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禾果真去給媽媽買了雙鞋,迴到家,就著手收拾行李。嶽偉來過電話,她想想,還是老老實實地告訴他自己搭陳一江的順風車迴去。嶽偉沒說什麽,隻關照她要注意安全。她給家裏打了電話,告訴媽媽明天到家的大概時間,又想著明天要早起,又怕暈車,必須睡個好覺,於是早早地上了床。誰知一閉上眼,陳一江那張嘴角噙著壞笑的臉以及過往的種種就像電影分鏡頭一樣不斷在腦海中閃迴。“討厭啦!”她在黑暗中揮出一拳,感覺是在趕蚊子,可是那蚊子不停地在“嗡嗡嗡”“嗡嗡嗡”,折騰了不知道多久,才終於睡過去。

    早上六點半,鬧鍾把李秋禾揪了起來。她迷迷瞪瞪地刷牙洗漱,氣惱地自言自語:“我要暈車呀,怎麽辦?”

    六點四十五分,陳一江電話打進來:“在幾樓?”

    “我馬上下來!”李秋禾趕忙抓起梳子刮兩下頭發,跑到門口去套上鞋。

    “在幾樓?”

    李秋禾翻個白眼,歎口氣,老實迴答:“四樓。”

    過了一會兒,響起敲門聲,李秋禾給他開門,隻見他穿著一件黑色的連帽羽絨服,一條厚款牛仔褲,雙手戴著皮手套,拎著一袋吃食,進來放在桌上,用命令的口氣道:“吃了早餐再走。”

    “不行,我吃了會吐!”李秋禾抗議。

    “胃裏沒東西更難受。”陳一江把東西拿出來,是兩碗稀飯,四個饅頭,一小包榨菜,倒是清淡。“簡單吃點,然後吃暈車藥。我們天亮再走。”他語氣柔和的又道。

    李秋禾心想:吃就吃,一會兒吐你車上別怪我!

    陳一江好像會讀心術,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柔聲說:“上車以後你隻管閉上眼,不會暈車的。”

    李秋禾一愣。多少年前,他們一幫人結伴去石板鎮,迴來的路上她開始暈車難受,他一邊按捏她大拇指和食指間的合穀穴,一邊也是這樣柔聲安撫:“閉眼,快閉眼,什麽都別看……”

    陳一江見她一副呆樣,拿筷子敲敲她的頭:“不過你得記住這頓早餐的賬。”

    心底生出的懷想與惆悵頃刻作雲煙散,李秋禾疼得齜牙咧嘴:“你輕點兒啊!再敲就變傻了!傻了就別想我記住那些賬!”

    陳一江頭埋在碗裏,輕輕地笑了。

    兩人吃過早餐,李秋禾喝了藥,外麵天剛蒙蒙亮。李秋禾想到陳一江還要去

    他外婆家,不能太晚,就說:“我們

    走吧。”

    陳一江點頭同意。兩人出發。

    上車時李秋禾猶豫了一秒,拉開後麵的門,坐了進去。陳一江看看她,沒說話。

    車上果然有一床毛毯,李秋禾打開蓋在身上,閉上了眼。陳一江按下收音機,張學友的一首歌飄了出來:“秋意濃,離人心上秋意濃。一杯酒,情緒萬種。離別多,葉落的季節離別多。握住你的手,放在心頭。我要你記得,無言的承諾。啊~不怕相思苦,隻怕你傷痛……”

    歌聲婉轉低迴,結尾的小提琴更讓李秋禾隻覺柔腸百轉,一時間,多少紛紜的往事湧上心頭:那座樹蔭濃密的校園,那些詩,那個幹淨清秀的男孩……

    “真心話大冒險”事件之後,李秋禾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天,也沉默了一天。

    宿舍其他女孩並不知道她已經聽到了昨晚的談話,她也不怪她們。發生了一件事,總有人會津津樂道,隻不過自己剛好成了她們口中的談資而已,就算傷心難過又能怎樣呢?她跑到學校旁的一座小山坡上,坐在一塊石頭上,詳詳細細地把和於昊文交集的所有經過想了一遍,把他給她看過的那些詩反複咀嚼了若幹次,甚至包括第一次看見他抱著吉他唱歌而產生的朦朧的情愫都拿來迴味了又迴味,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或許,於昊文是愛她的,她也是愛於昊文的。

    吃過晚飯,她終於鼓起勇氣,踱到於昊文所住的男生樓,把他叫了出來。

    她靠在一棵樹上,低垂著頭,夜晚的冷風吹來,一絲寒意感覺不到,隻覺得心頭一口氣高高地吊著,沉不到底。過了好一會兒,一雙腳停在她麵前。她抬頭,朦朧的路燈下,看不清於昊文眼裏的光,但是,那雙眼確實是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的。她鬆了口氣,用低到隻有自己聽到的聲音開了口:“昨,昨天晚上……”

    “你有什麽話大聲說吧。”於昊文平靜地說。

    她似乎聽出了一絲鼓勵的力量,於是放大了聲:“昨天晚上,我其實……”其實怎樣?她腦中一片空白,完全忘了自己該說什麽,一顆心淩亂如麻,毫無規則地跳著。

    她複又低下頭,雙手互相絞扭著,再開不了口,空氣似乎也變得沉悶無比。時間無聲地流逝,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就在她以為空氣要爆炸的時候,隻聽見於昊文說:“秋禾,你是個很特別的女孩,我喜歡你。”

    她吃驚地抬起頭,一動不動,過了片刻,緊繃的臉終於鬆散,笑意展現在眉眼間:“你,你說的……你說的……是,

    是不是真的?”

    於昊文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仍是那樣的平淡如水:“嗯,時間會告訴你的。”

    李秋禾的心瞬間滑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亂狀態,她再不敢看於昊文一眼,隻說得一句話“那我明天給你占好位置”,就扔下他在那兒,向宿舍跑去。

    到了宿舍樓下,李秋禾與一個人擦肩而過。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沒注意對方是誰,不想那人卻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拽到麵前。她一驚,站穩腳,才發現是陳一江,想來是送了徐曼妮準備迴去。她趕忙甩脫他的手,冷冷地問:“請問有何貴幹?”

    “看你滿麵□□,怎麽,找於昊文表白了?”陳一江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乜斜著她。

    李秋禾羞憤難當,一張臉瞬間脹得通紅:“跟你無關!”說完,往前闊步走去。

    “唉,一個傻土妞!”陳一江漫不經心的聲音在身後傳來。李秋禾本想迴身反擊,又想“道不同不相為謀”,何必與這種人一般見識,降低自己的品味,遂頭也不迴地進了樓。

    她在宿舍門口調整了一下心情,再推開門,卻見地上一片狼藉,書、衣服扔得到處都是,徐曼妮板著臉坐在床上,張希摟著她。

    “怎麽了?”李秋禾關上門,問。

    誰知徐曼妮突然扯開喉嚨放聲哭了起來。李秋禾嚇一大跳,手足無措地去看張希:“我,我把她怎麽了?”

    “不關你的事。”張希拍著徐曼妮的背,“那個陳一江要和他分手。”

    “搞錯沒有?他算什麽東西,居然敢提分手?”李秋禾想起剛剛在樓下的情形,心頭一把火竄上來。但話一出口,徐曼妮哭得更大聲,張希也神色一變,她才意識到:壞了,怎麽能這樣說呢?連忙補救,“不是!我是說天涯何處無芳草,沒有最好,隻有更好。”

    徐曼妮扯過張希遞出的紙巾,擦一把淚,止住哭聲,抽噎著:“秋說、說得對,追、追我的男生豈、豈、豈止一卡車?”

    “對哦,通過這件事,正好驗證什麽人才是最適合你的。”張希溫柔安慰。

    “對對對……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李秋禾搖頭晃腦。

    徐曼妮和張希“噗嗤”笑出來。

    徐曼妮起身去洗臉,李秋禾、張希收拾地上的東西。張希鄭重地說:“秋,平時看你不說話,想不到一出口就是良言。”

    李秋禾“嘿嘿

    ”一笑帶過。不久,宿舍其他女孩都迴來了,一夜無話。

    車子緩緩地停了下來,李秋禾醒了,睜開眼一看:啊,到m縣城了。想著今天這車坐得還行,神清氣爽,連忙對陳一江說:“謝謝你啊!你去你外婆家吧,我自己坐車迴鄉下。”

    “你家在哪裏?我外婆家在h鎮。”陳一江不接她的話。

    “你去吧。我下了。”李秋禾反身去拿自己的行李包。

    “你家在哪裏?”陳一江語氣不變,坐那兒一動不動。

    李秋禾盯他一眼,堅持:“已經很麻煩你了。我不暈車了,我……”

    陳一江迴頭,麵帶寒霜,冷冷地說:“是你說的,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李秋禾一噎:好吧,你是曠古未有的大好人!

    車子重新啟動。陳一江笑道:“原來你家離我外婆家那麽近,我們早該認識的。”

    李秋禾翻了個白眼:“誰要跟你認識?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討厭死你了!”

    陳一江從後視鏡裏看著她可愛的表情,嘴角微微泛出一絲苦笑。為了找她,他曾經踏遍了m縣的所有鄉鎮,卻沒想到,她原來離他這麽近,近到他隻顧去看遠處的青山,卻沒低頭看一眼腳下的土地。

    車子往t鄉開了一個小時,又顛簸上了一條土路,20分鍾以後,終於停在了李秋禾家屋門前。

    她家姐妹倆,她用功讀書跳出了農門,妹妹則留在農村,早早結了婚,和妹夫去浙江打工,把四歲的女兒扔在家裏給她們父母帶,還沒迴來過年。這會兒那四歲的侄女裹著一身粉紅的棉襖,像一個小皮球一樣滾到她麵前,張開雙手抱住她的腿,奶聲奶氣地喊:“大姨!”

    李秋禾抱起她:“乖哦,一會兒大姨給你玩具,教你讀書。”

    小孩子趴在她肩頭,烏溜溜的眼睛看著陳一江不動。陳一江朝她扮個鬼臉:“叫叔叔,有糖吃。”小孩子離開李秋禾肩頭,去看她。她點點頭:“叫叔叔。”小孩子甜甜地叫了一聲。陳一江果然從褲兜裏摸出一把糖,攤在手心,讓小孩子一顆一顆地抓起放在衣服包包裏。李秋禾從沒見過他如此耐心、溫柔的一麵,一時有些怔忪。

    這時李秋禾媽媽迎了出來,見女兒身後居然跟著個一表人才的小夥子,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頓時眉開眼笑:“外麵冷,快進屋快進屋……”

    陳一江反身從車裏拿出她的行李,李秋禾見他多提出一袋

    蘋果來,很是意外:“你這是幹什麽?”

    “要過年了,我總不能空著手進你家門吧。”陳一江揚揚眉,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李秋禾媽媽笑得更慈祥了。李秋禾挖了他一眼。

    李秋禾爸爸正在灶頭上炒菜,陳一江恭恭敬敬地喊一聲:“叔叔!”老人家迴頭,大概也是完全沒想到女兒悄沒聲的領個小夥子迴來,還這麽英挺俊朗,一愣,都忘了迴應了。李秋禾心下打鼓:糟了,誤會大了!

    忙活了一會兒,老老少少圍在火爐邊吃飯。秋禾爸爸和陳一江不知怎麽的,竟然談得很是投機。秋禾媽媽一個勁兒地給他夾菜,隨時在兩人談話的空隙問東問西,比查戶口的還仔細。偏偏陳一江有問必答,態度好得挑不出一些兒毛病。李秋禾越看心裏越不是滋味,想著等他走以後,無論如何要跟老人家解釋清楚。

    小孩子吃完飯,趴在沙發上玩李秋禾的手機,這時坐起身喊道:“大姨,電話!”李秋禾拿過來接起:“嶽偉啊,下班了嗎……”

    陳一江瞟了她一眼,雙眸立馬聚攏了一層黑霧。她媽媽看一眼他,問李秋禾:“是誰呀?”

    李秋禾本想說是男朋友,一轉念間,改口說:“一中的同事。”說完,發現這話還有漏洞,忙補充,“他還在給學生補課。”

    陳一江黑沉沉的眼睛深深地凝視了李秋禾一下,低頭扒拉了一口飯。

    飯後,陳一江去他外婆家。目送他的車拐上了對麵的斜坡,李秋禾媽媽滿麵堆笑:“秋啊,這小夥子不錯。”

    “就是以前的同學,今天剛好搭了他的順風車。不是您想的那樣,媽!”李秋禾這會兒後悔得心都碎成渣了,隻好認真解釋。

    “你都27了,跟你同年的翠枝、潤蓮小孩都上小學了,咱家敏敏都四歲了。你讀大學,又工作,媽知道你不一樣,可也不能這樣耽誤呀!我看這個就很好。你爸看樣子也滿意。”

    李秋禾看老媽是要把陳一江當成未來女婿的節奏,想說幾句嚴重的話打擊一下她又不忍心,畢竟自己在終身大事上的確沒能讓父母寬心,隻好轉移話題:“對了,我給您買了一件棉衣和一雙鞋,您試試合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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