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點著燭火,照亮床頭,利歌見到利納正看著自己,她俏臉離自己很近,目光甚是關切,有一少女站在利納身旁,容貌與利納一致,正是利來。而辛瑞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閉目養神,唿吸平穩。


    利納喜道:“表哥,你醒啦。”


    利來也低聲道:“姐姐,你小聲些,別被外人聽見了。”


    利納嗔道:“你就是一味膽小,怕什麽?娘又不是不知道。”


    利來道:“娘知道了,可其餘人不知道啊,你這般一吵,連堡中護衛也都清清楚楚啦。”


    利納大咧咧地說道:“那又如何?咱們峽北的戰團可不理南邊的戰團。李耳的手伸不過來,休想管得了咱們。”


    利來道:“若是龍火國的惡人知道了呢?若是純火寺的追兵趕來了呢?表哥他身份非同尋常,敵人眾多,單憑咱們隻怕應付不了。”


    利納一時語塞,過了半晌,才道:“哼,膽小鬼。”


    利歌問道:“我師父呢?”


    利來笑道:“行海哥哥他酒喝得有些多了,已然醉倒,不知何時會醒。”


    辛瑞睜眼,朝利歌眨了眨,微笑道:“這場賭約終究是咱們輸了。”


    利歌若想戳穿形骸作弊之舉,倒也不難,但形骸幾次三番救命之恩,自己實在欠他太多。他心想:“能與師父同行,那實是一樁幸事。師父武功智慧皆遠勝於我,我本就該聽他的。若遇上危險,人多力強,人少力寡,眾人一齊想方設法,總能度過難關。”


    利來道:“娘親已替恩公開具了通關文書,據說憑此文書,就不受陰影境地的陰氣侵蝕。”她打開文書,字正腔圓地念道:“特許南方龍火貴族子皿,通過骨地長城,再往北行。”


    辛瑞抿嘴一笑,道:“子皿,子皿,這假名再假不過了。”


    利納嘻嘻笑道:“表哥與姐姐的假名也好的有限。”她拍了拍利歌臉頰,正色道:“喂,表哥,你先前可把大夥兒都嚇壞啦!你師父說,若是稍差一線,你這條命就算完了。請你今後做事莫要如此魯莽,成麽?”


    利歌說道:“這你就不懂了,舍不著孩子套不住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非如此,便奈何不得那妖魔,它何等奸詐?咱們又不能一直守在這兒。”


    利來道:“表哥,你舍生取義,這份氣概可真了不起,不愧為南方‘英雄王’,果然名不虛傳。”


    利納啐道:“也就立了這麽點小功勞,你就把他吹上天去了?”


    利來笑道:“他救你性命,這等恩情你怎地不提?我看姐姐你唯有以身相許,才能報答啦。”


    利納登時麵紅耳赤,一把捏住利來小臉,道:“那位子皿大俠也救了你,你是不是已經以身相許過了?”


    雙姝皆感羞澀,吵嚷打鬧起來,辛瑞勸道:“都別吵了,利歌需得靜養。”雙姝這才停下。


    屋中陷入靜謐,利歌聽見利百靈在自己心髒附近輕輕打唿,他不知父親何時迴來的,但總之迴來就好。


    他雙目掃過利來、利納、辛瑞,心底感受到了她們的關懷,不禁湧出溫馨之意。這家庭般的溫暖感令他心曠神怡,令他深為懷念,令他有些懶洋洋的。


    但頃刻間,他又想起自己行蹤不明的兩位妻子與一對孩兒,莫大的使命感充斥心間,他明白自己的旅途遠未結束,他決不能、也絕不會被這兒的牽掛與羈絆阻礙。


    他必須走下去,直至他抵達宿命的終點,他根本不知那終點在何時何地出現,可他不會停下腳步。


    利納問道:“表哥,聽說你這國主當得挺好,為何突然間被李耳篡位了?你若要奪迴王位,我可以求利汀姐姐幫你,咱們動員大軍,侵入南邊,有你的威望與武功,何愁大事不成?”


    利歌淡然說道:“不必了,全是我自己的錯,我配不上國主之名,而我的妻子皆落入李耳之手。我此去漆黑骨地,正是為了找到救她們的法子。”


    利納急道:“你怎地說自己配不上當國主?我看你好得很,而你的名聲也比以往曆代國主都強得多。”


    利歌歎一口氣,道:“表妹,你別問了。”


    利納氣的鼻子一酸,道:“人家是關心你才問嘛,你怎地這般冷淡?這又有什麽可隱瞞的?”


    利歌與辛瑞相視苦笑,辛瑞歎道:“利納,你還小,不知這世道有多苦。吃夠了苦頭的人,有些不願再想起來,你又何必強求?”


    利納迴頭看她,道:“姐姐,你都知道麽?”


    辛瑞略一遲疑,道:“是。”


    利納嚷道:“那...那我也要知道!你與他非親非故,他尚且願意告訴你,我是他表妹,更有權得知!”


    利來知道這位姐姐性格剛烈急躁,心直口快,最喜歡與旁人比較高下,此時脾氣發作,可別與這位辛瑞姐姐吵得翻臉,趕忙勸道:“姐姐!表哥傷還沒好,你別惹他心煩啦。”


    利納漲紅了臉,淚珠晃動,道:“我是...我是一片好心...”


    就在此時,利甘秦推門進來,利來喊道:“娘!”利納悶悶生氣,隻朝利甘秦點了點頭。


    利甘秦笑道:“小妮子,我在外頭就聽你大吵大嚷的,成何體統?”


    利納委屈萬分,急道:“娘,我.....”


    利甘秦道:“我有話對歌兒說,能否暫避一會兒?”


    辛瑞點點頭,當先走了出去,利納兀自鬧脾氣,但利來將她扶住,好勸歹勸,將她勸走。於是屋內隻剩下利甘秦與利歌兩人。


    利歌說道:“姑媽,請恕孩兒無禮,不便起身相見。”


    利甘秦朝利歌左看右看,露出欣慰愛惜的神色,道:“好孩子,你比你爹爹可俊多了,容貌間依稀相似,但處處又頗有不同。”


    利歌道:“姑媽莫取笑孩兒,孩兒相貌不過平平無奇。”


    利甘秦啐了一口,道:“你爹爹他是個粗魯的漢子,你卻是個溫潤如玉的公子。我們利家飽受磨難,你父子倆的命都很苦,我又何嚐不是?我一生中有許多孩子,至今隻剩下三個女兒,大女兒還與我翻臉,不認我這個娘親了。”


    利歌歎道:“人生多磨難,片刻不得安。姑媽,至少利來、利納冰雪可愛,懂事孝順。”


    利甘秦道:“孝順是孝順,可未必懂事,利納天分是極高的,可利來卻更惹人喜歡。”


    利歌不知她言下之意,點了點頭。


    利甘秦又道:“你爹爹....其實未死,對麽?他現在又跑到哪兒去了?”


    利歌道:“他被漆黑骨地的妖魔所害,理智全失,成了尖牙鬼。”


    利甘秦驀然泣不成聲,道:“那一年,他率領大軍,深入影境,想要立下前無古人的大功勞,可....可我從未盼到他迴來。那一年,我聽長城的守軍說:護龍衛捉到一極厲害的尖牙鬼,被李耳國師處決,那人....會不會就是....就是他?”


    利歌輕輕歎息,道:“是。”


    刹那間,利甘秦似要昏厥,倒在利歌懷裏,利歌忙將她扶住。利甘秦悠悠轉醒,哭道:“冤孽,冤孽!老天爺,你為何如此待我?原來他並未死,卻過得生不如死!而我呢?這二十多年,我沒一天不想他!哪怕他變作厲鬼,我對他的心也永遠不變。”


    利歌深為感動,道:“姑媽,爹爹雖無知覺,但見到親人,仍知道愛護,他定然也隱隱思念著您。您對他如此之好,我代他多謝您了。”


    利甘秦擦著淚,在利歌耳畔輕輕說道:“他與我....並非單純兄妹之緣,我那大女兒利汀,其實....其實是我與百靈哥哥所生。”


    這一迴輪到利歌驚得險些暈倒,他道:“這...這....”


    利甘秦睜眼望著房頂,神色癡迷,歎道:“我哥哥英勇無畏,氣概強悍,我夫婿雖是長城的王侯,但與他相比,真是一天一地。我和哥哥頭一迴親熱,是在王都宮殿的塔頂,我從未想過男子能這般有力,這般強壯,這般長久,這般勇猛....”


    利歌冷汗直流,道:“姑媽,別說了。”


    利甘秦道:“唉,我有多少個孩兒是百靈哥哥的?這可真叫人吃不準啦,我常常覺得,也許我和我丈夫一個孩子都沒有,全都是哥哥令我生下的。或許是我倆之間的秘密惹得天怒人怨,那些孩兒,一個個都在長城內外戰死。”


    利歌恨不得將利百靈從體內揪出來,厲聲質問他為何做出這等事。但古今帝王荒唐亂來者不計其數,他爹爹壽命百年,性子又張揚,在外不知更有多少糊塗賬。


    利甘秦道:“我的大女兒利汀,如今繼任骨地長城王侯之位。她並非是你表姐,而是...而是你同父異母的姐姐。”


    利歌有氣無力地說道:“原來如此。”


    利甘秦道:“都是這骨地名兒起的不好,骨地骨地,本就是骨肉交合之地,一切都是天意。我聽說外頭兄妹成親而私奔的,多半都去了與骨頭有關的地名兒。”


    利歌心想:“姑媽,您別找借口了,再說下去,漆黑骨地隻怕要六月飄雪。”


    利甘秦又道:“待利汀長大成人之後,我丈夫不知怎地,得知了我過往與哥哥那些....羞人的往事。他一怒之下休了我,利汀不明真相,與我大吵了一架,更斷絕母女關係,我無奈地改嫁到這鴉巢堡來,這兒的都督本也是我的....老情人。”


    利歌脫口說道:“姑媽果然狡兔三窟,佩服佩服。”


    利甘秦眉宇間有些惱怒,但並未發作,她頓了頓,說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歌兒,都說表哥表妹好成親,我與百靈哥哥這輩子的遺憾,想由你們這代人身上彌補,我將利納許配給你,不知你心意如何?”


    若原本她直接說出此言,利歌盛情難卻,多半會考慮再三,但此時他卻毅然決然答道:“姑媽,利納雖好,但於我沾親帶故,頗為不便,還請姑媽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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