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聽見藏家眾人歡唿聲震天動地,充滿死裏逃生的喜悅,充滿敬仰神明般的心意。


    這就足夠了。


    那叫藏風宣的少年目中含淚,道:“師父,我不迴龍國了,世界之大,我都跟著你去!”


    其餘將士也都喊道:“是啊,迴去了也要受純火寺的氣,不如一走了之!”


    他們深知犯下了彌天大罪,走投無路。藏家長輩不知會如何處置眾人,都起了叛逃的念頭。


    形骸搖了搖頭,道:“龍國仍需要你們,他們會竭力避免內亂。放心,藏家...會保護你們的。”


    藏風宣身子一震,道:“好,師父,我們跟你迴國!”


    形骸道:“我...我已活不成了,接連惡戰,傷了我的髒腑,無可挽救。”


    眾將士聞言皆震驚萬分,隨後又被巨大的悲傷吞沒。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他們卻都在哭泣。


    形骸向眾人作揖,道:“諸位,後會無期,祝你們今後平安。”說罷飄然遠去,隱入蕭蕭落下的雪中。


    藏風宣想要追出,但當即想起那是師父最後的命令,他茫然四顧,已不見了“沉折”身影,但藏家旗幟仍屹立在雪地裏,將所有人凝聚在一起。


    他心想:“我們會沒事的,藏家不會敗。師父也未必會死,他隻是太累了,想要遠離塵世而已。”他隱隱覺得沉折的路真到了盡頭,但藏風宣他們的路才真正開始。


    一帆風順,無敵天下的藏家精銳軍團已經不複存在了,他們將踏上一條艱險而曲折的征程。但他們都銘記住了那位武神的英姿,也許今後,他們會開辟新的道路,創造新的傳說,收獲新的光輝。


    ......


    敏士雖死,但形骸仍為他布下的陣而驚歎。陣法簡潔而明了,隻以勇士的鮮血為祭,極為直接有效,幾乎將藏家的精兵全滅。最令形骸好奇的是這陣法中樞:敏士所在不過是個幌子,這陣法另有起源之地。


    本來形骸多半找尋不到,但命運似在指引他,告知他邁出的每一步。形骸來到一處山地,這兒的山巨大而尖利,犬牙交錯,如指天的闊劍一般。


    五座尖山,好似利爪般環繞,在利爪的掌心有一個絲線蜷成的繭囊,約有一人大小,這繭囊無疑是敏士陣法與神功的關鍵所在。


    當形骸靠近繭囊時,驀然間,絲線似察覺到形骸,分散讓開,裏頭是一老僧屍體。形骸跪倒在地,向那屍體磕頭,感謝這位救了他性命,救了藏家軍團的恩師。


    此刻,他衣物中有事物嗡嗡作響,飛了出來。形骸看那事物也是一個小小的繭囊,是他在黑暗神地窟中,殺死那位受敏士束縛的巨巫後,從巨巫體內掉落的。


    繭囊吐絲,注入星知老僧屍體口鼻中,過了片刻,星知老僧身子一顫,睜開眼來。


    形骸又驚又喜,但也莫名其妙:莫非那束縛巨巫的並非敏士,而是星知?


    星知看著形骸,也驚訝萬分,道:“我明明死了,你如何救轉了我?”


    形骸告知他那巨巫與繭囊之事,星知老僧思索半晌,搖頭苦笑道:“命運無常,世事難料。想不到我因此又能多活幾年。”


    形骸問道:“師公,你能將這敏士的來龍去脈告訴我麽?他為何憎恨神龍騎?他為何要做這一切?你又為何能活過來?”


    星知老僧點頭道:“你救我性命,除掉閔斯,理所應當可以知情。我先迴答你如何能延長我的性命。”


    他指了指地上,那小小繭囊已經消失不見,其中是一個身軀發黑的小蜘蛛,金光一閃,小蜘蛛就此無蹤。


    形骸道:“命運蜘蛛?”


    星知老僧道:“你所謂敏士之人,其實叫做閔斯,千年之前,是我迷霧師的領袖,亦是老衲的師兄。當年,他武功造詣皆更勝老衲。這小蜘蛛是他從天庭命運金輪中盜走之物,他將自己一部分性命編織成絲線,讓這小蜘蛛戴著,隱秘藏起。”


    形骸問道:“他為何要令自己減壽?”


    星知老僧答道:“我迷霧師死後轉世,活著的迷霧師是可以占卜到的。咱們會將那些命中注定覺醒的迷霧師找迴來,訓練他們,教導他們純火寺的教義,引他們走上正道。”


    形骸歎道:“恕我直言,純火寺教義未必能令人行善。”


    星知老僧笑了笑,道:“純火寺教人行善積德,建功立業,初衷是好的。但人心難測,任何信念一旦走向極端,總是弊大於利。”


    形骸想起沉折,心情沉重,無言以對。


    星知老僧又道:“閔斯為了不讓自己來世被我找到,故而減去大量性命,盜走神蛛,擾亂了占卜金輪與漫天星象。你找到了這繭囊,故而他命中注定要再度死在你手裏。而這繭囊包含迷霧師強烈的影火,卻又誤打誤撞,助老衲延長了陽壽。”


    形骸見他眉宇間喜怒難測,不由關心,問道:“大師.....還能在世多久?”


    星知老僧道:“我違背了命運,苟且偷生,並非好事。隻怕乾坤仍有事要我去辦,故而借你之手,令我多活十餘年罷了。”


    形骸道:“這閔斯既然身為迷霧師首領,為何對你如此忌憚?莫非千年之前,他料到自己死期將近,又與大師不睦?”


    星知老僧點頭道:“那時,我迷霧師從占卜金輪中窺見未來,得知靈陽仙將帶來災禍,由此分成了兩派,分別為金光派與龍火派。金光派仍寄希望於靈陽仙,盼著能引導這些已然瘋狂、強大無比的半神重拾信仰與正直,繼續奇跡的紀元。而龍火派則認為靈陽仙必將毀滅乾坤,唯有輔佐龍火貴族登上皇座。”


    形骸想起星知老僧曾說的往事,道:“金光派的占卜模糊不清,模棱兩可,對麽?”


    星知釋者歎道:“不錯,我等占卜命運之人,最見不得的,便是這等難以確定的結果。他們占卜出的形影中,隻知道若勸說靈陽仙,‘或許’能夠維持局麵。但全天下億萬百姓的性命,不是咱們能夠當做賭注的玩笑。閔斯是金光派,我是龍火派,咱們兩派為此事爭執起來,鬧得劍拔弩張。閔斯便說我是懦夫,連嚐試與忍耐的勇氣都沒有。


    我於是答道:‘懦夫?或許是吧,但我不怕失去生命,我想的是億萬百姓,是世界的未來。他們全靠我們的抉擇。你問過他們嗎?他們是否想讓自己的孩子係於一個不靠譜的預言?我們無權將此為賭注,隻為爭論誰是不是懦夫。讓這些都留在戰場上或比武上吧。這關乎世界的命運與現實,兄弟們。我們不能擲骰子,然後指望有好結果。我們不能讓‘可能會有好結果’這種僥幸心理驅使我們。我們隻能看如果我們失敗了會怎樣。這是我們的職責,這是我們的誓言。’


    孟行海,你明白嗎?迷霧師是乾坤的守護者,我們不追求名利,卻隻為這乾坤萬眾的福祉。為了這一目的,我們將自己隱入迷霧,潛入汙泥,做盡肮髒殘忍的事,甚至不惜屠戮百萬,扼殺善人,也要維護我們見到的未來。”


    形骸黯然道:“所以純火寺的和尚....連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隻因為他們覺醒為靈陽仙或月舞者?”


    星知釋者垂首道:“那時我說出此言,或許甚是振奮人心。於是原先不少搖擺不定的迷霧師加入龍火派,而金光派中許多人也轉投於我,師兄身邊隻剩下寥寥數人。我迷霧師一貫‘少服從多’,師兄縱然憤恨,卻也無可奈何。從那時起,我便成了迷霧師的領袖。


    隨後,咱們製定滅亡靈陽仙的計劃。靈陽仙擁有征服巨巫之能,但迷霧師能操縱命運,對他們舉動了如指掌,更身在暗處,方便行事,我們找到他們每個人的弱點,離間他們的親友,令他們愈發癲狂,逐漸眾叛親離。而神龍騎受咱們指引,也開始蠢蠢欲動。


    隻是時光逝去,師兄對靈陽仙的敬仰、愧疚、鍾愛、信任之心愈發不可收拾。我緊盯著他,終於找到他試圖通風報信的證據,於是....率領龍火派眾人圍剿他,將他殺死。”


    形骸道:“難怪此人對神龍騎怨念極深,不過他對靈陽仙或許也並非純是利用,而是真心相信靈陽仙能卷土重來,再度統領凡世邁入黃金的年代。”


    星知老僧道:“老衲‘死去’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還請你如實告知。”


    形骸道:“師公何必如此客氣?”再將閔斯蠱惑猛獁帝國與樹海國入侵離落,引龍火國軍團遠征,藏家遭遇慘敗,沉折與拜天華同歸於盡之事說了出來。


    星知老僧默然聆聽,良久不語,他道:“拜天華是老衲最為得意的弟子,比之袁蘊也稍勝半籌,隻是他執念太深,對靈陽仙、盜火徒懷有莫名的仇恨。”


    形骸問道:“以師公之能,若要殺我,我焉能活到今日?而若要剿滅猛獁帝國,也用不了幾年功夫。”


    星知老僧道:“老衲並非一味好殺之輩,占卜未來,猛獁國並無危害之舉,又何必與他們為難?純火寺已逐漸失控,違背我創立初衷。起先,我隻盼能利用純火寺,助咱們迷霧師維護乾坤穩定,故而傳授他們教義與武學,然則寺中高手修為越深,越近乎瘋狂,而我迷霧師不得掌管大權,加上天庭公務繁忙,抽不開身,終於到....如今地步。”


    形骸苦笑起來,道:“引狼入室,養虎為患,說的不正是師公麽?”


    星知釋者長歎一聲,起身道:“行海,你還有何請求?但為老衲力之所及,絕無推脫之理。”


    形骸想了想,道:“師公,沉折師兄手下這支軍團,與純火寺起了衝突,但他們純是出於自保,還請師公設法保全他們。”


    星知釋者凝視形骸,道:“此事不難,但你當真要這麽做?他們將來或許都是孟輕囈之敵。”


    形骸愁眉不展,道:“我並無未卜先知之能,將來之事,好壞難測。但保護他們,是我對師兄的諾言,不能反悔。”


    星知釋者點了點頭,朝形骸合十行禮。兩人相視一笑,就此背道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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