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要留∕時光一過不再有/你遠眺的天空掛更多的彩虹/我會緊緊的將你豪情放在心頭/在寒冬時候就迴憶你溫柔……”

    還記得那是大一時候的迎新晚會。幹淨、清秀的男孩,一身純白的襯衣,坐在舞台正中,麵露微笑,彈著吉他,唱伍佰的《突然的自我》。

    那一刻,他就是天空中閃著耀眼光芒的太陽;那一刻,有多少女孩為他心動了呢?李秋禾來不及去想,她雙眼放光,紅著臉,遙望著他,和全場一起跟著節奏搖動雙臂,一直唱一直唱,唱到吉他聲停止,他純淨的嗓音響在禮堂的空氣中:“來來來……喝完這一杯還有一杯,再喝完這杯還有三杯!”

    “啊——啊——”禮堂沸騰了,空氣震顫了。李秋禾記住了這個同班同學的名字——於昊文。

    過不多久,她發現於昊文更成了宿舍八個女孩每晚臥談的話題。據小靈通關曉玥自己說,於昊文是她小學同學的同學,所以她自動承擔起了播報於昊文新聞或者軼事的主播。當她某晚鄭重宣布“於昊文還沒有女朋友”,女孩們更加興奮了。不過,這其中有三個人除外。

    其一是溫婉賢淑的室長張希。開學後的全班第一次外出,她就把男朋友帶到了大家麵前,宣告她已“名花有主”,給若幹肖想她的男生一個沉重打擊。

    其二是大美人徐曼妮。她每天下了課就不見蹤跡,晚上熄燈後才迴來,據關曉玥的情報說是搭上了建築係的某位帥哥。

    其三就是李秋禾。要說她對於昊文有什麽特別的感覺,那也隻能算是欣賞。於昊文寫得一筆好字,彈得一手好吉他,寫的文章更是文采斐然——誰會不欣賞有才華的人呢?對於他們之間的距離,她有非常清醒的認識:他在雲端,而她在泥土中。她隻能眺望、仰望他。

    但是,突然有一天,雲泥之別的兩個人莫名的有了交集。

    李秋禾對自己喜歡的課,向來去得很早,而且必坐第一排。還記得那堂課是“先秦文學”,她本來該去早的,可是和她同行的羅雅琳來了大姨媽,要她陪她去買衛生巾。等他們弄完,已經上課了,兩人隻好貓著腰從後門溜進教室,坐在最後一排。教授正在陶醉地講《詩經小雅》中的《東山》,她收拾停當,準備聽課,這時有人悄沒聲的過來坐在了她左邊。她抬頭一看,居然是於昊文。他朝她點了下頭,翻開一個筆記本,開始寫起來。

    教授用帶著濃濃方音的普通話朗讀《東山》,李秋禾自己默讀。過了一會兒,於

    昊文拿筆戳了戳她,她轉頭,他移過來一張紙,低聲說:“才寫的一首詩,你看看怎麽樣。”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於昊文清澈的眼睛閉了閉。李秋禾一咬牙:讓看就看唄!於是當真仔細地拜讀起來。

    她琢磨良久,圈點勾畫出了一些意見,並給出自己的評語。於昊文看後,朝她豎起大拇指。她一時得意,突然想到昨晚不是也寫了一首詩嗎,正好給他斧正斧正。於是趕忙寫出來推給了他。

    在這讀詩寫詩的過程中,兩人有了些共同話題,記不得是從哪一天哪一節課開始,兩人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起。

    錢鍾書在他的《圍城》裏說,男女間的交往是從借書還書開始的,李秋禾和於昊文的交往是從寫詩讀詩開始的。李秋禾沒有談過戀愛,不知道愛情是怎樣的感覺。雖然她看過很多言情小說,什麽瓊瑤、亦舒、岑凱倫、張愛玲,以及那些早忘了名字的作家的作品,但是愛情究竟是什麽,她還沒有親身體驗過。她對於昊文沒有什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特別情愫,於昊文經常逃課,他在不在教室裏對她沒什麽影響。就算他和她隔桌而坐,她也不會產生什麽“身無彩鳳□□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默契來,她根本感應不到他。她高興的隻是大才子能賞臉看她那些詩。

    “這兩個人有戲!”關曉玥一看見於昊文進了教室就坐在李秋禾旁邊,對眾人賤賤地眨眨眼。

    晚上,羅雅琳代表全宿舍女孩神秘兮兮地問她:“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和於昊文那個了?”

    她先是莫名其妙:“什麽‘那個’?”繼而明白了羅雅琳所指,“什麽呀?你也看到了,我和他隻是談談詩文而已。男生和女生走得近點就是‘那個’了,真膚淺!”

    女孩們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嗯,我們膚淺,你們高尚,談的隻是詩文而已哦!”

    “隨便你們怎麽看!”李秋禾“唰”地拉上床簾。

    然而此後發生的一件事,卻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

    她總是刻意地不去想那件事,如今隨著陳一江的再次出現,那件事又清晰地重現在她腦海裏,再也揮之不去。

    那是十二月的一個星期六,關曉玥的生日,晚上,她邀請全宿舍的女孩以及班上另外兩個男生去她家慶祝。張希和徐曼妮都把各自的男朋友帶上了。大家這才知道徐曼妮男朋友叫做陳一江,而且還是於昊文發小,隻不過比他們高一級。

    當陳一江甫一出現在眾人麵前,李秋禾不知道別人怎麽

    想的,她的第一感覺是:和徐曼妮很配。一個如水邊嬌花,一個似林中佳木,什麽叫“金童玉女”,這就是了!不過,和於昊文的儒雅含蓄不同,這人嘴角總含著一抹譏嘲,雙眼很黑很深,目光過處,似乎並沒有什麽能到達他的眼底。

    一群人在關曉玥家吃過飯,坐著閑聊。

    陳一江一手勾著於昊文的肩膀,一手夾著根煙,放進嘴裏,微眯起眼,吸一口,再張開嘴,吐出一個大大的眼圈。

    李秋禾最聞不得煙味兒了,家裏也沒人抽煙。她抬手捂住鼻子,又扇了扇,很是做了一番思想鬥爭,終是忍不住,對陳一江說:“麻煩你別抽煙好嗎?”

    陳一江叼著煙,眼眸深深地看著她。於昊文他們本來也正準備點煙的,一聽都停了手。

    “沒關係了。”關曉玥忙打圓場。

    “吸煙有害健康,我們吸到的二手煙更有害健康。”李秋禾決定不妥協,一本正經地說。

    “喲,看來這位同學有做老師的潛質。”陳一江嘴角勾出一抹笑,又吸了一口。

    “你可以不管你的身體,但請你尊重別人!”李秋禾皺起眉,“豁”地站起身,去開窗戶。其實她平時不是這麽較真兒的人,也不善於在眾人麵前表現,但是她一見陳一江那副玩世不恭的調調就討厭,就忍不住要堅持。

    一股冷風吹進屋,徐曼妮一個瑟縮,挨近陳一江的肩膀:“秋禾,作死了!”聲音說不出的嬌媚。

    “好了好了,都不準抽煙了。你更不能抽!”張希朝大家擺擺手,一把抽出她男朋友手裏的煙,站起來丟到紙簍裏。

    “我當然沒抽。”張希男朋友寵溺地對她一笑。

    陳一江從嘴裏取出煙,問關曉玥:“你家煙灰缸呢?”關曉玥找出來放在桌上,他把煙摁熄,又走到李秋禾那兒,關上窗,低頭對她挑挑眉:“同學,男人都不喜歡管家婆。你這樣會沒有男人要你的。”

    “我又不是阿貓阿狗,要什麽男人要!”李秋禾沒好氣地撇開臉,走了開去。

    陳一江笑笑,走迴徐曼妮身邊坐下。

    一時大家都無話。徐曼妮沒骨頭似的靠在陳一江肩頭上,滿臉的柔情蜜意。

    於昊文坐在那兒,一派雲淡風輕,繼而環顧一眼眾人提議道:“要不,我們玩個遊戲吧?”

    關曉玥胖胖的雙手一拍:“好!我是主角我做主,就玩真心話大冒險!”

    眾

    人都沒有異議。李秋禾沒玩過這個遊戲,有些擔心。隻聽陳一江說:“壽星,你得說說遊戲規則,我好久沒玩,忘了。”

    “好!”於是關曉玥把遊戲規則說了一遍。

    李秋禾很小心地不讓自己輸,可還是輸了一迴。記不清是誰問了她這樣一個問題:“你愛於昊文嗎?”

    “不愛。”李秋禾不假思索地蹦出倆字。她沒有戀愛經驗,於昊文也沒給她什麽要死要活的感覺,當然“不愛”。

    她向來反應遲鈍,沒看見眾人臉上微妙的表情。陳一江兩隻黑漆漆的眼睛很感興趣地在她和於昊文之間逡巡。

    “於昊文,對李秋禾的迴答,你有什麽要說的?”有人問。

    於昊文看著李秋禾,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她說得對。”

    遊戲繼續。這一輪於昊文輸了。李秋禾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果然,早先那人問:“你愛李秋禾嗎?”

    於昊文平靜地看著李秋禾,溫雅地吐出幾個字:“我愛她。”

    “轟——”李秋禾一瞬間隻覺得天雷陣陣。她搞不清楚狀況地瞪大眼,說不出話來。於昊文卻依然平靜地看著她:“從見到她的第一天起,我就愛上她了。秋禾,我給你看的好多詩,都是專門寫給你的,知道嗎?”

    “是嗎?是嗎?……”李秋禾完全蒙了,一個字說不出來,兩眼發呆。

    “哈哈哈哈——哥們兒,原來你都這樣了!”陳一江一記拳頭捶著於昊文的肩膀,放聲大笑。

    羅雅琳把李秋禾拉了站起來:“我不玩了!秋禾,走,我們睡覺去!”

    李秋禾夢遊一般上了床。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中,聽到女孩們在說話。原來眾女孩睡在一個屋裏,這會兒都還沒睡著。

    隻聽徐曼妮說:“她真傻!”

    “說誰呢?”李秋禾迷糊地想。

    關曉玥的聲音響起:“我也覺得!這種時候怎麽能那樣說?於昊文好受傷。”

    李秋禾一下子清醒了。

    “噓——小聲點,她要醒了。”這是羅雅琳在說。

    “不會,都睡死了。唉,居然睡得著!於昊文要氣死了。真傻!”徐曼妮又說道。

    “是啊!不過於昊文說了那樣的話,還氣什麽?笨的是她,說話不看地方。”

    李秋禾緊緊地閉著眼,心底一陣冰冷。她不明白自己說了真話,怎麽就傷到於昊文

    了?於昊文愛她嗎?怎麽會?他從來沒有跟她表白過。她以為他們隻是有些共同愛好的朋友而已。

    多年以後,李秋禾終於明白:所謂遊戲,就隻是“遊戲”而已,玩遊戲的人千萬來不得真。別人都似是而非的說了些假話,隻有自己說了真話,可不是傻嗎?這樣的真話,讓於昊文在眾人麵前很丟麵子。她讓於昊文丟了一個男人的麵子,如此而已!

    陳一江目送李秋禾氣鼓鼓地離開,心情無比暢快,昨天乍見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對他如平常人般隔閡而升起的惱火煙消雲散。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覺了,嗬嗬!

    第二天他和表哥一起忙完年前的一切事務,已到午後。他拿出手機看時間,想起昨天被他氣走的女人不知道在幹什麽,是不是準備迴家過年了,於是翻出已存下的號碼,撥了過去。“你如何還能這樣的溫柔,讓我的淚如同流星墜落……”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聲音撕心裂肺地炸響在他耳邊。他想著這歌兒還挺熟,忍著聽了下去。一會兒,甜甜的女聲溫柔地告訴他:“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死女人,真不想活了!”他暗罵道,又撥過去。

    李秋禾這會兒正擠在洶湧的客車站人潮中,等著買明天迴家的票。她早上上完課迴家小睡了一會兒就跑來排的隊,到現在都還看不見售票窗口。她習慣性暈車,中午必須睡一下坐車才不頭暈。出遠門更是最好在早上出門,可以好受些。這可是她多年坐車坐出來的經驗,她怕死了那種腦袋重沉暈眩、全身冒汗、腸胃不斷抽搐嘔吐的狀況。

    她想著不知道能不能坐到明天的早班車,就掏出手機想看看時間。手機上顯示有三個未接來電和一條短信。她先看未接來電,號碼不認識。她又看短信,寫的是:“接電話!”完了,是陳一江的!她猶豫了幾秒,還是迴撥過去,惡狠狠地問:“幹嘛?”前麵排隊的嚇得肩膀一抖,迴頭看她。

    陳一江皺著眉把手機放開些距離,再慢慢移過來聽。她那邊很吵,一片海浪般喧嚷的人聲。他聽出來了,她在車站。

    “你別排隊了!你出來我跟你說!”他大聲地喊。

    不排隊我怎麽迴家?李秋禾懶得理他,直接掛了。

    隊伍如蝸牛般慢慢蠕動,前麵往旁邊通道走開一個,後麵不知道又湧上來多少。還有五個人就到她了,李秋禾長舒一口氣。突然一股大力拽住她的手,把她扯出了隊伍。她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一看,是陳一江,頓時怒從腳底起,恨從膽邊生。她奮力去掙脫自己

    的手,奈何陳一江那手好似一把千斤重的鐵鉗,紋絲不動。這把鐵鉗就像焊接在她手上似的,拖著她穿出人潮,直到大馬路上才鬆開。

    天上又下起了毛毛雨,陰冷刺骨,李秋禾卻一頭的汗。她揉著手腕,怒視著陳一江,“唿唿”地吸氣唿氣,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我明天一早送你迴家。”陳一江平靜地看著她。

    李秋禾翻了個白眼,撇開臉,不理他。

    “我沒跟你說過吧?我外婆家也在m縣,我明天去看老人家,順便同路。”陳一江見她仍扭著脖子不看他,接著說,“客車都是空調車,隻有後麵有窗戶,去縣裏的路彎道又多,你會很難受。坐我的車舒服多了。”

    “你那破車會舒服嗎?會舒服嗎?冷都冷死了!”李秋禾記起那天看他開的是一輛長安麵包車,扭過頭沒好氣地說。

    “我開慢點,你可以蓋床毯子,總比你在客車裏悶著好。”陳一江笑笑,湊近她,又小聲地說,“我那公司生意才上路,等將來有了錢,我準買小汽車給你坐,你想要什麽牌子的都行。”

    “誰要坐你的小汽車了?”李秋禾怒瞪他,猛然覺得這怎麽有些撒嬌的意味,小臉瞬間染上紅暈,忙退開兩步,與他拉開距離。

    陳一江目光湛湛地看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嬌媚如晴空傍晚的雲霞,一顆心再控製不住“怦怦”地跳起來。他移開眼,穩定下心神,說:“那我明天來接你。”

    “七點!”李秋禾丟下兩個字,拔步就走。她心想:叫我坐我就坐,正好節約車費錢給老媽買雙鞋!

    “哎……”陳一江本想叫住她送她迴去,看她跑得比兔子還快,咧開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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