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一個時辰,程紫玉便踏上了離京之路。


    她自然不是從來路離開的,而是跟著暗兵走了他們往日的出入口。


    先翻了一個山頭,又穿進了一個山洞,走了一段很不好走的暗道,出口竟是一座空墳。


    這墳建在了一座農莊裏,而這裏,已經完完全全出了南郊。


    這也是他們給她選的一個最舒適走法,可依舊叫她磨了一腳的水泡。倒是她跛著腳一聲未吭,再次讓眾衛兵對她高看了一段。


    在農莊裏,已有一支昨晚“借宿”而來的商隊停留在此。


    程紫玉上前,給商隊裏的老夫人磕了頭。那人自然正是已經進入青雲庵閉關念經祈福的太後。


    在農莊裏,程紫玉一番打扮後,成了一個相貌平平的小婦人。


    隨行的,沒有程紫玉的夏薇和柳兒,也沒有太後身邊的芳姑姑。


    倒是有皇上的九皇子和王的兒子啟泰。


    眾人一匯總後,便組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型商隊,帶著馬匹貨物一路往東去了……


    她們此行,頭一目的,是去找朱常哲。


    話說前日,程紫玉在穩下皇後和太子後,便迴到了儲秀宮。


    皇帝泡浴出來精神好了一些,兩人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形勢危急,程紫玉也不拐彎抹角,隻把心裏想的全都說了出來:


    “當務之急,還是要找到哲王趕緊將大勢定下。這才是根本之道。絕了他們的念想,他們再想謀取想要的,便隻能走上和朱常玨一樣造反的路。但那條路,對於白將軍和蕭家那樣的老族卻未必願意了。”


    “話雖如此,可哲兒行蹤難覓……”


    “皇上,我想去試試。一來我熟悉江南。洪澤我去過。那裏是哲王地盤,若哲王藏在那裏,知道我去了之後,或許會想法子與我聯絡也沒準。


    二來……朱常玨對我恨之入骨,他若要報仇,若要拿捏李純,一定不會放過我荊溪程家。可我一早就將心腹和衛兵布在了程家,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收到他們的求救信號,朱常玨也不曾拿了他們來威脅我,所以我覺得,我程家眾人應該是逃走了。”


    皇帝看了來,他也頓時明白,為何程紫玉愁這個,擾那個,卻半點沒有向他提出對荊溪程家的諸如求保之類的要求來。原來,她是早有應對了。


    “哲王那陣與老爺子探討指向物時,去過荊溪和程家山上莊子好多次,除了洪澤,他最熟悉的恐怕便是荊溪了。”


    程紫玉深度懷疑,朱常哲之所以莫名其妙在荊溪買了個宅子,是有真緣故的。她也懷疑,是不是入畫南下後朱常哲發現了什麽,他會不會和程家人在一起?


    對於程紫玉來說,她的家人都還在荊溪,她更是迫不及待想南下。


    前世她沒能保住家人,今生她更不能拋下他們!


    可皇帝想得卻深刻多了。


    好一會兒,皇帝睜開眼時,便應了程紫玉的要求,並給出了多個方案。包括要她帶著太後一起離開。


    “接下來,便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


    這是皇帝的原話。“誰對誰圍追堵截,誰是黃雀誰是蟬都還不一定。多方勢力相爭,雖然兇險,但機會也不少。


    但朕久久不倒下,早晚都會被他們懷疑,朱常安遲早會發現太子停止了行動。到那時他一定會奮力一搏。


    朕不僅僅擔心白恆會被他逼上梁山,更唯恐他在走投無路下會索性勾結了北蠻一道進攻。那麽屆時,即便朕能穩住太子他們,即便朕能聯合老族一起抗敵,也未必能守住京城。


    所以紫玉,眼下,朕很大一部分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在朕倒下或者撐不下去前,快速找到哲王,快速將他帶迴!


    局勢落到今日地步,的確是朕的錯。紫玉,昔日若有對不住之處,你包涵吧。朕心裏有數,朕時日無多了。眼下能做的,隻能是為你們多爭取些時間。朕先道一聲抱歉,再道一聲謝。”


    皇帝以茶代酒,自斟自飲了三杯。


    程紫玉看著他灰白雙鬢,蒼老容顏,衰敗頹勢已難以挽迴的模樣,自然知道他所言是真。


    太子和皇後他們不是傻子。他們已經犯了死罪,如何會不留一手?


    隻要皇位不給他們,他們怎會拿出解藥來?最多隻會是緩解,肯定不可能根除毒性。而且……他們當日為了保證成功,選擇的毒一定非但是霸道,還得避免禦醫能解開的可能。所以程紫玉懷疑很有可能,這毒就沒有根除解藥。


    前世他們的毒下得分量輕,太子倒下後田婉儀肯定也收了手,所以才沒被發現。但這次呢?看田婉儀的現狀就知這毒不好解。


    皇帝大可能,是活不太長了。


    程紫玉難免唏噓。


    心道對皇帝來說,分明高高在上,權力在握,卻我命由人不由我,這樣的痛對他便是大懲罰!驕傲一輩子卻落了個親子毒殺的下場;努力一輩子卻被親子舉起反旗;謀算了一輩子卻最後隻能落個眼睜睜等命運給判決的結局;一生以成為明帝為目標卻晚節不保,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這麽個結局,對他來說,正是真正的懲罰吧?


    臨了臨了,一頭栽下,原來前世今生,皇帝的命也不過如此!


    程紫玉先前對皇帝帶了恨意的複雜情緒在這一刻也終於消散。自作自受四字便能總結這個皇帝呢!


    不過皇帝雖人品不怎麽樣,但他的能力和心誌還是出眾。


    他當即便咬著牙,一連備下了四道聖旨,並對程紫玉提出了要求。


    受局勢所累,程紫玉沒有選擇隻能應下。


    另一方麵,一直關注宮中的王怎會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各種古怪?


    太後讓她將孩子帶迴家去,說是要去禮佛。而王去找程紫玉卻又發現人是假冒的,她當即便去求見了皇帝。


    皇帝見了她。


    正好程紫玉也在。


    皇帝告訴王,說程紫玉另有去處和任務。接下來需要她每日繼續在冷宮配合演戲。


    王何等敏銳,雖想不出他們的計劃,但不妨礙她求皇帝,讓太後帶著她的孩子一道“禮佛”。


    “不行。”王一開口,皇帝便拒絕了。太後和程紫玉有大任務在身,弄個孩子在身邊太麻煩了。而且,程紫玉原本也已有孕,這負擔未免太重。


    王隻能將求救的眼神投向程紫玉。


    程紫玉知道她的恐懼。她是怕朱常安一旦動手,那個孩子必然首當其衝。他是一心要做皇帝的人,怎會弄出這麽個長子做擋路石?這孩子若失去太後那保護傘,若迴到安王府,明槍暗箭,她怕保不住。


    在她看來,孩子跟著太後,等到局勢穩定再迴京,才是上上策!


    程紫玉還是心軟幫著求情了。她暗示皇帝若孩子沒了倚仗,不但有危險,還容易叫朱常安做文章,依葫蘆畫瓢學朱常玨成了個苦主,誣蔑朝廷殺他妻兒,反而平添了對方造反的理由……另外,“啟泰”若在青雲庵中,更容易掩人耳目。


    皇帝想著還要用王,程紫玉也言之有理,在問過太後意思後,便應了下來……


    隻兩人時,王卻是在程紫玉跟前跪了下來。


    “紫玉,我把孩子交給你了。我再次欠你一份情。隻要可以,我也會努力,盡力,幫著穩定局勢。幫你照看京城幾個府邸。”


    程紫玉點頭。稚子無辜。


    “我既答應你了,也會盡力保全孩子。但我隻能做到盡力,不能保證。”誰也沒法預知,此去危機幾何。眼下形勢瞬息萬變,江南地界是否已亂還猶未可知……


    就這樣,程紫玉悄悄離開了。


    京中,“程紫玉”還在冷宮“配合調查”。對她的看守依舊嚴密,時不時會有聖上親衛來對她審問……


    王每日都會帶上湯湯水水去看她,出來的時候偶爾感歎,偶爾紅眼抹個淚。


    可即便如此,聽說程紫玉還是病倒了……聖上似乎對她很生氣,也沒有派出禦醫給她看診。宮中任是誰提到郡主都不由歎上一聲。


    柳兒被聖上允許,每隔兩日可以送一些換洗的衣物進來。而夏薇則帶著將軍府人每日都在幫著程家和程紫玉打聽消息,四處奔波,幫忙遊走,“爭取”找到線索救出主子。他們還派了一隊人手到江南,以試圖幫荊溪程家平反。


    他們越是積極,在旁人看來越不容易起疑。這才是程紫玉沒帶她們離開的原因。


    同樣,芳姑姑定心留在了青雲庵“陪”太後閉關禮佛,抱著“啟泰”將偶爾求見太後的人等都擋在了外邊……


    啟泰才半歲,正是一天一個樣的時候。尋來的這個孩子與啟泰本就有幾分相像,連前去青雲庵上香的蕭家老夫人也半點未察孩子換了一人……


    確實,有芳嬤嬤和“啟泰”在,即便無人得見閉關的太後,但也無人懷疑太後壓根不在庵中。


    得益於眾人的戲好,幾天下來整個京城無人發現少了幾位重要人士,更無人將被囚的程紫玉和禮佛的太後聯想到一起……


    甲衛裏,一共是兩千八死士。皇帝那裏抽調了一半。剩下一千四百人裏有四百死士和辛衛眾人一樣,被程紫玉要求分開南下,在找到哲王後護送其入京,找不到便太湖等消息。


    如此,還剩下了一千死士和兩千八精衛。


    程紫玉調了其中六百精衛和兩百死士去西南。既是去偵探狀況,也是去帶信李純。若李純真被圍,那麽他們的任務便是全力幫助周軍突圍。


    剩下八百死士和兩千多精兵,她全都留下了。


    無他,她要護太後和四道聖旨的安全。她既然對哲王所在有猜想,她留足了兵力才好更好營救和保護。


    太後心情不好,將主導權全都交到了程紫玉手上。


    而程紫玉並未太過糾結,便決定要行船南下,並迅速規劃好了先往東到達天津港後南下的計劃。


    車船相比,船雖慢了些,但西北風已起,借著風勢每日速度未必比車行要慢。程紫玉掐算過了,船速順風時大概一個時辰在三十到五十裏,保守按三十裏,十個時辰算,若無耽擱,一天能行三百裏。若日夜兼程全速前進,即便減掉補給停靠時,最多不超過七天,一定能到達江南了。


    這才是她先前給了辛衛人手十日之期的緣故了。隻要不出意外,不管能否找到哲王,十日後,他們都會在太後匯合,她的人手還會得到擴充。


    另外,船隻運載量大,目標不會太明顯,可以最大程度保存體力且免去一路投宿的不便,相對更安全些……


    三千暗人被程紫玉分開了。其中兩千人被她用作先遣探路,五百人遠遠跟著,另扮兩路商隊,做殿後保護。


    剩下的五百人則或明或暗跟在她們一行人身邊。


    五百人被提前挑出了相貌氣度相對平和的兩百多人,作為同行親戚,商隊夥計,隨行下人和順路商人。


    死士裏不少人周身煞氣明顯,扮打手都嫌殺氣太重。程紫玉便索性將他們都選了出來,給編成了鏢局鏢師隊伍,佩著明刀明槍幫忙押送貨物。


    由於東海和南邊出了事,最近不少商隊都會找鏢局幫著押送,所以見怪不怪的外人對他們並不會過多關注。


    至於貨物,是皇帝那裏找人安排的。皇帝本身有作行商的私產,這次直接調了一支交到了程紫玉手上。從文書證件船隻到車隊船隊管事甚至船上配置都由皇帝那裏一手準備了。


    所以程紫玉他們一到天津碼頭,便順利裝船。隻等了不到半天便悄悄出港了。


    他們船隊由一中大型船隻和兩條小貨船構成。


    他們的貨物比較雜,人員構成也是亂七八糟。而越是這樣散亂,其實越不起眼。


    而甲衛剩下的兩千五百人,大部分租用了沙船,或前或後,或遠或近,以程紫玉他們所在的船隊為目標在進行暗中的保護,並依靠著船小速度快的優勢,時不時靠岸傳遞或接收著消息。


    還有小部分甲衛則分布於同樣從天津港出發前往江南的客船上……


    一切都很順利。


    隻一點:從上船後,程紫玉的孕吐反應就特別重。早起吐,吃了吐,餓了還是吐,幾日下來就瘦了一圈。


    隨行禦醫開了藥也不好用,她依舊是精神萎靡,每日都隻覺活受罪。


    好在暈船的不止她一個,叫她還不那麽明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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