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霧雖已消止,但空中仍零零星星的飄著雪花。草原被寒霜籠罩,白茫茫的,人口中吐出的熱氣有如迷路的幽靈,在空中轉悠。風依然在唱著上古的歌謠,泣訴著遙遠的傳說。天上灰蒙蒙的雲注視大地的一切,似聚在一起,看著這兩人決戰。


    形骸加快步伐,開始奔跑,雪沙飛向兩旁,好似浪花奔騰。十五神迎向形骸,陣形分散,兵刃附加風木水火真氣,從各處夾攻來者。


    形骸掌中長劍霎時金光奪目,雪地仿佛成了一麵鏡子,令光芒折轉,瑰麗交錯,這十五神被金光一碰,立時大聲喊叫,唿吸急促,一個個停手不動,似驀地如夢初醒。敏士臉上變色,問道:“你如何會這招審判陰陽?”


    形骸並不打算迴答,他隻想親手將這罪魁禍首殺死,替沉折複仇,至於用什麽招式,何種手段,皆無關緊要。他不必與這敏士多談,也無需知道此人目的。


    十五神迴過身,怒視敏士,他們是堂堂天神,豈能受凡人奴役?而且剛剛那法術顯然有巨巫的影子,此人邪惡危險,絕無可疑。想起先前遭遇,這十五神驚怒交加,滿眼殺意。敏士退開數步,手臂橫著一揮,法力失效,十五神身不由己,立時化作虛無,四散而去。


    敏士冷笑道:“藏沉折,為何你能消除我這迷魂雪霧?你帶來的道術士在哪兒?”他料定這“藏沉折”定然另有幫手,不由得小心提防。


    形骸斬出劍氣,那劍氣色彩斑斕,璀璨奪目,敏士斜身避開,須臾間,形骸本人從劍氣中現身,長劍疾刺。敏士驚唿道:“仙靈?”同時手中紫劍格擋,但形骸這一劍虛無縹緲,曼妙絕倫,敏士胸口中劍,劍氣透過鎧甲,登時劃出深深的一道傷口。眾將士見形骸這一劍精彩得無法形容,皆激動萬分,齊聲喝彩。


    敏士低哼一聲,倏然一動,朝後急退。形骸追擊過去,施展夢魘玄功,數十個形骸將敏士團團圍住,刹那間,劍光變幻,刺向一點,又皆在虛實之間,似有似無。敏士遽然盤膝而坐,雙手一合,身上影火噴發而起,一個大金輪出現在他背後。金輪轉動,流光溢彩,頓時將金光全數擋開。


    形骸認得此招,袁蘊曾經使過,這是“命理化金輪”的絕學,專用來驅逐邪魔外道。他再度發動攻勢,長劍連刺,敏士周圍半空中破開小洞,小洞中湧出夢海真氣,將敏士浸泡其中,夢海真氣愈發濃烈,侵蝕那大金輪。大金輪表麵頓時鏽跡斑斑,逐漸瓦解。


    敏士穩坐不動,他道:“藏沉折,為何你會使仙靈的功夫?據我所知,你隻從藏東山與聖蓮女皇那兒學過武藝,可不會這等邪門手段。”藏風宣等人也想道:“師父從未顯露過這夢幻般的劍術,他老人家原來深藏不露,另有絕學。若此事被純火寺知道,師父豈不是陷入更大的麻煩中了?”


    但料想沉折定是殺了五行僧而來,他已成為龍國史上最褻瀆神靈、不可饒恕的大惡人。純火寺的數億信徒隻怕都欲將他碎屍萬段。他們想起今後之事,一時顧不上眼前的苦戰,盤算著族長高官們該如何化解此災?總不見得真令沉折淪為逃犯麽?


    我們呢?我們手上難道不也染滿純火寺和尚的血?


    形骸劍風盤旋,刺出越來越多的裂縫,縫隙中光彩如潮,洶湧而至,將他與敏士一齊覆蓋。他借助這夢海的潮汐,化作千萬劍刃,無數身影,在夢海裏,形骸無處不在,無所不能,隻要他想,他甚至能將敏士所在之處變作刀山火海。


    隻需擊潰那大金輪,斷絕他的防護,除非此人有聖蓮女皇般的功力,否則在敏士被夢海淹沒的刹那,就是他喪命之時。


    敏士突然一聲長嘯,金輪變作碎片,變作萬道金光,形骸被金光一照,胸腔劇痛,口噴鮮血,從夢海漩渦中退出,幸虧他躲得及時,一轉眼,那漩渦粉碎,變作黑色的粉末,散落在地。


    形骸翻身而起,凝視敵人,不禁驚歎:他明白敏士用這天庭的金輪驅逐異物,從而淨化乾坤。聽袁蘊說:當年仙靈劫時,古時的迷霧師曾用此招抵抗夢海的巨浪,守護一方平安。當世迷霧師中唯有星知大師精通這功夫,連袁蘊都未必能用。此人是極古老的迷霧師,武功遠超形骸想象。他的夢魘玄功被此人克製,等若被破,不可冒險使用,否則將處處受製。


    敏士道:“藏沉折,你身為靈陽仙,我原未必要與你一戰。隻需你幡然悔悟,皈依於我,從此反抗龍國暴君,我未必非要取你性命。”


    他以為形骸隻會夢魘玄功?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形骸將長劍收於身側,驟然出招,這一劍快如音傳,眾人耳中隻聽“韻”地一聲,感到頭暈眼花。劍氣疾行,擊中敏士,引起大地震蕩,波蕩急劇擴張,敏士身後的一大片樹林被此招掃蕩一空,大石也化作粉末,渺渺雪屑升騰起舞。


    這一招無手速劍已仿佛於當年的絕甲劍神,形骸虎口流血,染紅了劍柄,看來以凡人之軀無法承受這一招。


    敏士從空蕩蕩的廢墟中站起,他鎧甲粉碎,受傷極重,左半邊身子被硬生生削去,連鮮血也被快劍的極熱蒸發。藏家眾人驚訝於這一劍之強,深感震撼,有人更是喜極而泣,沉醉於這神劍一擊。


    但敏士身軀一晃,已經複原如初,眾人不由自主的“咦”了一聲,深感匪夷所思,可仔細想想,似乎他本來就並沒受傷似的。


    形骸流下汗珠,他隱隱覺得敏士更改了命運,令他由中招的結局變作避開的結局,逆轉了敗亡的下場。


    他如何擊敗能操縱命運的敵人?


    敏士哈哈笑道:“連星知和尚的影火功也是我教的,星知已死,論編織命數,逆天改運,世上何人及得上我?”


    星知大師死了?是此人殺了他麽?


    形骸的仇恨又多了一層,但恐懼也深了一層。


    不,星知大師說過,逆轉命理,逃避死亡的功夫皆需合乎常法,故而受到限製,就像鳳凰涅槃,就像夢魘玄功,絕無法無節製的使用。此人縱然無恙,但短時之內,他無法再逃脫,不能再自救,隻需速速將他擊敗。


    形骸再一劍刺向敏士,已是平劍訣的“閃風光劍”,此招雖不及之前一招快捷無倫,威力無窮,但輕靈巧妙,變化多端,他人在半空,劍影已變作三十二道,且不住顫動,飄無定所。


    敏士目光灼灼,揮動掌中那柄紫劍,一道紫光閃爍,形骸長劍一格,那紫光從形骸身邊飛過。形骸向前,一劍斬裂敏士鎧甲,再一劍刺中他胸口處。


    形骸見此人神態悠閑,並不在意,反而左掌成爪,抓向形骸頭頂。形骸拔出劍,削他手臂,兩人各出半招,隨後皆退開數步。形骸陡然使出“一劍兩斷”,重重一劍斬中敏士脖子。


    此招本該將敏士斬成兩截,但敏士隻晃了晃,咧嘴而笑,說道:“砍得好!”竟仍未受傷。形骸一凜,忽聽背後眾人痛唿,他轉身看了一眼,驚訝不已:眾人脖子處都多了一道小小的傷口,仿佛被無形的利刃割破。


    形骸的心沉了下去,依稀猜測到其中道理。


    敏士先前那道紫光....並非對準形骸,而是將眾傷兵的命運與敏士連在了一塊兒,他所受的傷,皆由藏家眾兵承受,在藏家眾兵死亡之前,敏士永不會死。這就像純火寺的落花功,但旁人卻無法拒絕,淪為敏士的奴隸。


    敏士見形骸臉色驚懼,得意一笑,大聲道:“藏沉折,你絕望了麽?你知道自己弱小了麽?在命運麵前,凡人何等無力?我迷霧師才是天地的守護者,是靈陽仙的指引者!龍火貴族,在我眼中,不過是可笑的猴子罷了。”


    形骸不信!為何此人強占旁人的命運,挾持旁人的生命,卻能夠屢屢得逞?為何形骸前來救人,前來複仇,卻不得不親手傷害這些他想要拯救的人?


    他這招式必有破綻,必有障礙,形骸非找出來不可!


    形骸長劍拂動,化作火浪,燒向敏士,敏士將傷勢轉給旁人,從火中走過,一劍斬形骸腦袋,形骸當即以平劍訣阻攔反擊,但霎時他額頭中招,喀嚓一聲,木麵罩露出裂痕。


    若非這木麵罩也非凡物,形骸已經死了。


    為何形骸未能躲開他這一劍?這一劍全無出奇之處,為何能破開平劍的防禦?


    敏士眉頭一皺,巨劍削斬,形骸急忙防守,但肩膀、手臂處登時鮮血長流,他痛唿起來,遠離敏士,敏士再出一劍,形骸急忙躲閃這劍氣,可心髒旁一寸中了一劍,形骸身軀巨震,腳步踉蹌。


    他終於聽見骸骨神說:“這對手太強,你眼下非他敵手。他攻擊的是你的命運,而非是你本尊。你終究在命運的網中,他的劍必然傷你。”


    形骸心想:“我非贏他不可!我非殺他不可!”


    骸骨神道:“那就由我代勞,我來殺這邪徒。他縱然厲害,但我還不放在眼裏。”


    不,由我親自動手,由我親手殺他!


    他在重重命運防護之中,他借助了數千人的命理,你傷他不得,隻能殃及旁人。


    總有辦法,必然有辦法,我也會命運蛛絲功,那也是直擊命運的招式,我拚出性命,長槍穿他心髒。


    那沒用,你傷得不是他,隻是身後的士兵。他操縱命運,遠遠比你高明,你尚未領悟放浪形骸功的全貌。


    如何有用?


    正思索間,形骸咽喉再度中招,他遮住傷口,嗚嗚發聲。鮮血將他的白袍染成了紅袍。藏家眾人皆驚駭的無可複加,藏風宣大聲喊道:“師父!快跑!別管我們!”


    敏士決意殺他了。


    骸骨神歎了口氣,形骸感到死灰般的氣息從靈魂深處湧出,刑天決定降臨,挽救這寶貴的化身,懲治這亂世的惡人。


    形骸不甘心,形骸好生無用,他妄圖成為像沉折般的英雄,威風登場,拯救一切,但到頭來...到頭來卻隻能落敗,隻能依靠這古神。


    如此一來,他的偽裝將會消失,藏家人會知道挽救他們的並非沉折,形骸無法帶給沉折最後的功績,無法如願讓他威震千古。


    這時,他們都心生異樣之感,形骸腦中迴憶閃現,他見到數個月前,星知老僧前來找他時所傳授的一切。


    他教給形骸一門五行神龍的功夫,這功夫威力極大,但其實並非如何深奧,道理也頗為簡單,遠及不上絕甲劍神的平劍。


    為何是我?為何是這功夫?為何他臨死前托付之人會是形骸?為何不是其餘的迷霧師?


    因為星知早就從命運中窺見了這一戰。


    命運如分岔的河流,向前的途中,路途稍有差異,終將相隔萬裏。但在關鍵的時候,如果做了正確的事,那某些未來的命運其實已經注定了。


    迷霧師以此維護曆史,以此推動時代,以此守護世界。


    星知做了他該做的事,他已經將戰勝敏士的方法告訴了形骸,那方法就藏在五行神龍功裏。敏士很謹慎,敏士很狡猾,敏士很膽小,敏士很卑鄙,他並非真正掌控自己的命運,而是借助旁人的命運,將自己的命運重重防護起來,防止敵人傷害。


    形骸所要做的,隻是將他的命運偷出來,李代桃僵,借屍還魂,以彼之道,還之彼身。敏士決料不到這一點,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形骸能做到與他同樣的事,甚至更加高明。


    形骸感到敏士的劍飛速靠近,瞄準的是自己的命運,即將徹底斬斷這絲線,將形骸置於死地。


    形骸伸出手,用星知所傳的法子,淩空虛抓,他悄然捉住了敏士的命運,將自己與他的命運掉了包。敏士自以為被保護的很嚴實,但形骸是旁人命運的拯救者,因而當形骸伸來援手時,他們的命運無意識間讓開了通路。


    一切如星知大師所料。


    敏士那一劍正中了命運,但那並非形骸,而是他自己。他刺得如此用力,如此狠辣,根本不曾想到事後修補,逆轉因果。


    頃刻間,敏士額頭中鮮血迸射,他渾身震動,晃了晃,倒在了血泊之中。他意識全失,被他綁架的命運絲線一哄而散,迴歸原位。


    形骸將兩人命運交換迴來,在敏士的心髒處補了最後一劍。他忍住傷痛,竭力讓這一劍顯得英俊瀟灑,精彩非凡。


    誅殺惡人的英雄,總該威風凜凜,令萬人敬仰,受永恆的傳誦,師兄,你說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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