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甘秦神情羞愧而失望,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她顫聲道:“你難道沒瞧出來麽?納兒她也歡喜你。我當年未曾隨你爹爹私奔,以至於生離死別,難道你忍心納兒也與我一般遭罪?”


    利歌道:“表妹哪有這等心思?姑媽,我如今境況,你也不是不知,就算表妹真的跟著我,前方重重險阻,也隻會害了她。”


    利甘秦淚如雨下,嘴裏嘟嘟囔囔,不知在說些什麽,利歌婉言拒絕,但態度毫不動搖,過了半晌,利甘秦終於去了。


    利歌隻覺逃過一劫,心想:“既然如此,咱們走的越早越好。”


    他記得辛瑞曾喝過自己鮮血,若兩者相距不遠,他可用血佛經傳心思給她,於是運功說道:“此地不宜久留,到城堡北牆等我。”


    他找到行囊,穿上行頭,感到手足上的傷勢皆已痊愈,身手更靈便不少。他躍窗而出,見城堡內外守衛更多,四處審查嚴密,但利歌展開血佛經的輕功,宛如落葉飛花,眾守衛如何察覺得到?


    利歌飛身至北牆之外,見辛瑞已在樹下等候,又見一人躺在樹枝上打盹,那人舉止瀟灑不羈,正是形骸。


    利歌道:“辛瑞,師父!”


    辛瑞笑道:“為何忙不迭地逃走?你姑媽又不會吃了你。”


    提起此事,利歌不由一身冷汗,卻又無法實言以告,道:“她婦道人家,哭哭啼啼的,太不幹脆,咱們雖不告而別,卻也算不得無禮。”


    形骸睜開眼來,雙眸閃爍,在黑夜中宛如明燈一般。他道:“我不請自來,你二人可別怨我唐突。”


    利歌跪地說道:“師父,徒兒不懂事,反而令師父更為辛苦,師父若與我同行,徒兒欣然遵命。”


    形骸笑道:“你我何等交情?就莫和我客套了。你就當我是同輩對待,否則老這般說話,令我覺得自己是個糟老頭子。”


    利歌起身道:“好,都依師父。”


    這時,利百靈如幽靈般冒出,形骸吃了一驚,道:“何方妖孽,膽敢在我麵前現身?”揮掌就要擊打。


    辛瑞笑道:“孟大哥,你喝酒喝糊塗了麽?”


    利歌忙道:“師父,是我爹爹!你先前在金瞳鎮上見到過他。”


    形骸道:“原來如此,我一時未想起來,到底是父子親情,難以磨滅。”利百靈湊近形骸,聞了聞他手中酒瓶。形骸又道:“原來是一位酒友。”將酒瓶交給利百靈,利百靈捧起就喝,一眨眼已然見底。形骸一瞧,對利百靈酒量讚歎不已。


    辛瑞嗔道:“可別令他發酒瘋,到處亂跑,鬧得不可收拾。”


    形骸昂首道:“有我在場,天大的事也可視若等閑。”


    利歌迴頭向鴉巢堡看去,心中惆悵,覺得自己又再度離開家園,離開親人。他想與利納、利來道別,但搖了搖頭,驅散了這念頭,道:“我們啟程。”


    形骸召來元靈馬車,一路飛馳,小山小樹皆如履平地。辛瑞道:“有了孟大哥,倒省去雇馬車的錢了。”


    形骸道:“道法何等神妙?到你這無知丫頭嘴裏,倒仿佛是車夫一般的手藝。”


    辛瑞白他一眼,道:“車夫又怎麽樣?人家也是憑本事吃飯,未必比道術士低了一等,你怎能看不起人?”


    形骸歎道:“世人不識真道法,見了神佛滿口嫌。日子全賴飲酒度,仙人無事鋤花田。”說著說著,抬頭喝酒。


    利歌勸道:“辛妹,你別與師父拌嘴。”


    辛瑞不禁沮喪,暗忖:“唉,本來我與利歌獨處可多自由自在,哪怕利大叔藏在他體內也不打緊。偏偏這酒鬼纏著咱們,他又是長輩,有些話不便在他麵前多講,當真好生討厭!”


    形骸則想:“這辛瑞曾是吃人無數的妖女,縱然受了感化,此刻有所收斂,但我依舊不能掉以輕心。”雖這般想,卻停不下那往嘴裏灌酒的手。


    行了二十裏路,途經一小村莊,周圍叢林茂密,利歌感到利百靈欲外出透氣,說道:“在此歇歇,我放爹爹逛一圈。”


    他將利百靈送入樹林,道:“爹爹,半個時辰後在村子出口等我。”又與形骸、辛瑞來到茶鋪。見茶鋪中生意興隆至極,坐滿某一戰團的士兵,約有一百來人,店裏十數張桌子,一張都沒剩下。


    利歌神色如常,道:“咱們換一家吧。”


    店小二忙道:“三位別走,我這就張羅一張桌子。”


    利歌道:“你忙不過來。”


    店小二道:“忙的過來,忙的過來。”


    利歌忽見茶鋪角落中有一桌,桌旁坐著一兇神惡煞、胡須張揚的大漢,而大漢身邊是八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她們神情不安,甚是驚恐。


    形骸也已發覺,對利歌點了點頭。利歌笑道:“那好,就這麽著吧。”辛瑞冷冷望著那一桌,想了想,不置可否。眾戰團士兵也都時不時迴頭看著辛瑞。


    店小二在店外又擺了桌椅,送來茶點,形骸問道:“小二哥,生意不錯啊。”


    店小二苦笑道:“這生意越少越好,掌櫃的還得倒貼錢呢。”


    利歌問道:“為何如此?”


    店小二輕歎一聲,極輕地說道:“這虎背戰團的大爺,我如何敢惹?他們吃喝索要,我哪敢不給?唉,生意難做,若是再來兩個戰團,掌櫃的關門大吉,我也不如迴家種田去啦。”


    形骸問道:“他們要去骨地長城?”


    店小二道:“骨地長城似乎要打仗,這一仗規模不小,唉,我先天殘了一足,沒被抓去充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形骸又問道:“那一桌為何有這許多少女?”


    店小二道:“你瞧她們模樣沒有?她們都是戰團從樹海國捉來的女奴。”


    利歌笑了一聲,聲音中充滿憤慨無奈之情,他道:“想不到臨近陰影之境,仍不忘了與樹海國為難。雙方共有大敵,本該協力作戰才是。”


    形骸道:“為何隻有女奴?這些女奴年紀皆幼,又是為何?莫非是做那禽獸不如的勾當?”


    利歌聽出形骸語氣似很是隨意,但卻又依稀透出冰冷的殺氣來。


    店小二又小心翼翼地答道:“客官,你可誤會了,這些女奴,他們非但不敢動一根手指頭,更是要慎重對待,嚴密防護,將她們毫發無損地獻給長城中的大人物。”


    形骸問道:“是何道理?莫非那人別有嗜好?”


    他說話聲音頗響,眾士兵目光霎時聚在形骸身上,形骸神色淡漠,對眾人視而不見。


    店小二害怕起來,點頭哈腰,想要離開。形骸道:“小二哥,你莫怕,我問你什麽,你隻管迴答就是。”


    辛瑞說道:“我知道,是為了處子祝福。”


    形骸、利歌皆從未聽說此節,問道:“什麽處子祝福?”


    辛瑞道:“到了陰影境地,幽靈神出鬼沒,往往殺人於無形之中。數十年前,有人發現若同行者中帶著未破身卻已...已有月事的少女,尋常幽靈會避而遠之,甚至兇殘的怨靈也不敢輕易招惹。”


    形骸搖了搖頭,道:“荒謬絕倫,我怎地不知此節?我看過的道法書籍比這些人認得字都多。”


    辛瑞道:“骨地長城與陰影境地打交道數百年,這是血與淚換來的教訓,你也未必全知全能。”


    形骸嗤笑道:“偏方邪法,愚昧可笑。”


    辛瑞眉頭一皺,就要反駁,利歌趕緊勸解:“此事既然由來已久,想必並非空穴來風,但此事縱然有效,卻也荒謬的很。”


    辛瑞見他兩邊都不得罪,抿嘴一笑,道:“算啦,瞧在你的麵子上,我就不計較了。”


    形骸取出通關文書,道:“咱們有這文書,據說能防護陰影,又何必要什麽處子祝福?”


    辛瑞道:“這通關文書貴的要命,且隻能防止陰影靈氣加害體魄,防不了幽靈偷襲,更難以防護一整支軍隊,我聽說長城偶爾派軍前往骨地,五百人的軍隊,要十來個少女同行。在骨地長城有四寶,鹽巴、文書、處子、囚犯。這四寶皆是供不應求。”


    形骸笑道:“鹽巴可傷遊魂,文書可護身軀,處子威懾亡靈,囚犯又能做什麽?”


    辛瑞喝了口茶,道:“囚犯的命不值錢,而亡靈喜歡喝罪人的血,骨地的盜墓者若要前往某古墓,就會押著囚犯,在某處將囚犯捆住,割出血來,引守護古墓的亡靈去吃那囚犯,他們就可趁機盜墓。”


    形骸愣了半晌,歎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不來此處,無論如何想不到竟有這許多名堂。”


    利歌又望向那些少女,心中無奈:她們雖身不由己地被送往危險之處,但絕不會受辱受害,反而能護得許多士兵安全。這掠奪奴隸之事確是惡行,可其真正目的又非十惡不赦。世道險惡,妖魔鬼怪橫行夜間,是非黑白間的界限也就淡漠了。


    辛瑞低頭片刻,輕聲笑道:“聽說覺醒者中的處子更是搶手,長城女侯身邊的道術士能用覺醒者少女召喚強大的亡靈,為己所用,在陰影之境暢行無阻,探聽出不少人所不知的隱秘。我以往混跡於傭兵集市,便多有人重金邀我同行。隻不過我喜歡獨處,懶得理睬。”


    此言一出,形骸與利歌都不知該如何接口。過了一會兒,形骸愕然道:“莫非你這...女妖仍是....仍是....處子...”


    辛瑞又羞又惱,手按劍鞘,道:“誰是女妖?”利歌大駭,連忙相勸。形骸自知理虧,怏怏說道:“脾氣怎這般大?莫非酒喝多了?”


    辛瑞道:“你以為我是你麽?整日價酒不離口?我是女妖,你就是個醉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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