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心想:“這老莊主好生淵博。”他生怕這老莊主因這青陽劍猜出自己身份,自己受世人誤會,名聲隻怕好不起來,可別鬧得人人喊打,再無容身之處,可若是刻意隱瞞,一旦被老莊主拆穿,豈不是自討苦吃?


    他稍稍一想,答道:“此劍在我手上,便並非世所傳聞的邪劍,還請老莊主放心。”


    老莊主又傳音問道:“老夫叫做魯平,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形骸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龍國孟行海。”


    他這名頭在陰間算不得響亮,但在陽間當真惡名遠揚,驚動四海,當下如實相告,心中本做好了這老莊主拔刀相向,戟指痛罵的準備。豈料老莊主隻微微一愣,道:“閣下居然並不隱瞞,你不知天庭地庭、萬仙純火,皆欲殺你而後快麽?”


    形骸道:“我是受了冤屈,名聲被汙蔑敗壞至此,也是徒唿奈何。但莊主對我有此恩情,我行得正,坐得直,便不想欺瞞莊主。”


    魯平淡然一笑,捋須朗聲道:“還請這位孟壯士到舍下作客。”


    兩人運內功悄聲說話,旁人隻見兩人呆立不動,也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麽。這時,有仆役陡聽老莊主吩咐,立即跑到形骸身前,行禮道:“有請壯士。”


    形骸隨那仆役走入閣樓,見四處布置得清淡雅致,頗有仙風神韻,另有玉石屏風、水晶燈架,名士字畫,各種樂器,擺放得整齊有序,但又隨處可見。閣樓中並無壁爐,也未燒火,可卻溫煦如春,舒適宜人。形骸感到此地靈氣流動,確是一鴻鈞逝水。


    那仆役又道:“還請壯士沐浴更衣,如此主人更為歡喜。”


    形骸道:“那可太客氣了。”但在這整潔明亮的地方,自己穿的破破爛爛,委實不妥。


    仆役再引形骸來到地下大浴堂,此地竟有一個溫泉,四周鋪著漢白玉磚,蒸汽騰騰,熱浪滾滾。形骸見狀甚喜:“在陰間哪有這般好處?”幾下將衣物除盡,躍入泉中,閉上眼,漂浮水上,浸泡其內,隻覺疲勞頓消,身體健康異常,但又暗叫惋惜:“這莊主若有特產的美酒,也不知讓我趁此愜意之際品嚐幾杯。”想要變酒來喝,卻也懶得如此。


    約待了有半個時辰,那仆役在外叫道:“壯士,可好了麽?諸位貴客都等在客廳了。”


    形骸嚷道:“是麽?我倒不知,抱歉抱歉。”用白布遮掩,躍出泉水,那仆役送來勁服長褲,皆甚是溫暖嚴實。


    形骸迅速穿上,打理幹淨,來到客廳,見魯平、魯檀、白光衛、川太行等已然就坐,各座位前有一小茶幾,茶幾上放著熱唿唿的紅茶。


    形骸頗覺不好意思,道:“在下得意忘形,讓諸位久等,在此謝罪,謝罪。”於是在末位坐下。


    魯檀怒道:“爹爹!為何對此人如此客氣?他辱罵女兒,女兒恨他入骨!”


    魯平道:“你拿了人家寶劍,人家未問你討還,你還好意思怨他?”


    魯檀奇道:“啊,這寶劍曾是他的?嗯,不過我救了他一條命,他這寶劍也該贈送給我,以為報答,對不對?”


    魯平搖頭道:“你若問他要了,他肯給你,那才是報答。你擅作主張,私自拿取,乃是偷盜行徑,理上便已虧了三分。”


    形骸暗忖:“這哪是虧了三分,而是虧了十分,根本沒半分正確。”他道:“魯姑娘,此劍極為不祥,還請歸還在下,救命之恩,在下另有重謝。”


    魯檀自小被眾星捧月般撫養長大,驕縱異常,但凡索要之物,絕無落空,唯有別人百般討好她,哪有人膽敢問她討還半點事物?她聽形骸一說,怒氣更盛,道:“不還!”


    魯平斥道:“你這蠻不講理的習性可得改改了!物主問你討要,你豈能說出‘不還’二字!”


    魯檀大聲道:“爹爹,這人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他既然不是好東西,那自然人人得而誅之!我不殺他,隻將他的兵器奪走,以防他害人性命!”


    形骸暗暗自嘲:“她還真沒說錯,在世人眼中,我確實並非善類。唉,聖人蒙冤,大盜揚名,這世道真敗壞的不像話了。”


    魯平左手食指中指遠遠一夾,青陽劍自行浮空,魯檀大驚,伸手去拿,但魯平手指一彈,一股柔和巧妙的內勁擊中魯檀,魯檀尖叫,跌迴了椅子,椅子卻一晃不晃,仿佛落迴來的並非活人,而是羽毛。魯平雙手持劍,交給形骸,道:“壯士請收下。”


    形骸肅然起敬,道:“莊主鐵麵無私,品行無瑕,端的令人敬服。”將青陽劍接過。


    魯檀兀自不甘心,喊道:“你叫什麽名字?”


    形骸沉吟片刻,道:“在下名叫孟伍斧。”


    魯檀道:“好,孟伍斧,我記住你啦!你欠我一條性命,可別想賴賬!”


    魯平道:“你這丫頭,真是愈發囂張,我平素是如何管教你的?”


    魯檀氣的神色淒厲,淚珠轉轉悠悠。乞援見狀心疼,道:“師父,請準許我與這位伍斧兄弟較量較量!”


    魯平臉色一板,傳音說道:“你給我坐下!他功力不凡,你未練成本門真傳,不是他的對手,況且白國正值用人之際,若能得此人相助,實是一樁雪中送炭的大好事!”乞援低下頭,神色無奈,對形骸說道:“罷了,罷了,你遠來是客,我不該為難你。”


    魯檀尖叫道:“乞援,你這膽小鬼,我不理你啦!”乞援大驚失色,道:“是師父勸我罷手的。”


    川太行冷笑道:“莊主,貧僧願與這位孟伍斧施主切磋切磋,賣弄賣弄武藝,以之娛眾,搏魯檀姑娘一笑,還請莊主莫要拒絕。”他是龍國來的貴賓,並非莊上人物,在純火寺中身份也頗高,掌管白國分院除魔降妖之要務,此刻如此低聲下氣地請求,份量非同小可。


    魯平來一招順水推舟,道:“伍斧兄,你意下如何?”


    形骸指著廳堂上一塊匾額,上頭寫道:“平和堂”,形骸笑道:“平和堂上,以和為貴,在下實找不出什麽理由,與這位出家的小師父放對。”


    川太行大笑三聲,道:“孟伍斧,你可是怕了?想不到你是如此孬種,隻會欺負欺負稚齡女子與無能武士?”乞援聞言震怒,雙目中似有火燒。


    形骸道:“我還真不敢招惹純火寺,否則許許多多的和尚找上門,這個說我是邪魔外道,那個說我是歪魔邪道,就算打不死我,整日在我家吃喝拉撒,造糞無數,熏也熏死我了。”


    魯檀畢竟是天真少女,聽他說的滑稽,忍俊不禁,她慌忙用手掩嘴,可畢竟那笑聲被眾人聽得明白。


    川太行臉色陰沉,喝道:“今日你鬥也得鬥,不鬥也得鬥!”說罷一招土行神龍功,拳風似鐵,轟向形骸。


    形骸手一抓,將這一拳消弭無形。川太行飛起一腳,形骸橫臂擋住,內力一震,將川太行推開。川太行收不住腳,連連退後,一下子又陷入椅子中。那椅子紋絲不動,仿佛這川太行身輕如燕。眾人一見心驚,知道這孟伍斧正是效仿先前魯平的彈指絕學,但魯檀是輕盈少女,功力體重皆遠不如這川太行,孟伍斧內力未必比魯平高強,可這一手卻比魯平所為艱難許多。


    川太行怒道:“你這邪魔外道!你使得是什麽邪功?”


    形骸兩手一攤,道:“唉,我打贏了你,你便一頂邪魔外道的帽子扣上來,如此豈不立於不敗之地?”


    魯檀又嘻嘻發笑,川太行麵子上掛不住,又跳離椅子,周身龍火化作土行真氣,沙石繞體飛舞。


    形骸道:“你招來這許多沙石做什麽?多幹淨的宅子,如此豈不髒了”話音剛落,陽氣入體,肺部不適,又吐出一口陰間髒血。川太行臉色登時緩和,自覺挽迴了顏麵,笑道:“我純火寺神拳傷人內髒,怎樣?知道厲害了麽?”說罷得意地朝魯檀看了一眼。


    這一迴輪到形骸著惱,他道:“我本就有傷,又不是你打的,咱們再來比過!”


    魯檀道:“你都見了血,還死纏爛打什麽?還不乖乖認輸,把寶劍還我!”


    形骸道:“我何時說過要將寶劍給你?”


    魯檀道:“敗要敗得瀟灑,賭輸就要認賬,你”


    魯平袖袍一揚,突然間,眾人隻覺心中湧出不少美好迴憶,頓時心平氣和,暫且不想再爭執,連形骸也覺得此時不宜動武。魯平說道:“孟壯士,請隨我到書房小坐,我有要事相告。”


    形骸心想:“這位莊主好深的法力,他算是我同行麽?”一口將熱茶喝的精光,道:“好,前輩有命,晚輩自當遵從。”


    魯平朝眾人一拱手,道:“少陪了。”遂與形骸離了客廳。


    兩人來到一間大書房中,形骸隱約聽到屋內響起若有若無的樂曲,那樂曲甚是美妙,但另有一股妖異之感。他潛運放浪形骸功,見書房一角竟坐著一女妖魔,正化作虛體,這才難被凡人察覺,那女妖魔幾乎身無寸縷,雙手各有八根手指,全神貫注地撥弄琴弦,更不看形骸與魯平。


    形骸愕然注視那女妖魔,認出她是妖界第一層的魑妖,統稱為八指琴魔,聽說擅長奏樂,曲子能喚迴人心中記憶,並無多大危害。


    魯平見形骸察覺,說道:“你不必理睬她,她隻是在此奏樂,並不願返迴妖界,人畜無害。”


    形骸道:“是。”


    魯平背對形骸,看著牆上一幅畫,形骸見那畫中是數個漢子站在山上,俯視下方被大雪籠罩的城池,其中漢子十分眼熟,形骸稍稍辨認,已認出他正是星知老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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