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下,沒入群山,落日的餘暉在山脈之後變成一條蜿蜒的紅線,山格外的黑,那紅線格外的紅。


    一侍衛打扮的漢子快步跑向群山落日的方向,緩緩地,他衣貌變幻,由一其貌不揚的武夫變作了形貌出眾的年輕公子。


    張輕羽身子一晃,又嘔出血來,心中充滿死裏逃生的歡喜。先前借群鴉擾亂視線,他變化成一死去侍衛的模樣,連衣物都模仿得絲毫不差。群鴉將那侍衛咬的血肉模糊,誰也不知張輕羽有這能耐,因此全未覺。


    露夏王朝的人願讓玫瑰繼位,且態度誠懇無比,恨不得磕頭磕的頭破血流,硬逼迫玫瑰答應。此舉大大出乎張輕羽的預料。這本該是一件好事,但張輕羽如今不再是顛倒山的人,而是妖火教徒,那或許應該算是一件壞事...


    不過這與他其實並無關係,他已決定與兄長遠走天涯,又何必多管?


    他來到約定的地方,用火把照明,卻見此處很不對勁。樹木一片片被打折,石頭一塊塊被翻起,百丈徑長的地麵鬆脆易碎,被人變作了冰晶。有什麽人來到此處,打了一架,才導致這般後果。


    張輕羽身軀顫抖,感到恐懼,他見過相似的情景,當時在那孤島上,異象將青陽教徒殺死,也令其化作鬆散的水晶,此地的異狀正是那異象導致的。


    白雪兒來過這裏。


    他驀然鼓足勇氣,喊道:“哥哥!哥哥!”


    他見異象從空中飄落,彩虹般的光芒纏繞著她,照亮了山林。異象的龍尾纏住張遠客,張遠客雙目緊閉,麵無人色。


    張輕羽喊道:“放開他!放開他!”


    異象歎了口氣,腦袋搖了搖,白鬆開,張遠客墜落,張輕羽忙將張遠客接住。他打了個冷顫,忙看張遠客太陽穴,所幸並無魂魄被吞的跡象。


    異象說道:“他很厲害,不比那些個武神遜色,幸好他隻孤身一人,我還對付得了。”


    張輕羽怒視異象,道:“你想把我的魂也吞了?”


    異象道:“我已經忍耐了很久很久,餓得饑腸轆轆。但我始終沒再吃過人的魂兒,就連害了你的這個邪徒,我都饒恕了他。”她聲音悠揚,好似笛子吹出的哀樂。


    張輕羽道:“哥哥救了我,點醒了我,令我如夢初醒,令我看清了你的真麵目!妖女!你殺我妻子,殺我師姐,此仇無可化解,我終有一天要殺你雪恨!”他怒火中燒,已無法掩飾自己內心恨意,也不怕惹惱異象,隨口便說了出來。


    異象道:“我仍是白雪兒,這隻不過是一門仙靈的功夫,若非如此,我無法自控,早已把身邊人的魂魄吃的丁點不剩啦。”


    張輕羽道:“即使你自稱是師姐,但已並非原先的師姐!你是夢海的惡魔,是所有生靈的大敵!”


    異象道:“你為何這麽說?我又沒害人。先前你偽裝成侍衛,我不也放任你逃走了麽?”


    張輕羽不答,隻低頭看著張遠客,實難判斷他究竟受了怎樣的傷。


    異象又道:“孟弦違背門規,送書信迴家,被我覺,我暫且饒恕了她,但她恩將仇報,刺了我心髒一刀,若非仙靈用法術救我,我早就死了。”


    張輕羽不覺間已眼眶濕潤:異象無需說謊,她說的正是真相。當時張輕羽與伍白也隱約猜到了實情。若非後來他們現白雪兒未死,或許張輕羽會親手殺了孟弦,替白雪兒複仇。但白雪兒還活著,且並不記得是何人下的毒手,張輕羽便盲目地以為一切將恢複如常,誰也不會再提起孤島上的兇殺,他與孟弦還能白頭到老,恩愛一輩子。


    誰料孟弦還是死了,死於白雪兒的報複。


    誰說這異象是白雪兒?她自己說的,張輕羽便絕不會信。可若她不是白雪兒,是孟弦導致了師姐被仙靈奪舍,孟弦之死豈非罪有應得?這異象呢?她又何錯之有?殺白雪兒的是孟弦,異象殺孟弦是因為她犯了罪,這異象與張輕羽並無仇怨,隻不過是一直扮作白雪兒,欺騙了他而已。


    那麽,這異象也可能真是師姐。她有千萬個理由殺死孟弦,而張輕羽無論如何不能怪罪她。


    但妖火令他心底的仇恨無法消除,理智不管用了,理智不過是一團廢物。這個妖女與關疏一樣,都是該死的仇敵。


    張輕羽雙掌化作綠焰,出掌力,異象悠悠飄落,周圍真氣如水,掌力隻在她真氣表麵激起輕微的漣漪。異象掌中飛出一隻蝴蝶,張輕羽朝蝴蝶連抓數下,皆被蝴蝶避開。那蝴蝶變作一圈絲,將張輕羽捆住。張輕羽本就不是她的對手,更何況傷勢未愈,在她神妙法術麵前,實招架不住一招。


    異象道:“你體內的妖火是怎麽了?是這張遠客害的麽?”她看著張遠客,聲音充滿好奇之意,就像是殘忍的頑童正看著小青蛙似的,且隨時會將這青蛙踩死。


    張輕羽掙紮不脫,無力地答道:“是妖火的渡化,他們令我再次覺醒。”


    異象道:“你之所以殺人,也是受他教唆的?他害了你,我要殺了他,好讓他頂你的罪。”


    張輕羽渾身顫栗,道:“不,求你莫要如此!他是我的兄長!害我的是纖腰夫人!”


    異象道:“你被騙了,世事怎會如此湊巧?他用妖火汙染了你的影火,再令你神智錯亂,借刀殺人。”


    張輕羽道:“不是這樣!是真的,他真是我親哥哥!我肩上的印記可以為證。”


    異象道:“是麽?那你今後打算怎麽做?投靠青陽教麽?”


    張輕羽道:“我和兄長會脫離妖魔掌控,躲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從此隱姓埋名,潛藏度日。”


    異象柔聲道:“我夫君對你寄予厚望,我在所有同門之中也最看重你,我不能任由妖魔將你奪走,那豈不是很不講道理嗎?”


    張輕羽急道:“我無法....無法再麵對你了,但我再不會向你尋仇,我什麽都不計較,我隻求自由....”


    異象道:“可是...可是....我求求你,你別走好不好?我夫君將顛倒山交給我,若我將一切搞得一團糟,他會不會生我的氣,會不會不再迴來啦?是了,是了,他會覺得我平庸無能,什麽都做不好,我如何向他交待呢?對了,我有個法子,有個好法子....”


    她再度用長卷起張遠客,將他拍醒,張遠客唇邊流血,咳嗽了幾聲,駭然望著異象。張輕羽怒道:“你快放開哥哥!”


    異象道:“喂,張遠客,你快把我師弟的妖火消去,令他變迴原狀!”


    張遠客苦笑道:“人長大容易,變小....絕無可能。恕我....辦不到。”


    異象道:“我是在命令你呢!喂!快些聽話!”她施展仙靈奪魄之法,張遠客開始哀嚎,額頭上青筋畢露。張輕羽知道哥哥看似柔弱,可其實十分堅強,此刻卻顯得如此痛苦,可見這仙靈手段何等殘忍,他喊道:“停手!我....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不走!”


    異象道:“不成,現在不是你走不走的問題,而是如何將你變迴來的問題。張遠客,你聽見了嗎?我的師弟好好的,為何一下子變作這妖界的大惡人啦?你快給我動手把他複原!”她像是砸碎了花瓶的幼兒,怕被長輩責怪,故急於修好那花瓶,但她對此一竅不通,反而把各處弄得越來越髒。她在張遠客腦中翻江倒海,各處搜尋,又強迫張遠客許諾做不到的事,張遠客被她折騰得神智錯亂,忽然間雙眼流血,五官抽動。


    張輕羽魂飛天外,喊道:“你....你把我哥哥怎麽了?”


    異象“啊”地一聲,道:“不好意思,我好像把他眼睛弄瞎啦。我試著能不能將他修好,稍等,稍等。”複又擺弄張遠客魂魄,張遠客瞳孔擴張,鮮血從頭頂往下流,手足時而抽搐,時而僵硬。


    張輕羽怒道:“陳白雪,你再不住手,我若得了自由,立即自盡!”


    白雪兒打了個冷顫,倏然變迴人形,她看著張遠客,理智重現,自知闖禍,滿目含淚,道:“師弟,我...不是故意的。”


    張輕羽道:“他到底怎麽了?”


    白雪兒道:“沒事,沒事,師弟,我....對不住你,我....是好心辦壞事!不,此人本不能算是好人,畢竟他害了你...”


    張輕羽怒叱道:“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滾!”


    白雪兒自知已無法挽迴,歎道:“師弟,今後保重。隻盼你莫要走上邪路。”


    張輕羽道:“邪路!邪路!你自己呢?你比我這身妖火更妖邪百倍!陳白雪,我至今隻殺了一個奸惡的偽君子,你有何資格對我說教?”


    白雪兒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看著遍體流血的張遠客,想要施救,可又畏畏尾。她想拍拍張輕羽的肩,但見到他銳利如刀的目光,唯有閃身遠去。


    張輕羽脫離銀絲,忙去看張遠客,好不容易救醒了他,喊道:“哥哥,你身上....哪兒疼?哪兒不舒服?”


    張遠客運功一探,慘笑道:“她毀了我雙眼與幾條經脈,我無法睜眼,也無法走動。”


    張輕羽急道:“這治得好麽?”


    張遠客搖頭道:“這傷在魂魄之中,並非肉身之傷,或許....”


    張輕羽悲憤不已,道:“我非要殺了這妖女,報此血仇!”


    張遠客搖頭道:“弟弟,人一生之中,總有缺憾,亦不乏得意。如今你我兄弟團圓,更報了父母大仇,這是何等幸運?你我今後相依為命,若能得享太平,又何必更有奢求?”/11_112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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