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急道:“先前我有個同伴中了平利一招,你說他已喪命,這是真是假?”


    說書人皺眉道:“自然是假的,你明明會我這幻靈塑世功,怎地什麽都不懂?你若在噩夢中受驚嚇再打,死的再慘,醒轉之後,隻不過心煩意亂、後怕難消而已。而被我這幻靈塑世功‘打死’,隻不過三天之內成了個膽小鬼,有些杯弓蛇影而已。”


    形骸放下心來,道:“原來如此,那你這塑世功又有何用?”


    說書人道:“怎地沒用了?我發功之際,從身上毛孔中散發出夢墨來,環繞裏許方圓,隨後令那夢墨隨我心意變幻,咱們仙靈將這環繞之地叫做‘戲園子’,進入戲園子的人,都是咱們選中的戲子,會被幻境所迷,照咱們吩咐做事。


    咱們看好戲上演,演員賣力,心中興奮,就像你們凡人愛喝酒逛窯子一般快活。隻是夢墨對凡人有毒,戲子若照咱們心意演完了戲,迴去之後,要麽三天之內失魂落魄,要麽會大病一場。而咱們仙靈卻心滿意足,體內真氣會有所長進。”


    形骸霎時想道:“這功夫雖看似無聊,實則可怖至極。那些‘戲子’步入這戲園子,隻能照這說書人所言辦事。他若要讓戲子犯下大錯也未必不能。即便戲中一切皆是虛假,但戲終之後,那人意誌潰散,再無抗拒之力,他此時要殺那人,定然易如反掌。”又問道:“但我與拜夫舉先前卻能逃離你布下的這出戲,看破諸般虛幻,這又是何故?”


    說書人臉色劇變,陡然悶悶不樂,道:“那是你們定力強,我功力弱,你們不受‘邀請’,我也不能勉強。但這般抗拒,實則危害也不小,爾等隻要未脫離我這戲園子,功力會大打折扣,若我真氣再深厚些,爾等皆會變作凡人。而那拜夫舉縱然逃走,這幾天內也會定力薄弱,說不準會做出些荒唐事來。”


    形骸愕然道:“你這戲園子還當真霸道。”


    說書人又咧嘴而笑,道:“至於你剛剛指使‘夢墨’與我相抗,在咱們仙靈之間,叫做‘搶戲’,最是有趣好玩。我是戲園子主人,你是請來的戲霸,不聽我號令,非要與我搗亂。咱們各講故事,各自演戲,比拚真氣意誌,強者獲勝。但完戲之時,對你我修為都進益極大。你贏了我,依照咱們這幻靈塑世功的規矩,可以從我這兒要一件禮品。”


    形骸瞧出這說書人並非惡人,道:“你為何要幫這利平對付咱們?”


    說書人笑道:“這利平老兄與我做買賣,我體內生出夢墨來,賣給他一些,他從各地買來奴隸,陪我演戲玩,若我肚子餓了,還可吃他們的些許魂魄。”


    形骸頓時怒道:“你吃活人魂魄?”


    說書人見他如此,連連作揖道:“小兄弟莫要生氣,我與其餘仙靈不同,吃是吃的,但吃的不多,我吃了一些,那人也不會死,也隻是迷糊幾天,魂魄又會長全。我在五十裏之外有家,不必吃凡人魂魄為生。”


    形骸暗忖:“他說自己沒殺過人,我該信他麽?”見他神色誠懇,倒不像是說謊的模樣,心裏信了八成。他道:“你知道這利平的主人是誰?”


    說書人道:“見過幾麵。”


    形骸道:“她到底長什麽模樣?你可知道她到底是誰?有何圖謀?”


    說書人肅然道:“此節我不能說,我對那主人發過誓,絕不走漏她的消息,我信守諾言,言出必踐,唯獨這件事不能答你。”


    形骸無法勉強,又道:“你們仙靈是咱們世上的大敵,數百年前,曾有一場‘仙靈劫’,你聽說過沒有?”


    說書人點頭道:“咱們仙靈裏頭也分派別,那仙靈劫的一群人瞧凡間不順眼,要用‘海’淹了‘陸’,所以上‘岸’打殺。我隻想來凡間瞧瞧走走,畢竟咱們‘海’裏全無規矩,不似這‘岸’上序中有亂,豐富多彩。”


    形骸奇道:“什麽海、陸、岸的,海是你們住的地方麽?”


    說書人道:“不錯,我等仙靈,又叫千變神靈,自稱住在海裏。而凡間幹巴巴的,並無海水,所以叫‘陸地、岸上’。哪怕你們這兒的天界妖界,對咱們而言,也都是陸地。”


    形骸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對了,你認得馬熾烈麽?”


    說書人皺眉苦思,過了半晌,道:“不錯,我聽到過這名頭,他似是被一位‘無形仙靈’救過,成了這‘無形仙靈’的化身。”


    形骸道:“什麽是‘無形仙靈’?”


    說書人突然露出極恐懼的神色,道:“無形仙靈是咱們仙靈中的魔鬼巨妖,或是天仙大神,法力無窮無盡,自稱‘大道無形’,總而言之極不好惹,即使在我故鄉海底,聽說也沒多少個。那無形仙靈若到了你們岸上,就像海嘯一般,岸上的人要倒大黴的。”


    形骸道:“他們現身時,是不是天降光幕,幕上有一層巨影,大的如同山峰一樣。”


    說書人緊盯著他,拚命壓低嗓門,道:“你瞧見過無形仙靈麽?在哪兒瞧見的?”


    形骸道:“是在遠方海上的一座島嶼,那是咱們凡間的海,未必是你所說的海。”


    說書人哆嗦了片刻,忽又笑道:“無形仙靈無法長久來到岸上,據傳兩天之後,必然退去,平素隻能依靠化身當做耳目,幸哉幸哉,想當年,我故鄉也是毀於一無形仙靈之手,親友盡數喪生,若非為了逃避此魔,我也不會久居凡間了。”


    形骸問道:“你...家人全都死了,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說書人奇道:“家人有什麽稀奇?死了就死了,我反正好好活著,並未遭難,難道還要我哭喪著臉麽?你們凡人情緒雜亂透頂,真叫人難以索解。”


    形骸這才知道仙靈脾氣古怪,似不知親情為何物。他想了想,又問道:“你先前好像說過,若凡人得了你們說書人寶物,也能施展這幻靈塑世功?”


    說書人搖頭道:“哪有這般簡單?一來,若要如我這般搭台排戲,需得功力深厚,就像利平老兄,他龍火功練到第四層,借助我贈給他的夢墨寶戒,方才能造一處徑長百尺的戲園子,而這戲園子裏情節故事皆簡陋至極,不堪入目;二來,需得拜我為師,學這幻靈塑世功口訣,利平老兄是求了我十年,當我園中戲子當了五年,方才有所小成。三來嘛,凡人身上不產這‘夢墨’,即便身懷夢墨寶物,懂得其中訣竅,也是無法施展,最多隻不過進入我戲園子時,能夠與我搶戲罷了。”


    形骸心想:“我能將氣血變作這夢墨,若能練成這幻靈塑世功,豈不加倍方便?即使不用於大處,隻需令招式虛實難辨,劍影萬千,等若武功增強足足一倍。”於是撓頭笑道:“說書人老兄,你這功夫,我又有些想學了,不知你可否指點一二?”


    說書人道:“我不必教,你也不必學,這功夫講究心有靈犀,無師自通。你先前在我戲中能與我搶戲,就像遇上其餘仙靈一樣,且勝過了我,其中法門已烙在你腦中,再也忘不掉了。你隻需一夢墨法寶....”


    他說著說著,東張西望,從利平肥胖的手指上取下一圈金戒指,拋給形骸,道:“你戴著此物,隻要買得到‘夢墨’,就能與我一般建戲園子了,將來功力越深,這塑世功籠罩越廣,威力也會越強。隻是你們凡人手法粗糙,場麵難看,這也是在所難免的。”於是又唉聲歎氣,指指點點起來,言下自詡不凡,對形骸諸多挑剔。


    形骸見那金戒指極大,可戴上拇指,忽又縮小,原來此物因人而異,並無定性,與沉折那玉帶相似。他喜道:“多謝仙靈兄!你如此慷慨,在下定會銘記終生,永世不忘....”


    說書人噘嘴道:“你贏了我,索要之物,我想賴也賴不掉。”低頭瞧了瞧,又道:“這利平死了,今後沒人問我買夢墨,也沒人賣我奴隸作陪,當真無聊的緊。孟行海,你要買夢墨麽?”


    形骸慌忙搖頭道:“我可沒奴隸給你,更不會讓你吸我魂魄。”


    說書人笑道:“那你陪我搶戲玩耍,也是一樣的,你先前那戲演的甚是精妙,頗出乎我意外,我倒蠻喜歡與你玩。況且你若無夢墨,也無從使出我這幻靈塑世功。”


    形骸道:“多謝老兄好意,但在下不久即將遠行,老兄形貌古怪,與我作伴多有不便。老兄乃是仙靈,縱然本領高強,且並未作惡,可若被純火寺得知,也會招來殺生之禍,老兄還是藏著點兒好。”


    說書人歎道:“這倒也是,罷了,罷了。這地方也沒什麽可待了,我就此告辭。你若改變心意,可往東走五十裏地,到夕陽山斜光觀找我,隻需對那個最大的榆樹說道:‘我來找那位盜天盜地聖,他名叫‘無奇’。我就會出來賣你夢墨了。”


    形骸笑道:“原來你叫‘無奇’,可我從沒見過比你更怪裏怪氣的人。放心,我定會來找你,卻說不定是來找你喝酒談天的。”


    說書人道:“我不喝酒,酒有什麽好喝?你若能陪我搶戲,就比什麽都好,我在這岸上久了,見不著故鄉之人,也著實挺無趣的。”說完此言,他驟然變作一道金砂,飄上空中,沒入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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