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道:“狡猾?在你父子麵前,我可不敢班門弄斧,唯有自承不及了。”


    形骸對拜風豹說道:“讓外頭的僧兵繳械降服。”


    侯億耳答道:“現如今,唯有如此了。”說罷走向陽台,似要發號施令。


    突然間,他身軀一下子分開,變作數十個侯億耳,眾侯億耳動作整齊,相同無二,出掌打向玫瑰。這侯億耳並不以掌力見長,但此招一出,等若掌力倍增,聲若百龍長吟,實是猛烈難擋。


    玫瑰立刻橫劍在手,上下一斬,使出朝星所傳的破氣一招,但這一掌實在太強,單憑玫瑰實難以抵擋。


    就在此刻,形骸放脫拜風豹,掌心一個金圈擴大開去,急速輪轉,正是洪清猴王拳,他與玫瑰各出全力招架,隻聽一聲巨響,房頂被掌力掀開,瞬間木屑雨落,棟梁砸下。侯億耳抓住拜風豹,從陽台上跳了下去,身法如風,鑽入井裏,由此失蹤。


    玫瑰揮手彈開灰塵,呸呸幾聲,罵道:“這是什麽功夫,當真厲害,好生邪門。”


    形骸道:“這是他天鏡功最後一式‘鏡影重重’,此招威力還不算差。“


    玫瑰搖頭道:“還不算差?若不是你,我是擋不下來了,甘拜下風,甘拜下風,算我欠你一迴。”


    形骸笑道:“欠來欠去太麻煩,一筆勾銷才痛快,這是我欠你的酒錢。”


    玫瑰凝視形骸,片刻後點了點頭。木菀心拉著拜萬聲爬出廢墟,眉頭緊皺,道:“殿下,該如何處置拜萬聲?”


    玫瑰見拜萬聲尚迷迷糊糊,一劍刺入他頭顱,拜萬聲悶聲死去。玫瑰道:“謀逆之罪,不可饒恕,將他帶下去埋了。”木菀心見她處置幹脆利落,心下歎服,就此退去。


    形骸道:“殺了此人,外頭那些僧兵又如何?”


    玫瑰走過廢墟,道:“全都放了。”


    形骸道:“先前殿下所作所為何等果決,眼下又做這放虎歸山之舉?”


    玫瑰笑道:“要不然還能怎樣?我可養不起這許多俘虜,也不想殺這許多人。”


    形骸道:“這群和尚盲目狂熱,將來侯億耳一召喚,定然又生事端。”


    玫瑰道:“總不見得全數殺了?到時純火寺定會送我一頂大大的帽子,帽子上寫‘邪魔外道,罪該萬死’。”


    形骸淡然一笑,答道:“那也有趣的緊。”


    玫瑰搖頭道:“你呀,站著說話不腰疼,有趣是不有趣的,隻是麻煩極了。”


    形骸點頭道:“隨殿下心意。”


    之後,玫瑰會見藏家軍官,形骸倒也認得來者,正是當年沉折的徒弟藏風宣等人。這幾年來,他們東征西跑,飽經戰火,臉上多了幾道淺淺傷口,神情更為剛毅,看得出這五人武功已經極高,不知究竟如何。


    形骸不想被他認出來,徒然惹麻煩,仍用頭盔遮麵,不發一語。玫瑰為人俠義,經常有江湖中隱士相助,藏風宣見狀也不以為意。眾軍官向玫瑰跪拜,道:“殿下,我等來遲了。”


    玫瑰道:“不遲,不遲,來的正好,是我害你們在山裏藏了許久,吃了不少苦頭。都起來吧。”


    藏風宣道:“我等本在沙漠那一端的春水國,得知殿下事跡,於是星夜兼程趕來,已與那撤走的兩萬兵馬匯合,共得六萬人馬,供殿下驅策。那些僧兵來此又是為何?”


    玫瑰於是說了拜風豹與侯億耳種種陰謀。藏風宣等聽得勃然大怒,恨不得將這對父子碎屍萬段,大卸八塊。藏風宣道:“此二人想必與拜家、純火寺無關,咱們將拜風豹與侯億耳狼狽為奸一事告知拜家,拜家也必不放過他。”


    玫瑰道:“那侯億耳說:是他們父子二人‘放出’這些食人蠻子,故而蠻子聽他們的話,對僧兵遠遠避開,不敢交戰。”


    藏風宣神情凝重,道:“他這話又是何意?若他有操縱食人蠻子的能耐,咱們這一戰仍不可掉以輕心。”現如今藏家主力已至,縱然兵力仍遠遠不及食人蠻子,但兵法、武力遠在其上。隻怕侯億耳將眾食人蠻子聚集在一塊兒,當真衝擊起來,非同小可。


    玫瑰道:“我所知不多,據我所知,鳴烏城這一代的蠻子原本數量僅有數千,時不時騷擾各城,近期一下子泛濫成災。我本懷疑要麽是蠻子大舉遷徙來此,要麽像是睡眠後忽然醒來。”


    形骸道:“你們聽說過此地黃齒王的傳說麽?”


    他壓低聲音,藏風宣沒聽出他是誰,問道:“請問這位兄台,黃齒王又是何人?”


    形骸道:“古書中記載,南方沙漠中有一位黃齒王,此人是一位龍火貴族,又是一位精通道法的薩滿。此人部落的蠻子食人,且有長久睡眠,避過災荒之能,這些蠻子力氣極大,身高體壯,殘忍無比,行事愚蠢,而且壽命不長,他們雖可吃其餘糧食,但隻要一個月吃不到人肉就會死。因此滿族人隻留下幾千個蠻子醒著,其餘蠻子統統鑽入地底長眠。這黃齒王自己也躲在某個隱秘的地方大睡。”


    眾人恍然大悟,道:“這下全說得通了,那侯億耳與拜風豹準是設法喚醒了那些沉睡的蠻子,又有克製他們的法子。”


    形骸又道:“是那黃齒王,唯有黃齒王能操縱這許多食人蠻不顧性命的到處殺戮,但又無法離黃齒王藏身處太遠。侯億耳、拜風豹設法與黃齒王達成同盟,令黃齒王助他們行事,算計玫瑰殿下。這黃齒王眼下還約束得了蠻子,可時候稍久,蠻子餓得發昏,就會自行亂跑。”


    玫瑰抬起頭,目光明亮,她道:“需盡快將黃齒王找出來,否則食人蠻子餓得發瘋,分散到各地吃人,那就不可收拾了。副官!副官!取此地地圖來!”


    眾人來到另一處大屋,找一張桌子,充當議事廳,玫瑰鋪開地圖,根據消息,將眾蠻子侵擾的城池地方全點出來,居然連成個歪歪扭扭的圓圈。這圈雖不規整,但其圓心卻可八九不離十的算出。


    玫瑰指著一點,道:“咱們前往此處,找到那黃齒王,逼迫他將蠻子催眠。”望向形骸,道:“你有把握找他出來,迫他就範麽?”


    形骸笑道:“於我而言,宛如喝酒吃菜,又有何難?”


    藏風宣暗忖:“莫非此人是極了得的道術士?我藏家終於有道術士高手相助了?”近年,藏家軍團中的道術士鳳毛麟角,且並非精熟之輩,往往隻能依靠風聖鳳顏堂送來軍機,行軍打仗,多有不便。


    玫瑰道:“若成事之後,我再請你喝最好的酒。”


    形骸道:“我已逗留的太久,若能成事,也該走了。”


    玫瑰歎了口氣,道:“大夥兒準備準備,留一萬人守城,咱們該由守轉攻,讓蠻子嚐嚐厲害。”


    命令傳下,泥漿軍堅守多天,疲憊已極,聽得藏家即將反攻,無不鬆了口氣,心下暢快。藏風宣等人運送來不少軍糧,使城中糧食不再短缺,可以安心守城。泥漿軍們終於睡了多天來第一個好覺,吃了多天來第一頓飽餐。


    至於那些僧兵,玫瑰將他們其中首領扣留,其餘全部放走。眾僧兵不明白究竟發生何事,隻道自己遠道而來救援玫瑰,反而遭受敵對,心下惱怒,卻也無可奈何。玫瑰覺得自己殺死拜萬聲,未免有些草率,少了重要人證,但即使拜萬聲能活著作證,以這些和尚的頑固盲目,多半也不會相信。


    大軍出城,不久後遭遇大量蠻族。但藏家主力畢竟非比尋常,遠勝過最初撤離的那兩萬將士。


    藏風宣這支兵馬,其根本皆是兩年前遠征離落時活下來的好漢,他們繼承沉折遺誌,勇敢頑強,百折不撓,武功越練越強,陣法更加先進,比之沉折統帥時已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他們雖棄華亭戰甲不用,可攜帶的兵器裝甲仍為當世首屈一指。藏風宣等沉折五大弟子身背重弩,手持火杖金槍,穿黑鐵甲胄,又皆已隱隱踏入龍火功第六層境界,一旦聯手出擊,更是萬夫莫當,無不披靡。


    玫瑰身為統帥,與蠻族交鋒已久,熟知他們習性,故而用佯裝不敵,誘敵深入之計,並不正麵衝突。蠻族屢屢中計,遭遇痛擊,死傷無數,而藏家軍團卻無重大損失。雙方交鋒十次,殺了近十萬蠻子,藏家每次傷者不過百人。


    形骸不聽玫瑰指揮,動輒衝鋒陷陣,以最殘忍,最瘋狂的手段殺敵,旁觀者見了,往往一時迷糊,總覺得此人比食人蠻子更可怖,更妖異數倍。藏風宣聽到風聲,有一迴特意旁觀形骸廝殺,隻感歎世間竟有這等蠻勇魯莽的道術士:此人武藝無疑極強,但每次交手,總會受傷慘烈,似乎很粗心大意。過幾天再作戰時,卻又生龍活虎,故態複萌。


    藏風宣隻覺此人作戰意圖並不單純,卻又單純無比。他並非為了得勝而戰,隻是為了從非理性的殺伐中追求感官的極致,用敵人的血,敵人的髒器,敵人的腦袋,敵人的毒辣,敵人的刀刃,令他享受到快樂。


    對藏風宣而言,戰爭並非樂趣,而是事業。他總有一天會從衝殺的先鋒變成指揮的將帥,不用再親自出馬。


    對這神秘的泥漿兵而言,戰爭正是樂趣所在,無論那樂趣多麽微小,總好過麻木不仁,平淡冷漠的活著。


    藏風宣總有從殺戮中解脫的一天,但有的人卻似永遠不願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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