哥和小波帶著我出去,烏賊過來說:“對方沒大事,一個胳膊被戳破了,一個傷到了頭。”烏賊猛戳了我的額頭一下,“你今天吃錯藥了嗎?小波,你真要好好管教管教她了,她怎麽脾氣這麽衝?我剛都問了,人家說幾個姐妹好好地在吃飯,她莫名其妙地進去就打人。”

    李哥吩咐:“醫藥費,我們出了,你再打發人去買些營養品,多說些好話……”

    我立即說:“不許!她活該!憑什麽還要給她出醫藥費?”

    李哥忙說:“好,好,好!不出,不出!”卻偷偷給烏賊使了一個眼色。

    李哥的一個手下說:“出來混的人都重麵子,打的是張駿的女朋友,這個梁子恐怕不好解。”

    正說著,看到張駿和幾個很壯實的朋友進來,張駿的女朋友也不知道從哪裏鑽了出來,撲到張駿身邊:“張駿,她無緣無故地就打我,我的兩個朋友被她打得躺在了醫院,這事絕不能就這麽算了。”說完,惡狠狠地盯向我。

    張駿看到我吊著一隻胳膊,愣了一下,大概這才知道他女朋友是和我們起的衝突。

    李哥熱情地走過去,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攬著他的肩膀,走到角落裏,不停地說著話。

    張駿的女朋友想過去,李哥抬頭,不硬不軟地來了一句:“爺們兒在談事情,女人少摻和。”

    張駿的女朋友臉漲得通紅,卻知道這個圈子裏,規矩的確就是這樣。

    不知道李哥都說了些什麽,反正看張駿點了點頭。李哥叫了小波過去,自己站到了一邊。張駿猛地掄拳在小波腹部狠狠打了三拳,小波痛得彎下了身子,一小會兒後,小波站直了,張駿又是狠狠三拳,這次小波沒撐住,整個人蹲在了地上。

    不管是李哥的兄弟還是張駿的朋友都漠然地看著,他們都是依照規矩行事。

    我想叫卻叫不出來,眼淚全衝到了眼眶裏。

    李哥走過去和張駿笑著握了握手,張駿笑著扶起了小波,小波也是笑著,彼此握著手,好像剛才打架的人壓根兒不是他們。

    三人簡單聊了幾句,張駿帶人離開,他女朋友呆呆站了會兒,去追他:“這就算完了?我朋友的傷就算了?你讓

    我怎麽和她們交代?你不覺得沒臉,我他媽的還覺得沒臉呢……”

    五個人上了李哥的除了喇叭不響,到處都響的舊車裏。

    我、妖嬈、烏賊坐在後麵,小波坐在前麵。我沉默著,李哥沉默著,小波也沉默著。

    烏賊覺得氣悶,問小波:“張駿那小子手下得狠嗎?”妖嬈用胳膊肘捶了他一下,他忙閉嘴。

    我突然問:“烏賊,今天的那幾個女的都是什麽身份?”

    妖嬈說:“除了張駿的女朋友,還有一個也是文工團的,有個是工藝院的,還有個小學音樂老師,哦,那個被你砸傷了頭的是開發廊的。”

    我呆呆地坐著,渾身上下充滿了無力感。也許我可以想辦法封住她們五個的口,可是其他人的口呢?

    迴到家裏,爸爸媽媽看到我的手,都慌了。

    我說謊話早已經連眼睛都不眨,告訴他們我坐關荷的自行車時,不小心掉了下來,下意識地用手掌撐地保護自己,沒想到地上有碎玻璃片,我的手就被紮傷了,關荷來不及通知父母,趕緊先把我送到了醫院。

    關荷是老師家長心中年年拿第一的尖子生,有她做人證,在家長麵前比黃金的赤誠度還高。

    我爸媽確認了我手上的傷沒有大礙後,就放下心來,一遍遍叮囑我以後要小心。

    第二天,我吊著纏滿紗布的手去上學,關荷看到我,關切地問:“怎麽了?”

    我說:“我和我爸媽說,是和你出去玩的時候,從你的自行車後座上摔下來,給摔傷了。”

    關荷愣了一下,很爽快地說:“好啊,我知道了。”

    我沒心情聽課,也沒心情看小說。一下課,我就去找曉菲,她嘻嘻哈哈地取笑我的傻樣,卻把剝好的板栗喂給我吃。

    她剪著短短的頭發,穿著藍白運動服、白球鞋,像一個假小子。

    我微笑著說:“曉菲,你能答應我一件事情嗎?”

    “什麽?”

    “你要做一個堅強的人。”

    曉菲詫異地盯著我,過了一會兒,她笑著點頭:“我會的。”

    “無論發生什麽,你都會堅強。”

    “好。”

    我說:“你要永遠記住你今天答應我的事情。”

    曉菲盯著我,擔心地問:“琦琦,你是不是得了絕症?”

    我用剩下的一隻

    手去打她:“你才得了絕症。”

    “我聽你說話,感覺特像電視上,得了絕症的人留遺言。”

    “反正你記住你答應過我,你要堅強。”

    “你的手究竟怎麽了?真的是從自行車上摔下來,被玻璃紮傷的?”

    “真是從自行車上摔下來傷著的。”

    隔了幾天,我在初中部樓下看到張駿的女朋友,她應該在等張駿,張駿下去見她。

    樓道裏不一會兒就擠滿了人,都湊在玻璃窗前看熱鬧。

    他們說了很久的話,大部分時間是女子在說話,張駿一直手插在褲兜裏,低頭看著地麵,十分符合他在學校的蔫樣子。

    大家正覺得無聊時,突然,他的女朋友去打他,張駿閃避開,女子更加瘋狂,連踢帶扇地打張駿,張駿索性不再閃避,由著她打,女子又哭又打又罵,隻聽到一聲聲的“渾蛋”“王八蛋”“老娘瞎了眼了”,張駿一直低著頭,女生打累了,旋風一般跑了。

    大家都看得目瞪口呆,張駿卻沒事人一樣,一個人在樹林邊站了會兒,就走上了樓。

    看熱鬧的人忙散開。我站在窗戶邊,懶得動。他掃了我一眼,也站到窗戶邊,望著外麵發呆。

    他臉上有好幾道指甲留下的傷痕,他就帶著它們出出進進,足足過了兩周才消失,整個初中部的人都知道他被女人打了一頓的事情。

    連我妹妹都在家裏,連揮手帶踢腳,向爸媽學那個女人打他的樣子,聽得我爸媽吃驚地瞪著眼睛,以為自己把女兒送進的是影視培訓班。

    關於曉菲的謠言最終還是傳到了學校,開始有女生偷著議論,老師也在辦公室裏議論。

    多麽熱辣的談資!初中女生懷孕墮胎,就是擱在今天都可以做頭條新聞,何況十幾年前?

    曉菲卻仍然懵懵懂懂地讀書上學,似乎每一個謠言,謠言的主人都會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我天天下課都去找她,霸占著她的時間,我隻能用自己最微小的力量,把她和流言隔絕。

    終於,我爸爸媽媽也聽聞了葛曉菲的事情,媽媽擔心地問我:“她不是小時候在我們家睡過嗎?現在是不是也是你的好朋友?”

    我冷漠地說:“不知道。”

    關於曉菲懷孕墮胎的謠言版本開始越來越離譜,據說她和人出去玩,被四個人輪奸了,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都沒有人知道。

    曉菲終於知道了一切,老師和同學看她的目光都無比怪異,女生們不和她說話,男生們都窺視她。她沉默地上學、放學,我隻要課間活動就去找她,陪她看書、陪她坐著。

    有一天,我們倆坐在長凳上時,一群高中部的女生特意來看她,雖然她們裝作隻是路過,但是那種眼神,如火刑架上的火焰,足以把人燒得粉碎。

    曉菲突然就向學校外麵跑去,我跟在她身後追她,她衝著我嚷,讓我“滾迴去”,我沉默地站住,看著她消失在街道盡頭。

    自從那天之後,曉菲就再沒有來上過學,我去她家,第一次,她媽媽打開了門,卻不肯讓我進去,請我離開,不要再來找曉菲,之後,永遠都是閉門羹。

    隨著輪奸流言的散播,公安局介入,開始立案調查。

    隨著公安局的立案調查,流言以更快的速度傳播,我們整個市,上至八十歲老人,下到八歲孩子,都知道一中有個不學好的女孩子,因為跟著男生鬼混,被男生占了便宜。

    在警方的介入下,那四個男生很快就被揪了出來,有兩個竟然是另一所很有名氣的重點中學——實驗中學的學生,一個初三、一個高一,另外兩個也是在校學生。

    謠言的版本開始越來越多,有的說這四個男生是商量好的,灌醉葛曉菲,發生性行為;有的說隻是碰巧,葛曉菲自己不自愛,喝醉了,和四個男生亂搞;有的說四個人都和葛曉菲發生了關係;有的說隻有兩個,另外兩個膽子小,隻參與了灌酒。

    一時間,滿城風雨,所有的家長都開始嚴格看管自家的女孩,不許和男生出去玩,我也被父母約束起來,平時不許出門,周末必須在晚飯前迴家。

    我是距離曉菲最近的人,可這一切,我全都和旁人一樣,需要通過謠言才能知道。

    我算過出事的時間,正好是王征離開這個城市的時間,那麽不管那四個男生有意,還是無意,曉菲的醉酒原因本質上和他們並無關係。可是,我相信,即使曉菲喝醉酒,也不會和他們亂來的,他們大概是出於報複,才聯合起來,狠狠教育了一下“驕傲無禮”的葛曉菲。

    因為曉菲的父母拒不出庭指控,堅決不承認有那檔子事,四個男生家裏又花了無數錢疏通關係,最後,四個男生都沒有承擔刑事責任,可學校為了對所有家長有所交代,仍然作出了反應。實驗中學將兩個男生開除學籍,另外兩個普通中學的男生也被開除,不僅如此,其他中學,包括技校在內,都宣布永不

    會錄取他們。

    曉菲的一輩子被他們毀了,他們的一輩子也因為曉菲毀了。曉菲的父母走出門,頭都不敢抬,而他們的父母也因為有一個強奸犯兒子,突然之間衰老,聽聞其中一個的母親心髒病突發,差點死掉。

    我有一段時間很恨他們,可很快就聽說,其中一個實驗中學的男生被父親用皮帶抽打,抽斷了三根牛皮帶,被送進醫院搶救,傷還沒好,他就一個人悄悄離開了我們的城市,去西藏參了軍。沒有多久,他的父母就離婚了。

    小波對我說:“他們都已經為他們所犯的錯誤賠上了自己的一生,甚至賠上了他們父母的一生。”

    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可是,我還是恨他們。

    我沉默得可怕,常常一整天一句話不說,我每個周末都去曉菲家樓下轉悠,不敢去敲門,隻希望她能看見我,願意出來見我一麵,可她從來沒有出現過。

    反而漸漸從他家的鄰居那裏聽聞到另一些流言,據說曉菲的爸爸以前是軍人(這也是我會在部隊的子弟小學認識曉菲的原因),大概常年在部隊,脾氣很暴躁,轉業到地方後,有些鬱鬱不得誌,喜歡喝酒,一喝醉就打曉菲的媽媽。

    老人們歎息,曉菲是個聰慧懂事的孩子,可是爸爸老打媽媽,她自然不喜歡在家裏待,自然喜歡在外麵玩,女孩子在外麵玩得多了,當然容易出事。

    我漸漸地將前因後果想明白,原來是這樣的!

    曉菲的爸爸應該不是轉業後才開始打曉菲的媽媽,應該是還在部隊的時候,就在打老婆,所以,我在部隊的小學借讀的時候,曉菲才不喜歡迴家,才會喜歡在外麵遊蕩,才會和我這個也不喜歡迴家的人變成好朋友。

    這大概也是她會想在我家睡覺的原因,她內心深處一定充滿了恐懼,逃避著見到爸爸打媽媽。

    她表麵上和我截然不同,明媚快樂,卻擁有一個和我一樣壓抑孤獨的靈魂,所以我們才會緊緊依偎,彼此取暖。

    這世上每一個與眾不同的現象背後都必定是有原因的,我為什麽早沒想到?

    曉菲讓她爸爸丟了大麵子,她爸爸會不會現在喝醉後打她?

    我開始害怕,跑去敲她家的門,沒有人迴應,我就一直敲,一直敲,直到門後傳來她媽媽的聲音:“曉菲去外地了,你不要再來找她。”

    “去哪個外地了?”

    “我送她到姨媽家去住一段時間。”

    我將信將疑,可我所能做的隻能如此,我哀求門後的人:“阿姨,求你們不要打曉菲,她現在隻有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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