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雲罕衝得最快,他手一揚,無數鋼骨鐵扇飛向燭九,燭九“呀”地尖叫,使盡剩餘力氣,將鐵扇打落。侯雲罕手臂伸長,抓住燭九胳膊。


    燭九魂飛魄散,道:“哥哥!我是燭九!是你的親妹妹!”


    侯雲罕喊道:“我是你的兄長,你卻將我視作牲口!這多年來的屈辱,我要你今天一並償還!”他摸出另一柄鐵扇,刺向燭九腹部,撲地一聲,血濺當場。


    劇痛之下,燭九一下子想起了那遙遠的過去,她落在聖蓮女皇的手中,被她施加了慘絕人寰的折磨。她本以為自己熬過了這苦難,已經比以往的她堅強得多,可她並沒有,她仍舊軟弱,仍舊怕痛,那劇痛仍舊會讓她喪失理智。


    她聽見“母親”在低聲訴說,呢喃細語,燭九聽不清,可無需聽清。


    她唯有一條出路,一條擺脫所有痛苦的出路,一條令她可以活命的出路。她也許永遠失去了正神國的信仰,從而軟弱無力,但他們發過的誓並未消失,燭九能讓那誓言應驗,讓他們受到懲罰。


    燭九仰天叫道:“違誓者死!”


    她已不剩多少力氣,這聲音像是野獸臨死前的哀嚎,可正是這嘶啞無力的叫聲產生了悲慘絕倫的後果。


    正神國人霎時倒地,他們衝得太快,因此摔得很重,有人膝蓋報廢,有人頭破血流,有人被撞斷了骨頭,更有人被踩成肉泥,鮮血染紅了大地,火把點燃了身軀,但他們顧不得查看自己的傷勢,因為這疼痛與體內的疼痛相比,實在是九牛一毛。


    他們抓破自己皮膚,撕咬自己的血肉,試圖用痛苦緩解另一種痛苦,但最終仍痛不欲生。他們放聲大哭,放聲大叫,以頭撞地,痛的渾身抽搐,直至再無法發聲,無法動彈。


    侯雲罕放開了燭九,他咬破了嘴唇,英俊的五官團在一塊兒,醜陋得讓人惡心,他像狗一樣打了個滾兒,又滾了迴來。燭九喘著大氣,掩住傷口,連連退後,她看著侯雲罕的慘狀,心情竟額外輕鬆。


    侯雲罕淒聲道:“小妹,小妹!我....我悔悟了,我再也不敢....”


    燭九搖了搖頭,告訴他一切已經太晚,然後,侯雲罕腦袋一歪,從痛苦中解脫。


    燭九望向前方,大地上鋪滿了扭曲而死的屍體,正神國共五十萬人,男女老幼,無一生還。


    燭九愣愣出神,連唿吸都被她遺忘,漸漸的,她聽見母親小聲地竊笑,輕輕地哼笑,歡暢地大笑,瘋狂地尖笑,笑聲如潮水一般,如泥石一般,將燭九淹沒,將燭九掩埋。


    盟軍眾人不知何時已然返迴。元貞國國主驚恐地問:“燭..國主,他們怎地了?”


    燭九手往前伸,撐起身子,地麵是硬泥土,可燭九這輕輕一掌卻深入土中,令地麵下陷,留下個大洞。


    正神國的人死了,但在他們死後,信仰仍在繼續。他們全都步入陰間,然後在陰間遵守他們的誓言,為燭九誓死效忠。這強烈無比的信仰化作真氣,在燭九體內奔流不息。


    燭九傷心欲絕,她無聲地掩麵痛哭,哭的撕心裂肺,淒慘至極。哭的見者傷心,聞者流淚。因為隨著死者的真氣,他們死時的悲也留了下來,在她體內不斷湧現。


    一國君歎道:“燭九國主,還請節哀。”


    燭九止泣,說道:“節哀?說得倒輕巧。”


    那國君哼了一聲,道:“你這話什麽意思?犯錯的又不是我們!那是你濫用邪法,操縱人心,遭到的報應!”


    綠穀國國主道:“此言不假,燭九,民心如河水,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你多年來所作所為,實有違天理,令人發指。這數十萬國民本為無辜之徒,如今皆死於你手,你之罪孽,實是大得無以複加。古今暴君,能勝得過你的,隻怕唯有那孟輕囈....”


    燭九直起纖弱的身軀,就仿佛一根凋零的枯枝,在風中微微搖晃。她轉過身,雙目溢出紫色的光芒。她道:“你說我是暴君,那我就做個真正的暴君吧。”


    她手輕輕一拂,綠穀國國主哇哇大叫,渾身血肉潰散,登時隻剩一具深紅的骨架。眾人萬不料她竟仍有這等神通,驚怒之下,鏗鏘鏗鏘,將士武者皆拿出兵刃,對準燭九。


    燭九雙手上各燒起一團紫火,那火焰幻化為紫鶴形狀,翩翩起舞。她淒然一笑,說道:“你們不會明白的,沒有人比我失去的更多,也沒有人比我更加痛苦。”


    兩條紫鶴化作紫電,尖嘴透體而過,一眨眼,數百人已然慘死。群雄震驚,大喊:“這女魔!快將她殺了!”


    燭九轉了個圈,紫光輪轉,紫鶴瞬間變得巨大如鯨,張開尖嘴,露出尖牙,無情地將眾人吞食。眾人一見,直嚇得魂飛天外,有人嚷道:“逃啊!”旁人一聽,正合我意,於是死命逃竄,各個兒快如野狗。燭九身形一閃,霎時已到眾人之間,掌心火焰如鶴,將眾人一群群地燒死咬死。


    真泰老尼推開一位光明宗弟子,被紫鶴刺傷,她慘叫倒地,那紫鶴又一嘴朝她刺落,忽然間,一道拳力擊中那紫鶴,紫鶴鳴叫,如火焰般熄滅。真泰後退數步,看清來人,喜道:“行海師侄?你總算....”


    形骸隻孤身而返,他雙目掃過林地,又眺望向平原,最後迴到燭九身上。燭九癡癡地看著形骸,眼神呆傻,卻又泛著淚光,她眼中似乎隻有形骸,再不顧其餘。而形骸也隻注視著她,無法看向別處。


    形骸道:“賢妹,你怎會變成這樣?”


    燭九歎了口氣,她道:“你當真想知道原因?”


    形骸見到那數不清的屍體,又見燭九屠殺盟軍,已然猜到了大半,那事實令他也心寒異常,急道:“你是不是受了妖魔的蠱惑?”


    燭九淺淺笑道:“妖魔?那妖魔救了我的性命。若非如此,死的就會是我。”


    形骸大聲道:“我認識的燭九公正聖潔,卻又仁義慈悲,絕不會這麽做!賢妹,你告訴我!那妖魔究竟對你說了些什麽?”


    燭九閉上眼,輕輕地、幽幽地歎了口氣,隨後,她輕啟朱唇,道:“妖魔說,有因必有果。在很久很久以前,當你還是個純潔無辜的少女時,你遇上了一生中摯愛的男人。那個男人,他根本不知道你為他受了多少煎熬,受了多少苦難,更不知道你對他的愛有多深多厚。”


    形骸心頭大亂,說:“你是說我?”


    燭九點點頭,又道:“是你,你也早就知道了。但那時候,你已經有了心上人,陷入甜蜜的愛戀中,將孤苦的、弱小的、什麽都不知道的我,拋棄在殘酷的草原上。我有很多話,卻藏在了心裏,我害怕被你拒絕,也害怕你知道我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


    你知道麽?你不知道,你對我一無所知。但現在我仍要告訴你我的秘密。我們紫怡部的人,在長大成人的過程中,能有一次選擇的時機,決定自己未來是男是女。在那天夜裏,當我走入你的帳篷中,隻要你點一點頭,我就會成為你的姑娘,成為你的妻子,一輩子崇敬著你,喜愛著你,那愛情與忠誠遠超過正神寶珠的法力,那是我發自內心的熱愛,即使將我燒成灰燼,那愛也不會熄滅。


    但你沒有,你讓我不得不放棄,讓我喝下火龍水,成為了男子,一個仍愛著你的男子。”


    形骸道:“我....我並不知道,我以為你一直是女子,哪怕現在的你,也是....”


    燭九搖頭道:“是,是,你對我一無所知。在神荼冰雪之中,我受妖魔法力影響,再一次變成了女人。那一刻,我認為我蒙受了上天的眷顧,再一次擁抱了與你結合的命運。我當時已經是位高權重的族長,可為了你,我寧願拋棄已經獲得的一切。而你呢?你是如何迴答我的?你還記得嗎?你根本毫不珍惜,你從不知我付出的代價,也從不知我為了愛你,需要比任何女人忍受的更多,犧牲的更多。”


    形骸黯然道:“我...對不住你。”


    燭九道:“你知道自己錯了嗎?但單單一句‘對不住’,能夠挽迴我犯下的罪孽,讓我們重新來過嗎?”


    形骸迴答:“能!”


    燭九哭道:“不,不能,不能!太晚了,這些都無法挽迴!在草原上,在雪山中,在白國的宅子裏,你一次又一次拒絕我,拋棄我,離開我,傷害我!以至於事情到了這般地步!我殺了人,許許多多的人,那些我曾經發誓守護的人,那些曾忠於我、愛護我的子民!”


    形骸道:“你與夢兒一樣,都中了妖魔的詭計!對!你說的對!這根本不怪你,一切都是我的過錯,若天將降罪,我願替你承擔!我....我....”


    燭九簌簌流淚,在她身後出現了一隻紫鶴,她道:“你對我一無所知,這世人對我也一無所知,現在,我要走啦,我要迴到母親身邊,聆聽她的教誨,盼著能從痛苦中解脫。”


    形骸滿心驚懼,急道:“你帶我去見你那母親!我和你一起去!我不能讓你聽她胡說八道,受這妖魔摧殘!”


    燭九低聲道:“你還不明白麽?你帶給魯檀痛苦,也帶給我痛苦。你自詡忠貞於愛情,可其餘愛上你的女子,卻要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中。”


    形骸飛身欺近,想要抱住燭九,但燭九一掌正中形骸。形骸全無防備,中掌後噴出鮮血,摔落在樹木之中。


    燭九臉上掛著兩道淚痕,她騎上了紫鶴後背,道:“安答,我的好安答,我靈魂的伴侶,我血肉的至親,我的心魔,我的渴望,然而到了最後,你對我仍一無所知。”


    形骸起身急追,但那紫鶴騰空而起,刹那間,已消失於混沌繚亂的黑夜中,再也望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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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休息斷更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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