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源拋下長劍,神情狂喜,但笑著笑著,忽然又哭了起來。他大聲道:“蘭曲師父,你既是我師父,又是我戀人,然而你走上邪路,我就非殺你不可了。”


    形骸心想:“他說的話是真的麽,或許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也許他對師姐感情確實極深,但事到臨頭,他下手也毫不猶豫。”


    截源撿起費蘭曲首級,問道:“行海兄,這頭顱....便由我帶走了。”說話間,看見形骸模樣,心下驚訝,形骸右臂被火燒焦,萎縮了數寸,這胳膊已然廢了。


    形骸揮動冥虎劍,將右臂斬斷,並未流血,想來是血管已被那邪法毀盡。截源讚歎道:“好硬氣!”形骸見他神色有些異樣,但並不在意。


    他走到那法祖雕像前,向她深深一拜,感到星辰大陣已然失效,聲形島上靈氣正緩緩平靜,又見截源正一件件將費蘭曲寶物拾起。形骸道:“我要迴海法神道教。”


    截源道:“我就不去了,以免袁蘊掌門出爾反爾,想要捉拿我。”


    形骸問道:“你原本計策,就是待我與費師姐僵持不下之際偷襲她,對麽?”


    截源歎道:“不錯,她身上法寶太強,想要取勝,唯有這一條路。但我未料到山墓甲神威至斯,竟與她相鬥到如此地步。”他到來時就見到費蘭曲跪在地上,喪魂落魄,形骸不知去向,並未見到兩人拚殺情形。


    形骸道:“我該如何返迴?”


    截源道:“你將那藍色寶石還給我,我可送你出去。”


    形骸依言照辦,截源念咒施法,形骸隻見光芒一閃,過了不知多久,已站在穹隆六道塔的院子裏。他仍不知那翡翠礦脈到底在哪兒,這聲形島上仍有許多不為人知之處,受靈氣守護,與世隔絕,人跡罕至。


    天上烏雲散盡,那些年長門人已恢複神智,眾人見了形骸皆感驚喜,待見他殘了一臂,又無不震驚惋惜。裴若喊道:“師弟,你怎地受的傷?這下你再不告訴我實情,可就太不夠意思了吧。”


    形骸道:“待我稟明師尊,若他們準許,我自當實言相告。”


    裴若歎了一聲,道:“你若這麽說,可就沒法知道真相啦。”


    忽聽袁蘊聲音遠遠傳來,說道:“行海迴來了?你竟受了這等重傷?”她人仍在塔頂,使得是千裏傳音之術。


    形骸答道:“師尊,我這就來見你。”說罷走入塔中天門,拜見五老,隻說自己勸說不成,與截源合力殺了費蘭曲,破了那邪陣。五老道甚是感激,孟六爻歎道:“賢徒,若不是你,我海法神道教已遭滅亡了,你這場功勞大的無可估量,可謂本教創始至今第一功。”


    川武商道:“我等必稟明輕囈公主,要她重重賞你。以你功績,便是立即出山,與我等並列,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他話裏有話,竟想提拔這位入門不到兩年的小徒為掌門人。此事太過離奇,但另四老念及形骸作為,心中皆並無異議。


    形骸搖頭道:“諸位師尊,此事萬萬不可。若我受如此待遇,雖是無上殊榮,可未免奇異,定會惹來猜疑,招外人來查。故而此事不可特殊對待,更不可傳揚出去,而當如常處置,以免議論。”


    五老聞言肅然起敬,裴長生笑道:“這等修為,這等心懷,這等智慧,這等謙和,真是英雄少年,難能可貴,老道我自愧不如。”


    袁蘊輕碰他傷口,神情凝重,道:“你這手.....受了灼燒,由內而外枯萎,隻怕....”


    形骸歎了口氣,道:“徒兒保住這條性命,已是極大僥幸,師父莫為我煩擾。”


    眾老道心知不妙,都想:“他一生慣用右手,如此殘缺,豈不等若廢了一身武學?而我道法往往需雙手齊動,他這樣更是不便。我神道教欠他良多,豈能任由他殘廢?說不得,我等迴去查閱古籍,翻找寶物,非治他此傷不可。”


    袁蘊答應過截源,對他所為既往不咎,隻要他不為禍,眾人暫不找他。但他終究是極大隱患,五老想起此人,仍是憂心忡忡。


    拜紫玄已死,五老將他所作所為隱瞞,隻說他罹患重病,不治而亡。又說教中剛剛動亂,是因天結末靈氣震蕩引起,經五老協力調整,此時已然無礙。其中形骸小徒發現重大關鍵,身手高強,功勞顯赫,遂賞他一處島上大宅,以為住所,一柄蟬蛻拂塵法寶,以之護身。這蟬蛻拂塵非同一般,乃是昔日拜紫玄珍藏之物,其餘弟子見形骸受如此厚遇,不明所以,自難免有心中嘀咕,頗有微詞之輩。


    這樁大難被隱瞞下來,局麵漸漸平穩,日子恢複如常。眾門人依舊勞作、修煉、雲遊、學習,過了幾日,袁蘊被選為總掌門,又提拔威玄子為新道德門掌門人。這老酒鬼受寵若驚,勉強振作起來,戒了酒癮,倒也算兢兢業業。


    ......


    淒厲的風掠過墜船穀,將這冰天雪地的風霜吹向各處,此地氣候異樣,大雪封山,隻是這幾天山崖上的積雪消融了幾層,露出分明的色彩,長出詭譎的植被,卻轉眼複又凋零。天上的太陽似被染上了一層陰沉的綠色,可旋即難以察覺。


    截源穿戴費蘭曲那五件法寶,從墜船中走出,昂首挺胸,神采飛揚,眼中的金光更加明亮。他知道神道教仍在找他,但即使六老齊至,他眼下已不怎麽怕了。隻是他仍需小心,萬分小心,不可成為眾矢之的,被那些真正危險的敵人察覺。


    前方,有人坐在被雪封鎖的山穀出口的一塊石頭上,那人隻剩一條左手,手上拿著個大酒葫蘆,大雪紛飛,在黑白分明的世界異常顯眼,異常孤單。


    截源微微驚訝,往前後左右都看了看,似並無他人。他奇道:“行海兄,你怎地在這兒?”


    形骸道:“我想悼念師姐,說說關於她的事,卻找不到可以傾訴的人。”


    截源心想:“他葫蘆裏賣得什麽藥?但此人斷了一條胳膊,又未穿山墓甲,絕不是我的對手。”遂笑道:“好,難得你有這份心思。”在形骸近處的白雪中坐下。


    形骸喝了口酒,將酒葫蘆拋給截源,問道:“你與師姐是如何認識的?”


    截源也喝了一口,道:“我和她是在島上北邊小鎮上相遇,她說我與她認識的一個人長得很像,就收我為徒,我當年也不過才七歲年紀,那是九年前的事了。”手一推,那酒葫蘆又迴到形骸手上。兩人一邊對話,一邊輪流喝酒。


    形骸又問道:“你當真與師姐睡過了?”


    截源微微著惱,心情複雜,有些懷念,又有些憤慨,他道:“不錯,你問這些做什麽?”


    形骸道:“那滋味怎麽樣?”


    截源哼了一聲,道:“什麽怎麽樣?這女人好不要臉,對我軟磨硬泡,我一時失控,這才與她親熱。”


    形骸道:“你是因她在外有別的男人,這才恨不得急著殺她的,對麽?又或是你發覺對她動了真情,所以她非死不可?”


    截源冷笑道:“你是來替她報仇的?”


    形骸不答,反而說道:“或許並非是嫉妒,也並非是真情,而是依照你原本的策略,她最終都難逃一死,對麽?”


    截源臉上變色,他悶悶喝酒,不再將酒葫蘆還給形骸了。


    形骸道:“我早就察覺這墜船穀的混沌離水靈氣異樣,其中有極厲害的妖法。它確可用於星辰大陣,但隻要師姐一死,此陣又可有其餘用途。”


    截源“哦”了一聲,道:“這你都能知道?看來我倒小瞧了你。”


    形骸語氣平和,不喜不怒,直視截源,他道:“你為何會長得與費師姐那死去的情郎異常相似?你並非月舞者,決不能是那人的化身。更巧合的是,你天賦奇才,體內真氣卓絕,遠不像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那此事就更可疑了,乃是千年難遇的事。”


    截源似頗為口渴,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酒,長唿一聲,道:“彼此彼此。”


    形骸道:“我於是猜測:也許你並非這世上的人,也許你早就察覺到了費師姐的計劃,你從這計劃中見到了希望,想要占為己有,於是,你在凡間找了個孩童,改變了那孩童的樣貌,令他與費師姐戀人相似,再抹去他的靈魂,遙遙操縱他,以他的軀體接近費師姐。她一見了你,立時沉迷,半點也不生疑心,反而從此對你極為信任,甚至言聽計從。”


    截源將酒葫蘆扔得遠遠的,那酒一碰地麵,立時燃起綠色的火焰,他笑道:“繼續說。”


    形骸道:“但你無法違抗她,因為天地有法理製約你,你初來這世上,根本不知其中關竅,無意之中已認她作為主人,隻能聽她號令。她喜歡你,命令你與她親熱,你隻能順從,並從中感受到了愉悅。隻是你為人高傲,骨子裏看不起凡人,即使她是靈陽仙,你也無法容忍。所以,你要殺她的理由變成了四條。”


    截源哈哈大笑,問道:“哪四條?”


    形骸道:“其一,她是凡人,卻令你癡迷。其二,她與你相好,卻另有男人,令你嫉妒。其三,她是你在凡間化身的主人,若她不死,你圖謀不成。其四,唯有她死了,你才可繼承她的陣法與法寶,真正從妖界轉生到這少年截源的身上。”


    截源站起身來,發須張揚,體外綠火騰躍,眼中不再是金光,而是碧綠的火焰。他森然道:“你既然什麽都知道了,仍敢孤身來找我?又為何助我達成心願?”


    形骸冷冷說道:“因為我無法前往妖界,唯有等你真身降臨,才能永遠將你毀滅。我眼睜睜看著費蘭曲而死,正要替她報仇,殺你的理由,僅此一條足矣!”說罷,骸骨神手掌一托,方圓十裏皆被層層黑牆阻擋,將形骸與截源圍在正中,宛如即將死鬥的困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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