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皇帝連下了三道口諭。


    第一條:昨晚欽天監監正給文蘭公主算了一卦,算到她命中正有一大劫將至,最好的化解便是盡早定下姻緣。


    算過八字後,總算眾皇子中有一位的八字與文蘭公主匹配上了,既可為公主化災解難,兩人八字還是天作之合。


    此人正是尚未娶妻的七皇子。


    聖上欣慰又欣喜,感覺對朝鮮王也能交代,便打算給兩人即刻賜婚。


    聖上今早已派遣使者八百裏加急前往朝鮮報信,隻要朝鮮不反對,待南巡結束後,便將抓緊時間安排兩人正式完婚……


    與此同時,函件也被發往了禮部,責令禮部收函之日起開始準備兩國聯姻的一應事宜……


    文蘭年紀不大,這事本不急。可這會兒生米成了熟飯,這事便再拖不得。皇帝也怕再生波折,隻想趕緊將事定下。他欽點了幾件寶物,外加了邊陲的幾道惠利後,又責令禮部第一時間先做一份漂亮的禮單送往朝鮮算是提親……


    這道口令在不少人預估範圍中,並未生出波瀾來。


    而第二道第三道口諭下來後,便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了。


    第二道口諭是關於大皇子和四皇子的,也算是皇帝給了文蘭一個交代:


    大皇子身體抱恙需要調養,一段時間內都需修身養性,不能操勞。所以大皇子在朝中的幾項職務先行暫停,由太子暫代,待痊愈後再行任用……


    皇帝玩了一手很溜的平衡之道。


    皇後和太子吃了虧,他便當眾收了大皇子的權並送到了太子手裏,成功地讓那對母子閉嘴息怒。


    對太子母子來說,雖丟了文蘭這一助力,可皇帝此舉帶來的潛在價值有很大的暗示意義,隻要利用好了,就是一把大推力,尤其是在此刻太子監國的狀態下……


    而吃了啞巴虧的大皇子更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他拎得很清,這事的禍患在於他自己著了奸人之道,在沒有脫罪證據的情況下被追究也是必然。皇帝沒有將屎盆子扔給他已是手下留情了,他除了乖乖受著並無其他選擇……


    至於朱常安方麵,皇帝已幾乎將他忽略不計了。


    皇帝本就打算安排昭妃養病。等太後壽辰一過便將兒子遣迴京中,於是他本決定索性再罰四子抄個幾十遍經書算了。


    不過,文蘭卻是提出了要求。


    文蘭表示,她很感激前一陣子昭妃母子無微不至的照顧,四皇子將她每日的出行和玩樂打點地妥帖,昭妃娘娘更是蕙質蘭心,吃穿住全方位照應著她,讓她到了大周後的這段時日沒有半點背井離鄉的孤單和落寞。


    她的親事雖已訂下,可卻不願與昭妃他們生分。她的生活習慣比較特別,怕一般人伺候不好,希望她的衣食住行能繼續由四皇子母子來照應……


    皇帝挑著眉,這都什麽意思,他懂。


    可他未經猶豫就應了。


    在他心裏,這對本就已被他放下的母子的價值可比不上文蘭和她的母國。何況,四子做事不夠穩重,受點挫折也未必不好。再說了,距其返京也就是幾天的功夫了,苦其心誌大有裨益……


    文蘭跪地謝恩,誠懇又誠摯。


    當昭妃今早醒來聽聞文蘭竹籃打水一場空,一大早被賜婚七皇子後,高興地直接蹦下了床。那個小賤人,沒嫁成太子,最後隻得了最沒用的老七!哈哈!


    老七上位的可能就跟在水裏撈月差不多,這可當真是個笑話!


    這便意味著,自己永遠都是文蘭那小賤人的長輩,而兒子也永遠是她的“皇兄”,她再怎麽囂張得勢,有排行在那兒頂著,她也越不過自己母子倆去!她見到自己母子倆也永遠都要低頭行禮!


    太痛快了!


    昨日那賤人還在自己麵前頤指氣使暗示要嫁太子,這啪啪打臉真是來得既快又爽!


    昭妃當即便整理了衣裳,傳了早膳,打算吃飽喝足後去文蘭那兒送“祝福”。


    可補湯還未送到口中,她的人便驚慌帶著從兒子那裏打聽到的消息跑來了……


    “娘娘,於公公已經到了四爺那兒。想來很快將至。”


    聽完消息,昭妃當即便跌坐床沿,將手邊補湯砸了出去。


    “賤人!惡毒的小賤人!”昭妃忍不住恨恨咒罵了起來。


    她說什麽?怕一般人伺候不好?生活習慣特別?衣食住行由他們母子照應?


    呸!


    這分明是讓自己母子倆給她當牛做馬呢!


    這是要把他們母子倆當成奴才耍弄呢!


    這賤人還指不定要使出什麽手段磋磨他們呢!


    屆時,他們母子倆的顏麵何存?


    怎麽?她自己討不著好便要將自己母子拉下水?


    皇帝竟然還應下了?


    還不如病著,還不如抄經呢!


    昭妃眼皮一翻,再次倒去了床上。


    “快撤了,撤了吃食!你兩個,去外邊擋住於公公,就說本宮已經昏睡了十多個時辰,病情嚴重,身體狀況極差,因著未醒,便不能招唿於公公了。”


    如此這般,就不用接旨了。


    “等等,記得,抹淚告訴於公公,就說本宮昨晚半夜還咳血了,迷迷糊糊間還在念叨著皇上。你哭得傷心點,問問於公公有沒有辦法去將皇上請來。”


    “那咱們……要不要表示表示?”


    “於大壽這老狐狸,拿了本宮不少好處了,卻從未辦過正事。不給!這會兒本宮一兩銀子都恨不得掰十份,不能再浪費了。你與他說,他若能將皇上請來,待本宮醒後,必有重謝!”


    “是!”


    “來人,去找了安兒來給本宮侍疾!你兩個,過來,伺候本宮妝容。”


    昭妃開始了折騰。


    她命人幫著在臉上打了慘白的粉,又厚塗了唇,整了個楚楚可憐的病態妝容,懨懨倒去了床上……


    昭妃時間緊,到底有些疏漏。


    於公公到後進來瞧了眼,卻嗅到了點點吃食香。


    那老家夥才不管老妖婆起不起來接聽口諭,隻揚起了嗓門,衝著內室方向將聖諭內容複述了一遍,便將手中拂塵衝向了身後的親信小內侍。


    “小言子,咱家剛剛所言可記住了?”


    “小的記著了。”


    “那好,你在昭妃娘娘這兒等著。娘娘什麽時候醒過來,你就什麽時候把皇上口諭傳達下去。”


    “小的遵命!”


    那小內侍衝昭妃宮女咧嘴一笑,讓滿室宮女莫名感覺不懷好意。


    他開口讓宮女端了張凳子擺到簾子外,隨後命她們把門簾掀開,便一屁股坐下,一眼不眨盯向了幾丈外的雕花床上……


    昭妃心中叫苦,皇上怎麽也對自己苦大仇深,窮追猛打的?她忍不住將皇帝到內侍全都罵了個遍。


    此時此刻,還能怎麽辦?硬著頭皮裝病,這是最好的法子。不論如何,總不能遵了聖諭去文蘭身邊受辱吧?這臉要丟出去,將來撿迴來就難了!


    不行!


    絕對不行!


    大不了就是耗吧,她還不信了,自己躺著,那小言子幹巴巴坐著,自己能耗不過他!


    可昭妃錯了。


    大錯特錯!


    她連那小內侍也耗不過!


    宮女在院子裏置了茶水瓜果來相請,那內侍拒絕了。


    婆子說要給昭妃擦身,那內侍也不動彈。


    甚至她們故意在院子裏吵起架來,那小內侍也如屁股長在了椅子上一般,一動不動坐那,似個門神!


    反倒是耗得昭妃躺著連身都不敢翻,大氣都不敢喘,癢癢也不敢撓,咳不能咳,醒不能醒,被一雙眼盯著,她是睡都不敢睡!


    和她一樣暗中叫苦的還有打簾的宮女,手酸腿軟,嘴角抽搐。


    昭妃的心腹嬤嬤咬了咬牙,到底隻能塞了個荷包過去。


    “一切好說啊,咱家可隨和著呢!收了錢財自然要行個便利的!”那小言子頓時笑了起來,接過了荷包塞進了衣兜。


    “如此,那你們要擦身便擦吧,咱家保證不多瞧一眼!既然你們給準備了吃喝,那咱家就不客氣了!去,給咱家搬張機子過來,把吃喝擺上來吧!咱家不想挪位置,就坐這兒吃!對了,咱家一大早過來還沒吃東西呢!勞煩嬤嬤姑姑姐姐們,去傳幾個可口的小菜來!”


    所有人目瞪口呆。


    好個恬不知恥的閹人!


    管事嬤嬤真想一巴掌拍過去。


    可這於公公的親信就是皇帝的人,一個小閹人哪來的這個膽,無非是得了上邊的意思,她們又哪裏敢不從?


    就這樣,昭妃古古怪怪躺在床上不敢動,可幾丈外的小內侍卻坐那兒吧唧吧唧啃著雞腿一臉怪笑……


    皇帝自然沒有來。


    可朱常安也沒來。不是他不想來,而是他來不了。隻因文蘭急著折磨他,聖諭一下,便找人上了門。


    文蘭的人遞了張單子去,上邊是她請朱常安幫忙要做之事。不難,卻瑣碎。不會掉了朱常安的價,卻足夠讓朱常安暴跳如雷。


    文蘭唯一沒想到的,是朱常安二話沒說就接下了。


    沒有一句怨言,也沒有半點不甘,他甚至讓人轉告文蘭,說他一定會盡力做好。又說先前是他的錯,還望文蘭今後不要生他的氣,大家和平相處,好好過日子……


    聽到這樣的話,文蘭瞠目結舌,幾乎要認為朱常安是不是最近抄多了經所以腦子有問題了?


    文蘭連自己身上的傷都不顧了,忍不住往朱常安那邊去了,結果卻被告知四皇子應了她的要求,已經去金山寺買素齋去了……


    “……”


    文蘭莫名感覺一肚子的鬱氣更濃了不少,卻又無發泄點,她唯有上了昭妃那兒。


    昭妃聽到通傳,後背開始發毛。


    她心下恨恨,暗道夫君無情,兒子無用,竟一個都沒有與她同心的,害她一人在這兒苦苦掙紮……


    “娘娘如何了?還沒醒啊?”


    床上幔帳被打開,文蘭滿是關懷上前撩了撩昭妃的額前發,並將指甲輕輕掃過了她的臉。


    那古怪的觸覺叫人心頭發毛,皮囊戰栗,昭妃的睫毛微微輕顫,文蘭看在眼裏,又彈了彈指甲縫裏的粉,頓時決定與昭妃好好玩樂上一把。


    今日聖上陪著太後去了雲台閣,而文蘭要養傷,自然沒去成,隻能留於江家休息,可她哪哪都不痛快,哪裏休息得了?


    她一閉上眼,出現的就都是昨晚的事。


    事實上,昨晚那事還有一樁讓她極為窩火。


    那便是朱常淇。


    一夜夫妻尚且百日恩,昨晚她難忍之際將綠喬的話都聽在了耳裏,她的好丫頭將所有利弊都給朱常淇說了,那家夥分明動了心,於是睡了她!


    可他完事後便匆匆忙忙提了褲子,眼裏都是興奮和滿足,顯然是目的達到,便不管不顧了。


    那家夥急著出去跟他的父皇解釋,生生將依舊經受藥力摧殘的她給扔下了。那一刻的文蘭頓時察覺,這個七皇子多半也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然而錯已鑄成,打落牙齒也隻能和血吞了。這口怨氣,她能跟誰討?連皇帝那兒也沒法訴,唯有將這筆賬算到那些個罪魁禍首頭上了……


    “你們這些狗奴才,怎能讓娘娘就這麽躺在這兒?可傳了禦醫了?”


    狗奴才?是像狗一樣的奴才,還是狗的奴才?昭妃和滿屋奴才的唇角顫了幾下。


    “娘娘是急火攻心,昨晚便招了……”管事嬤嬤笑著上來。


    “行了!綠喬,把禦醫招來。”


    “多謝公主好意,不用了,我們……”


    “閉嘴!本公主招了禦醫是我自己看傷所用,不用向你們娘娘報備吧?看你都是個老人了,還敢打斷主子說話,那麽不懂禮數!在宮裏幾十年,怕不是都在混吃等死吧?虧你還是一宮管事,不知道的,還以為娘娘管教無方呢!滾下去!本公主不想見你!再敢杵在這兒,宮規處置!”


    文蘭看這老賤婢不爽很久了。前前後後,她也給這老賤婢送了至少百兩銀子和一隻鐲子,可這老貨和她的主子一樣,都是恬不知恥的下三濫!


    文蘭有聖上口諭,昭妃那心腹老嬤嬤氣得差點要一口老血噴出來,卻還不敢吱一聲,唯有咬著唇退下……


    “娘娘過去待我不薄,此刻娘娘病倒了,我也自當好好照應。娘娘放心,不管您病成了什麽樣,文蘭都不會嫌棄您,也不會讓您一個人就這麽躺這兒!”


    文蘭說話間又欣賞到昭妃的手指顫了顫,她突然就樂了。


    她更不想揭穿了。


    她還要多玩一會兒。


    一直玩到這老妖婆求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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