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樹老僧出了大營,行至鎮上,走小巷,繞山路,到一處大廟前頭。廟外,眾僧兵在此駐紮,皆穿舊衣,吃素齋,環境甚是艱苦。純火寺教義中,受苦令人明智,若非有大毅力、大決心之人,在寺中地位都不高。


    眾僧不出聲,向辛樹老僧合十,辛樹老僧還禮後,快步朝前,推開佛殿門。


    大殿之中,拜天華等五行俗僧皆在打坐,另有一年輕人坐在一塊潔淨毛毯上,此人相貌堂堂,留有長發,衣衫整潔,神情隱隱顯得不滿,他正是純火寺俗家弟子中頂尖的好手拜風豹。


    拜天華道:“師弟,兵家怎麽說?”他聲音聽來幽幽渺渺,悠長深遠,好似他身後的佛像開口說話。


    辛樹道:“啟稟師兄,風聖鳳顏堂查到那些靈陽仙的下落。”隨後說了眾人去向,又問道:“咱們該不該兵分三路?”


    水行僧洗塵答道:“我卜了一卦,但卦象晦暗不明,兇吉難料。拜師兄,你怎麽看?”


    拜天華道:“有人阻咱們預料兇吉,竟能隔絕整個離落國命數,他是專門衝咱們來的。”世人都以為拜天華是當世龍火功數一數二的高手,但其實他與這洗塵一樣,乃是迷霧師,即使在純火寺中,此節也唯有五行俗僧與五行化僧模模糊糊知道。迷霧師規矩約束他,令他隱於幕後,不得為皇為帝,他最為虔誠,故而絕無權利之心。


    木行僧利垂光斷然道:“世事無常,本就福禍難料,若因此畏首畏尾,多年修行,難道付諸流水了麽?依我之見,咱們四人兵分三路,與兵家共同出擊。”


    忽然間,拜風豹道:“四位師尊,你們當真看不穿形勢麽?”


    眾僧望向拜風豹,並無言語。拜風豹心中發毛,仍道:“當此局麵之下,我看藏家勝局已定!他們一旦剿滅了靈陽仙,威望之高,隻怕將咱們純火寺壓的抬不起頭來。若如此,那皇位就已是藏家掌中之物了。”


    眾僧不再理他,拜天華道:“我去樹海國,其餘師弟自行決定。我總覺得在樹海國方向微有征兆,喚我前往。”


    拜風豹急道:“師尊!你們不明白麽?藏家、孟家,咱們終究要選一家!如今藏家勢大,孟家勢微,依我之見,咱們決不可無所事事!”


    拜天華道:“凡人皇權,與我純火寺何幹?”


    洗塵笑道:“是啊,藏家中信奉我五行龍佛者不計其數,就算那小丫頭登基,咱們純火寺照樣屹立不倒。”


    拜風豹喊道:“天華師尊!你可是聖上的兒子!”他說起聖蓮來,兀自心情激蕩,難以克製。他深知他深愛的女神隻怕已經死了,曾因此意誌消沉,但在那之後,他又重新振作,開始為將來打算。


    這是他心中女神掌管的天下,她若不在,拜風豹要替她守住。既然人人都想掌權,拜風豹為何不能成為那勝者,那贏家?


    拜天華冷冷說道:“風豹,我並無資格,也絕無意願,去奪那皇位。你也無資格對我等指手畫腳。”


    拜風豹暗暗驚怒,但知道無論地位、武功、名望,自己皆勝不了這四僧中任意一人。他道:“師尊,孟潛師尊逝世多年,當今純火寺中,再無人比我更有能耐繼任這風行僧一職。為何你們不答應我,不提拔我?”


    拜天華道:“單以武功而論,你確已算小有所成。但五行俗僧,皆需梯度、苦修,在地母島之外的寺廟中久居,行善積德,普度眾生。你是俗家弟子,穿的是錦衣,吃的是酒肉,想的是女人的骨肉皮囊,貪圖享樂,心染凡塵。我純火寺中僧侶千萬,這風行僧之位輪不到你。莫說是我等,就算是五行化僧也絕不會答應。”


    這一席話說的拜風豹惱羞成怒,憤憤恨恨,他大聲道:“諸位師尊委實短視,心懷偏見,對我不公!既然無意提拔我,為何又讓我在廟中與諸位商議大事?”


    利垂光喝道:“大膽!口齒倒還強硬!”


    拜風豹一凜,低頭拱手,神態歉然。


    拜天華道:“我已說過,單論武功,你不算差,咱們在此討論除魔降妖,用的上你罷了。”


    拜風豹怒道:“我說的是金玉良言,諸位卻裝聾作啞,無視於我!難道放著天大的機會,卻始終置之不理?”


    木行僧利垂光心中一動,問道:“什麽天大的機會?”


    拜風豹道:“那藏玫瑰年紀與我相仿,武功與我相近,普天之下,更有那個年輕子弟比我更適合,與她更相配?好,咱們純火寺不願謀權,但咱們拜家卻不能坐失良機!請諸位師尊替我向藏家提親,與那藏玫瑰訂立婚約。待玫瑰成為女皇之後,我拜家也必成朝中頂梁支柱!”


    拜天華道:“你是我純火寺的弟子,豈能娶親?”


    拜風豹道:“我是俗家弟子,並未梯度,且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就算娶親,又有何妨?”


    眾僧望著拜風豹,似覺得他是個瘋子。拜風豹漲紅了臉,嘴唇發顫,眼神緊迫。


    拜天華道:“俗家弟子,也是弟子,當初你拜廟中龍佛時,曾發誓四大皆空,戒斷女色。這些年來,你處心積慮謀求皇妃之位,已引起本寺僧眾不滿,如今仍不死心麽?”


    拜風豹身子一震,道:“我...我哪裏處心積慮....我是以大局為重。師尊,祖宗,你不也曾娶妻生子?如若不然,哪來咱們拜家一脈?”


    拜天華歎道:“我娶親時,尚未皈依我佛,梯度出家。你焉能與我相比?”


    拜風豹高聲道:“那我...那我願徹底還俗,從此不再信佛!”


    眾僧顯得甚是憤怒,拜風豹嚇了一跳,隻聽拜天華道:“我佛自來規勸俗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你本是釋家中人,卻要走上邪路,拋棄佛法?”


    拜風豹道:“那....那不過是權宜之計,不,是我一時說錯了話。”


    拜天華又道:“你若要叛出師門,需廢去一身武功,隨後我等通告天下,明示此節。從此以後,哪門哪派收留了你,皆是對我純火寺不敬。”


    拜風豹急忙跪倒在地,磕頭喊道:“弟子鬼迷心竅,胡言亂語,其實並非弟子本意!萬望諸位師尊寬宏大量,饒恕弟子,弟子願為純火寺衝鋒陷陣,出生入死!”


    拜天華道:“好,既然如此,你下去吧!待要出兵時,我等自會叫你。”


    拜風豹惶惶不安,依言退出,待離廟遠了,才千百遍的痛罵這四個老僧。


    他深深仰慕、渴望著聖蓮女皇,這情感刻骨銘心,令他生命充實,滿心期待,縱然當年他被聖蓮女皇一腳踹下高台,他仍並未放棄。


    現如今,這感情寄托之人不見了,故而這些年來,拜風豹渾渾噩噩、失落茫然,仿佛成了一具空殼,他心中似有火一般,需要發泄,因而他常去皇城的青樓,找那些姑娘玩樂消遣,甚至常常流連忘返。


    唉,那也沒法子,拜風豹縱然專情忠貞,可畢竟是肉體凡胎,並非他想對不起聖蓮,而是聖蓮先辜負了他。他這番嗜好,自然瞞著寺中同僚,不然若被告上一狀,他非被戒律院重罰不可。


    隨後,藏玫瑰出現了,拜風豹這情感又找到了新的寄托。當真料想不到,她是聖蓮的女兒,難怪她與聖蓮甚是相像。拜風豹自然早就察覺到了,一直對玫瑰甚是留意,隻是他對聖蓮用情太專,因而對玫瑰有所忽略。


    孟輕囈其實也好,但她活了四百歲,子孫滿堂,比不上冰清玉潔的玫瑰。本來嘛,若玫瑰身份並未揭露,拜風豹曾想去結識輕囈殿下。她看似像少女,但畢竟年紀大了,聽說不近男色,怎能抵擋拜風豹這等風流人物的誘惑?


    現如今,上蒼又給了拜風豹一個機會,簡直就像為他指明了道路似的。


    偏偏那四個該死的老僧冥頑不靈,不采納我的計策。我當時當真瞎了眼,為何竟答應純火寺入門?為何要發那可恨的誓言?


    他住不慣那座清苦的寺廟,在這城中找了間幹淨的屋子,推門入內,坐在椅子上發呆,連功夫都不想練了。


    驀然間,有一彎腰駝背的老仆人走了進來,將門關上。拜風豹見了這老仆人,心頭一喜,道:“爹爹?”


    老仆人站直身子,除去偽裝,問道:“好孩子!事情怎樣了?”


    拜風豹神色不快,道:“我照你的計策,向那四個死禿驢說了,但他們統統不允!我說要當風行俗僧,他們說我...說我不夠資曆。我說要娶藏玫瑰,他們反而要廢我武功!”


    侯億耳怒道:“好個拜天華,他眼瞎了,心也瞎了麽?”


    拜風豹抱怨道:“爹爹,其實這事都怨你,你讓我去和他們這麽一說,可把他們全惹惱了。咱們今後又該如何是好?”


    侯億耳沉吟道:“明著不行,咱們暗中行事。且瞧你爹爹我巧施妙計,令你與那藏玫瑰偶遇獨處,憑孩兒你的魅力手段,像她這般沒見過世麵的小丫頭,豈能不手到擒來?”


    拜風豹大喜過望,道:“是啊,若我與她兩情相悅,身心一體,她當了女皇,純火寺也奈何不得我!好爹爹,這一招先斬後奏最是高明!”


    侯億耳忽然長歎一聲,道:“隻是這裏頭有個最大的難處。”


    拜風豹急道:“什麽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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