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藏家大軍已至城外,城中所有文臣武將會於朝堂,白雪兒又扮作孟輕囈,但真的孟輕囈卻無暇指導於她。白雪兒於是說道:“我對軍事所知甚少,全仗諸位了。”


    孟六爻道:“城中數百萬民眾,八十萬駐軍,糧食緊缺,支持不了一年半載。我看他們會圍城把咱們困死。”


    形骸道:“由於鴻鈞陣下落未明,他們比咱們還急,依我之見,他們迫不及待,想要攻城。”


    那“天機軍師”裴克用道:“皇城城牆廣大,堅不可摧,共分八門,八支軍團各自駐守一方,再派三支敢死隊,以備不時之需。”隨後說了心中布置。


    利歌觀城外地形,大著膽子,說了若自己是玫瑰軍統率,會如何分兵攻打。他思維靈活,設想周到,提出藏家可能使的不少匪夷所思之策,且皆切實可行。堂內眾將領心想:“這俊秀的蠻子好生厲害,好在他並非敵人。”


    形骸最後歎道:“敵人兵威太強,兵器甲胄,無一不精,隻怕古時靈陽仙統兵作戰,最多也不過如此。這場仗無論如何演化,他們始終會采取強攻,踏死去將士的屍骸而前。”


    最終商議完畢,眾人走出朝堂。忽然間,形骸麵前出現一鏡,此為一種道法,可隔著十裏之地傳訊,那鏡中道術士喊道:“王爺,敵人動了!”


    眾人轟動,趕緊統領兵馬奔赴城樓,形骸站在高處,見敵軍如千萬隻螞蟻、無盡的獸群,朝皇城湧來。到了途中,分兵而進,又攻打其餘城門。


    形骸傳令道:“開戰!開炮!”


    鳳凰炮“轟”地一聲,發出巨大白球,落在敵人陣中,登時火焰熊熊,令風雲變色,無數人變作焦屍。形骸心想:“這一炮之威,抵得上我的劍氣了。”


    敵人似受驚動,但毫無退卻之勢,仍繼續狂奔。道術士調整火炮,再度開火,接連數次,炸死數千人。


    忽然間,一炮管發出鳥叫般的巨響,隨後原地炸開,連同那道術士與周圍士兵一齊燒殺。形骸早就在擔心此節,不料噩夢成真,城頭大亂。


    形骸高聲喝道:“穩住!繼續打!”


    但開炮者得知此事,心中惶恐,謹慎萬分地操縱鳳凰炮,如此半柱香功夫才發射一彈,效力銳減,敵人奮勇而至,不久已到了城下,朝樓上發射箭矢。


    形骸見這些人並未攜帶攀城器械,又無龍火、道法,暗想:“他們是送死來的麽?如此就算能靠近城樓,又有何用?”很快這支衝鋒部隊全數埋骨城下。


    大戰持續了數個時辰,孟家死傷輕微,藏家已死了數萬人,城牆下堆積屍骨,好似小山。形骸微微一凜:“莫非他們想借屍山爬上來?當真癡心妄想。”


    但到此地步,鳳凰炮已損毀大半,這一麵城樓隻剩一座大炮能用,己方也被炸死了一千多人。形骸命弓手射擊,道術士施法,痛擊衝鋒的敵人。


    陡聽得城下熊熊巨響,城牆搖晃,烈焰如龍魔鳳妖,當空亂舞,牆上士兵被這火焰牆壁一碰,渾身被燒得焦黑,落下城牆。形骸大吃一驚:“城樓下那些屍體內有燧冰彈!他們並非是充作墊腳石,而是送死炸樓來的!”


    此舉與孟輕囈當年用華亭戰甲殺害藏家將士類似,但不料玫瑰手段更為殘忍,竟用手下兵卒為彈,待到得城下,再用道法引燃。這必然是露夏王朝的技藝,不過這些士兵本就抱著必死的決心,隻怕並非強迫。


    戰爭中,人人瘋狂,舉止匪夷所思,正常的人都已經死去了,暴君與屠夫才能活著。


    但皇城城牆堅固,經此一炸,並未倒塌,隻出現裂縫。隨著大地震動,裂縫開枝散葉,擴張延伸,後果難以預料。


    形骸道:“一刻不停的射箭!莫讓敵人靠近!”玫瑰這人彈之計也非永無止境,她絕無法收集如此大量的燧冰。


    須臾間,遠方震動,“咚咚,咚咚”,好似戰鼓,又似驚雷。城牆上的人定睛一瞧,皆大聲驚唿起來。


    隻見敵人大軍分開,其中站起許多龐大宏偉的身影,那身影高八丈,魁梧威嚴,好似極壯碩的巨人,但渾身鎧甲金光閃耀,雙目綻放著寒光,邁開大步,朝形骸這邊衝來。


    以那巨人之重,每踏出一步,應當山崩地裂,陷落坑洞才是,但這巨人卻出奇的輕盈,超乎常理,仿佛練過絕頂輕功一般,它們如此雄偉,但卻極快的靠近。


    形骸聽說玫瑰軍中藏著所謂“巨靈神鎧”,想不到竟有如此神威,精妙的遠超想象。


    一枚鳳凰炮彈擊中一巨人,那巨人鎧甲殘破,卻並未倒下,仍勇往直前。形骸凝神運功,刹那間飛出數條巨龍,口噴五行真氣,灼燒這巨靈神鎧。巨靈神鎧轉動腦袋,手中握著巨劍長槍,斬擊長龍。長龍與之抗衡,一時難分勝負。


    但這巨靈神鎧越來越多,約有三十餘個,五行神龍抵擋不住,巨靈神鎧突破重圍,揮拳猛砸城樓,有一麵牆當場碎裂,搖搖欲墜。道術士的道法弓箭,皆對巨靈神鎧無半分作用。


    形骸觀戰已久,拔劍在手,奮力斬出一劍,將一巨靈神鎧劈成兩截。己方見他一劍之威,歡欣鼓舞,而敵方則驚駭萬分。原來形骸精通放浪形骸功,雙目觀物,可知其材質,這巨靈神鎧是以陽金所鑄,形骸將冥虎劍變作魂鐵,斬出劍風恰好是這巨靈神鎧克星。


    他刺出三劍,擊毀三座巨靈神鎧,但其餘巨靈神鎧已將城樓徹底摧垮,形骸大驚,長劍舞動,身法如電,繼續將巨靈神鎧一個個毀滅,但衝入城樓的藏家龍火功高手纏住了他,巨靈神鎧大步前衝,孟家大軍無可抗衡。


    形骸豁出去了,投身於殺戮之中,他每一劍皆百人斷首,血流如瀑,敵人中再強的高手也擋不住他一招。數招後,他殺出重圍,追上兩具巨靈神鎧,一者斬斷其雙足,一者將其一劍兩斷。


    到了此時,一切都分崩離析,難以拯救,剩餘的巨靈神鎧還有一半,但分散各處,拆毀城牆,藏家的龍火貴族與精兵強將殺了進來,孟家守軍根本不是對手,這一年間,縱然形骸屢次取得勝利,但藏家兵力的優勢從未有過動搖,孟家的士兵仍遠遠不及,正麵交鋒,孟家軍絕無抵擋之能,唯有被藏家生吞活剝。城內各處著火,亂成一片,哭喊聲與廝殺聲迴蕩在夜空之中。


    利歌、陳若水、燭九等人趕來相助,卻不過是杯水車薪。利歌手下蠻族甚是勇猛,手持火杖金槍,與敵人交鋒,利歌發號施令,將他們引入埋伏圈中,但藏家軍團訓練有素,處變不驚,利歌隻能與之遊擊,正麵遠非其敵。但他與陵明度出劍極快,身手高超,即使無功,自保倒也不難。


    燭九的紫怡部族勇士也一個個舍生忘死,隻是身上不見草原英雄的豪情,卻顯得嚴肅端莊,甚至有些麻木不仁。燭九不知從哪兒學來一套陣法,命屬下擺開,一板一眼,絲毫不亂,全無差錯。偶然間,形骸見到這些勇士掌心閃著紫色光芒,那是一紫目刺青,與燭九的雙眸一同閃爍著。她有侯雲罕相助,即使城破兵敗,她們兩人也能脫困。


    陳若水的閻安軍很快被敵人包圍,她情急之下,使出靈陽仙的功夫,她陽火至第六層,招式武功也極為精妙,前世不愧是曾與神荼作戰的大高手。但她手下眾人見大勢已去,嚇得鬥誌全無,很快死的死,逃的逃,陳若水難以為繼,好在白雪兒及時趕到,兩人身手在伯仲之間,並肩協力,共同進退。


    奔跑途中,形骸見到一頭狼一般的惡魔正追殺這巨靈神鎧,咬死藏家士兵,馬熾烈雖然來得晚了,但總算趕至。此人武功僅比形骸稍遜,更恨透了龍火貴族,此刻能夠放開手腳,大肆殺戮,顯得狂喜萬分。隻是此人似乎陷得太深,以至於刹不住了,形骸叫他與自己並肩作戰,馬熾烈充耳不聞,揮舞砍刀,將敵軍一個個宰殺。


    霎時間,形骸也感到抑製不住的憤怒,他心想:“殺!殺!來者必死!”他不再顧忌自己的界限,強迫自己瘋狂、暴躁、貪婪、狠毒——神賜了野性,人得了愚昧,魔賜了智慧,人得了瘋狂。這是他人生最初領悟的道理,這也是他此刻追求的境界。


    他的劍變得沉重,複又恢複輕靈,他的心跌宕起伏,卻又逐漸麻木。他陷入了死亡的大漩渦,但卻由於殺戮而活著。他不斷犯下罪孽,卻又不斷拯救著生命。朝星的劍意在胸中湧動,沉折的泣訴在腦中迴蕩,塔木茲的火種在他體內燃燒,星知釋者的教誨在他靈魂深處迴蕩。


    他是盜火徒,他是神龍騎,他是劍神傳人,他是古神的傀儡。在這一瞬間,他突破了覺醒者的心障,熾烈的冥火籠罩了他,讓他意誌堅定,讓他永不停歇。他殺散了四周的敵人,雙目殘忍歹毒,找尋玫瑰的蹤跡。


    隻要找到玫瑰,殺了她,一切就結束了。戰爭的關鍵一如既往,從未改變,是形骸一次次愚昧的慈悲,才釀成了如今的惡果。如果形骸打定主意殺她,在那山穀中就不會中無妄老人一劍,即使中劍,難道形骸不能豁出性命,與玫瑰同歸於盡麽?以此決心,無妄老人也救不了她。


    那時,形骸退縮了。他不願殺玫瑰,也怕自己死去。玫瑰由此逃過,練成了形骸也奈何不了的功夫。直至今夜,她如複仇的女妖,帶來了殘酷血腥的狂潮,殺迴了皇城,將那天孟家對藏家的屠殺變本加厲的奉還。所有死去的人,都應該算在形骸頭上。自他年幼時就一直陰魂不散,糾纏於他的善惡之念,終於再一次懲罰了他。


    形骸仍然是劊子手,他無法避免這罪惡。他徘徊,他遲疑,他同情,他避讓,他承諾摯友,他虧欠朝星,到頭來,一切仍是一樣。


    他找了許久,突然,他想到玫瑰會去哪兒了,這答案如此簡單,隻有野獸的腦子才會想不到。


    鴻鈞門,她會去找孟輕囈。


    形骸化作劍芒,突破重圍,不一會兒已進入紫霞城中。宮殿守衛已被殺散,一路上遍布屍骨,血染廣場。玫瑰帶了許多高手,勢如破竹,無可阻擋。


    形骸恢複平靜,放慢了腳步,他意識到孟輕囈很安全,玫瑰絕無可能接近她。夢海必定籠罩了整座禦花園,那兒已成了夢海的邊境,一切皆違背常理。就算她設法突破了夢海,也無法進入鴻鈞門的底層。其中陷阱威力無窮,連骸骨神也無法強行闖進去。


    禦花園外,他見到了玫瑰她們。她的手下一個都不見了,想必迷失在了夢海中,隻剩下玫瑰、牡丹、木菀心三人,停留在夢海罩子之外。


    玫瑰迴過頭,目露怒意,她指著那不斷擴張的夢境,喝道:“你做了什麽?這是什麽?”


    形骸道:“我曾經對天發誓,為了保護我最愛的人,我什麽都會去做。哪怕與仙靈勾結,哪怕獻身於古神,哪怕濫殺無辜,哪怕失去自我。”


    玫瑰不再憤怒,反而笑了起來,她道:“原來....原來.....你和孟輕囈,你們....你倆是一對?難怪,難怪她當年要拆散你我。”


    形骸又喃喃說道:“我沒殺朝星盟主,朝星盟主死前,托我將紫星玫交給你。我已經照做,我不虧欠你什麽。但我虧欠夢兒,我答應過她的,便一定要做到。”


    玫瑰心中一震,確信他並未說謊,但她仍與牡丹、木菀心並肩而立,持劍在手,齊聲問道:“做到什麽?”


    形骸道:“我要變得比誰都強,我能變得比誰都強,為了夢兒,我必須如此,唯有如此,我才能守護夢兒。我要讓藏家忌憚我,畏懼我,在我名字之下發抖而沉默。我要創出舉世無雙、曠古未有的功夫,讓每個人都夢寐以求,敬畏順服。就像天庭、妖魔、仙靈皆懼怕聖蓮一樣,我要威懾萬國,震動天下,無論是誰也無法阻止我。”


    冥虎劍上燃著跳躍、熱烈的劍芒,那劍芒與形骸的冥火融為一體。


    他有古神的智慧,因而是個瘋子。他本就是死者,更不該畏懼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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