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決定救燭九。


    他不知那“母親”或是“媽媽”究竟是何方神聖,又或是何方妖魔,但她無疑是邪惡的根源,是災禍的黑手,形骸一直貫徹刑天的理念,因此她不可饒恕。


    某種程度上來說,燭九是對的。形骸曾經有無數次拯救她的機會,但他一次次錯失,一次次漠視,才導致她釀成大禍,最終被妖魔支配了身心。形骸不去想自己愛不愛燭九,不去想救迴她之後怎麽辦,更不去想自己能不能救得了她,他隻知道此行勢不可免。


    但“她”究竟在哪兒形骸毫無線索。他思來想去,覺得或許隻能求助於袁蘊。如果連他這位淵博的恩師都不曾聽聞,那世上隻怕更無人知曉了。


    即使袁蘊不知她的底細,但一定能助形骸找到線索,因為絕對會有線索。如此可怖的黑幕,豈能在世上不留下痕跡她逼瘋了怯翰難,將數十萬人變作蟑妖,將龐大的帝國變為殘酷的戰場,又使正道淪陷,誓言破滅,無數生命在一瞬間消逝。無論她是妖魔,是亡神,還是仙靈,她在這世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而借助這烙印,形骸能找到她,徹底將她毀滅。


    忽然間,形骸記起了怯翰難與緣會“當他們被逼上絕路時,體內都曾生出奇特的銀絲,令他們脫胎換骨,起死迴生。那銀絲我也有那銀絲那是九耀拚著性命從一位神仙府上盜出的。連放浪形骸功也無法模仿那奇特的材質。如果如果九耀他真的去過夢海,並從夢海得知了難以言喻的奧妙,那麽他早就預料到了這多年後的事態。”


    九耀太過瘋狂,他的理智不足以表述他的學識,但這並不代表他不知道,並不代表他預言出錯,當他與形骸第一次見麵時,他已經向形骸指明了方向,就像他指點形骸創出虛度浮世劍法一樣。


    形骸取出那盒銀絲,運起放浪形骸功,將它吞了。那銀絲試圖占據形骸的身軀,但形骸曾抵抗過刑天,也曾抵抗過青陽,這銀絲無法得逞,竟似想逃離形骸,形骸用骨骼化作鎖鏈,試圖封住此物,這銀絲瘋狂地流動,遊向形骸左臂。猛然間,冥虎風劍躁動起來,與那銀絲融合,霎時變得沉穩,像是睡著了一般。


    形骸終於醒悟“這銀絲是冥虎水劍至少是冥虎水劍的一部分九耀遺言曾說冥虎水劍在夢海之中。原來如此這銀絲能指引我找到冥虎水劍,也能找到那母親”


    他激動地伏地落淚,感謝這遲來的指教,它雖然來得晚了,但願一切還來得及。


    形骸無暇耽擱,隻召來一元靈,對它說道“告訴我的女兒孤鳴,我有要事去辦,莫要為我擔憂。”


    其實形骸毫無把握能活著迴來,若真是那樣,不免又違背了永世照顧孤鳴的約定。但孤鳴會沒事的,她已不是昔日那執著而癡迷的費蘭曲,而是當今靈陽仙的領袖,猛獁帝國的統治者,裴柏頸、孟如令、戴殺敵、袁蘊會幫著她,即使沒了形骸,她也能


    形骸不再想那些遙遠而駁雜的事,到如今,他需要比任何時候都專注。


    銀絲顫動,指向某處,形骸於是出發。


    他走了多日,離開了大草原,草披霜白,晝短夜長,樹木漸漸銀裝素裹,冰山橫斷了地平線。他正朝著正北前進。


    即使是山中國,也遠不到北方大陸的盡頭。桑提國還在更遠處,而在桑提國的北麵,聽說有更多冰行牧者的聚落,以及神秘的夢蠻族群,怯翰難當初久居的踩靈人一族,其實正是大量夢蠻之一。


    夢蠻是仙靈的造物,是被仙靈擄走後又釋放的凡人。他們被夢海侵蝕,變得異常兇殘,已絕非尋常人類。他們生活在極北,有些甚至住在夢海中,偶爾,他們離開夢海,將凡人抓走。


    那些俘虜幾乎再不返迴,即使偶然有例外,迴來的也不再是人。


    形骸會夢魘玄功,在夢中,他曾暢遊夢海,但他的肉身並未真正到過那兒。世人談及夢海而色變,對夢海與仙靈的畏懼遠勝過對待陰間和亡魂。隻要是沒發瘋的人,都明白自從百萬年前開始,仙靈就與凡世眾生勢不兩立。仙靈並非生命,也非死物,他們是外來的異客,是人的天敵。


    這天,大雪茫茫,籠罩萬物。形骸已到了從未到過的冰海之畔。在他走向結冰的北海海岸時,他見到一串腳印也正向北,那腳印像是個女子的,或是個未長大的少年。


    是什麽人,在這鬼天氣,在這鬼地方,向著那鬼海洋,孤獨地前行著這人是誰據形骸所知,這樣的人隻會是燭九。


    風雪加大,他也加快腳步,不久,他見到一個穿著厚重皮襖的身影朝前走。透過風聲,那人居然聽見了形骸,她迴過頭,望向後方,隨後臉色劇變。


    她並不是燭九,而是魯檀。


    形骸以為她已經死於燭九誓言之下,可她並沒有。正神國的數十萬人無一生還,為何她是例外


    形骸見到她眼眸中的綠光,見到她胸口漩渦形狀的吊墜,又在她體內感受到了銀絲,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得出結論的,但一句話已經脫口而出“你煉成了逆神骨石。”


    魯檀扭頭就跑,但形骸衝向前,將她摁倒在地。魯檀大叫道“媽媽媽媽你答應過我要保我性命怎能出爾反爾,棄我不顧快,快殺了這孟伍斧”


    形骸後悔了,他已察覺到自己體內的銀絲追逐的並非那“母親”,而是魯檀。他本可以跟蹤她,讓她帶著自己前往那母親的老巢,可他卻糊裏糊塗地搞砸了這事。


    形骸道“我不會殺你你待我去找你那媽媽”


    魯檀一腳踢向形骸,形骸手指一點,她如遭雷擊,渾身麻痹,癱倒在雪地中。隨後她哭了。


    形骸木然地看著她,等她哭完,再設法從她那兒挖出隱秘,到了這時,他終於像雪一樣冷,像這兒的冰山一樣不再消融。他告誡自己魯檀也不過是妖魔的受害者,自己不必恨她。但他也同樣告誡自己魯檀不值得憐憫,因為自己必須斷絕憐憫之心。


    魯檀哭道“你現在又來做什麽若你接受了我的愛,若你當初娶了我”


    形骸打了她一巴掌,打得她唇邊流血,讓她閉上了嘴。形骸已聽厭了這話,燭九、安佳、孟如令、魯檀一次次斥責自己,這些話千篇一律,形骸已不想再聽。


    是他的錯嗎或許是。但形骸該把他們都娶了嗎


    滾他媽的吧。


    魯檀已嚇得不敢哭了,形骸說道“聽著,你隻有一條路走,帶著我,去你的那個鬼媽媽那兒。”


    魯檀泣道“她拋棄了我,指引我的紫鶴在途中將我扔在了這兒。她說會派使者來接引,可可我沒見到那使者。”


    形骸點頭道“她得到了燭九,你對她而言已算不上什麽。但你仍能帶我去見那使者,見到那使者後,你就可以走了。”


    魯檀道“走去哪兒我我已經無家可歸啦。”


    形骸道“你可以迴丹楓山莊,找你爹爹,他不知道你幹了些什麽,隻要你不再作惡,就可以活命。”


    魯檀道“你不明白的,我我腦子裏全是媽媽的聲音,我不能再迴到白國,在那裏,我會發瘋,我會想殺人,最終害死我自己。”


    驀然間,形骸聽見緣會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真巧了,我也是這樣,或許你就是我來見的人。”


    形骸不再管魯檀,因為“媽媽”的使者已經到達,他緩緩麵向緣會,見她騎著的紫鶴緩緩降下。


    緣會雙眼極快地掃過魯檀與形骸,她笑道“放心,放心,我不是你對手,你可是殺了怯翰難的人,大夥兒都不知道你是如何辦到的。而且,我也不來找你一訴衷腸,我不像那些女人那般賤,隻想著被你摟摟抱抱,讓你親親摸摸,讓你那玩意兒進到那道地方裏來,然後和你親嘴兒,養下那一個個光禿禿、臭乎乎的惡心的小孩子,不,不,半點也不。”


    形骸道“你都聽到了那也省得我多費唇舌。你曾一次次從我手中逃脫,但這一迴,你該明白已逃不掉。”


    緣會對魯檀道“你可以走啦,我這位爹爹瞧上的人是我。”


    魯檀道“可我可我”


    緣會道“你要是還想著男人,就在這附近找個夢蠻的部落嫁了。你身上有媽媽的氣息,他們會好好待你。若你不想著男人,也可以去找夢蠻,在他們那兒作威作福。在這裏,你不會常常發瘋,就算真發瘋了,想濫殺一通,也殺不了多少。”


    魯檀爬了起來,踉踉蹌蹌地走了。


    大雪如狂龍般橫行於空,狂嘯萬裏,緣會揮揮手,讓那紫鶴遠去。她朝形骸點頭示意,邁步走上了冰凍的大海。


    在這一刹那,形骸覺得她或許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是“媽媽”的受害者,她的那些殺戮,她刺形骸的那一劍,未必發自本心。


    他既然能原諒燭九,原諒魯檀,為何不能原諒緣會


    不,已經無關緊要了。若她欺騙了形骸,形骸會殺她,若她老老實實,形骸不會殺她。


    在這黑與白的世界中,世事也簡單至此。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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