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連洲僵了片刻,轉頭去看溫孤燁。


    樓下的姑娘還在哭,城主之子則滿麵□□,暗地指揮身側的家丁將賣唱姑娘團團圍住。周圍桌上的修士皆事不關己地喝著茶,賣唱姑娘哭得越來越淒楚。


    城主之子大概是覺得萬無一失了,往前一步,就要挑起那姑娘的下巴,口中講:“小娘子隨爺迴府,隻要伺候好爺,自有享不盡的清福。嘖,快別哭。”


    季連洲頗覺慘不忍睹,而溫孤燁仍麵無表情。


    想了想,季連洲試探道:“小哥哥可要救人?”


    溫孤燁眉尖一挑,好像詫異的看著他:“你真沒看出來?”


    季連洲一怔,看出來……什麽?


    他皺著眉頭,重新以神識掃過樓下諸人。莫非溫孤燁等的並不是紈絝調戲小娘子,而是有大能經過?


    抱著這樣的念頭觀測片刻,連城主之子身邊的家丁都被他一一掃過,季連洲仍沒察覺不對。他幾乎是放棄了,隨意地將神識凝上熱鬧中的二人,那紈絝是再清楚不過的剛剛步入煉氣中期,賣唱姑娘身上卻是混混沌沌,好像並沒有靈氣。


    不對。


    季連洲驀地睜大眼,收起輕視,仔仔細細地掃過賣唱姑娘周身。


    半晌後,他啞然:“金丹中期?身上帶了能遮掩修為的法器?”


    溫孤燁輕輕頷首:“對。”


    季連洲頓了良久,終於長長舒出一口氣:“這真是……她到底是什麽人?”


    “未央塢,沈弦黛。”


    季連洲迴憶了會兒:“未央塢?律修?”


    再看那賣唱姑娘——現在該叫沈弦黛了,她懷中果真抱著一把琴。季連洲方才不曾注意,這會兒細細看了,才發覺那琴竟是一件法器。


    他無言以對,隻知道一件事。城主之子身後家丁中修為最高者不過築基中期,這在這種各大門派境外的仙城內看已經算是強者,再強的人就算願意在仙城內停留,也不會隻當家丁。


    一群人加在一起,都比不過沈弦黛撥一下琴。


    然而,“未央塢塢主不是姓沈?這沈弦黛和塢主是什麽關係?”


    溫孤燁答:“塢主的女兒……先前與門派師兄妹一同外出曆練時偶遇四階妖獸,醒時已在葭祿山內,且失去記憶。”


    季連洲歎:“實在不幸。”


    話說到這裏,季連洲已把事情經過乃至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猜出七七八八。失憶的沈弦黛多半難以發現自己身上的秘密,而律修所用法器大多都是尋常事物,看著也不引人注意。她是塢主之女,身上帶著遮蓋修為的法器,自己卻不知道這點。如此一來,根據旁人目光,將自己判斷成賣唱女,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是真正的季淵來到這裏,定會在樓下傳出聲響時便出手相救。沈弦黛心生感激,跟隨季淵同行,路上偶然間撥動琴弦,被季淵發覺靈氣波動……


    季連洲捂著額頭,莫非真是這樣?


    至於溫孤燁是如何知道這一切,他是半點不想知道。無非就是季淵如何,季淵又如何,季淵再如何。


    不過眼下看溫孤燁的態度,顯然是不準備出手相救。想到這點,季連洲微妙地察覺到一絲放鬆。


    自己被綁在溫孤燁身邊,溫孤燁又怎能將注意力分給他人?


    下麵的糾紛還在繼續,沈弦黛淚眼盈盈,懷抱木琴,愈發顯得弱不經風。不過季連洲完全有理由相信,那把琴的材質恐怕隻比玄木差一個檔次。


    他這邊神思飛馳,溫孤燁冷不丁說了句:“莫非小師弟憐惜她?”


    季連洲刹時迴神,道:“怎會?”他望著溫孤燁,眼神溫柔纏綿,恰似一汪春水,“我眼裏隻有小哥哥你,至於其他人,管她是未央塢少塢主還是若羌坊聖女……都及不上小哥哥一根頭發。”


    溫孤燁一頭墨色長發被冠起,季連洲卻清晰的記得對方長發披散的模樣。尤其是在雙修的記憶裏和自己初奪舍時在禁製外看到那次,溫孤燁皮膚白,烏黑的頭發垂在不著寸縷的身體上,對比鮮明,形如潑散的墨水。


    他情話說的信手拈來,溫孤燁除了不信隻剩不信。但他麵上絲毫不顯,隻淡淡應道:“還有呢?”


    季連洲極順溜地接下去:“小哥哥待我那般好,我也會待小哥哥好……小哥哥不要拋下我,我要和小哥哥在一起,無論什麽時候,無論在哪裏。”


    這倒像是阿洲的話。


    溫孤燁眼神一暗,袖子輕輕甩動一下,房間的窗戶便朝兩邊打開。


    樓下,城主之子扯出沈弦黛衣袖,沈弦黛的手指將將要擦過琴弦。


    溫孤燁道:“還等什麽?走吧。”


    這時候季連洲反倒覺得遺憾,現在就走,不是白白將一個讓未央塢欠自己二人的人情送出?雖說以沈弦黛的修為,在這仙城中本就不會出什麽大事……


    溫孤燁已站在床邊,迴頭看他,一縷風吹亂他額前的碎發。


    他逆著光,麵上便帶出些陰影,將麵上的線條變得模糊柔和。眼神又明又冷,像是天上星。


    季連洲心尖一動,頓時拋卻先前所想之事,甚至下意識幫溫孤燁找好借口。


    溫孤燁此前從未見過沈弦黛,把人救了也不能直接將她帶迴未央塢。如此一來,日後還有可想而知的無盡麻煩。


    兩人還要去西疆探靈脈,哪有那樣多時間用來浪費。


    他快步走到溫孤燁身邊,朝他笑了笑,眼神清澈,色若桃花:“小哥哥,咱們走。”


    禦風訣在之間捏動,靈劍早已等候在外。季連洲在踏上去的瞬間冒出一個想法,斷掉的無名劍是否還有被修複的一天?


    說起來,真要修複,也隻能由自己或溫孤燁動手。


    無名劍是溫孤燁在他金丹巔峰時煉製,雖是自己曾經的本命法器,卻對溫孤燁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近。


    他心思轉來轉去,轉眼,已行至仙城最外的城牆。葭祿山在前方若隱若現,山巔藏於雲端。


    季連洲若有所感,開口講:“小哥哥……”


    才說了三個字,兩人身後,突然暴起一陣刺耳的鳴音。音波如有實質,蕩在空氣中,愈來愈遠,愈來愈輕。


    在他們足下,仙城中來往的修士聽聞此音,大多都身形一滯,緊接著便一口血嘔出。


    血腥味在城中飄散,反倒是不能做到引氣入體的普通人不覺有礙。此外,便是修為在金丹中期之上者。


    在他們先前住的那間客棧大堂,沈弦黛咬著下唇,迷茫地撫弄琴弦。


    唯有她一人,依然站立。


    音波越來越遠,連仙城外的林中飛鳥都被驚起。溫孤燁看著這一幕幕,側過頭問季連洲:“你怎麽樣?”


    季連洲摸了摸心口,道:“丹田震動……剛才那一下,大概把沈弦黛所有靈氣都用光了。”


    溫孤燁擰眉:“受傷了嗎?”


    季連洲笑了笑:“那倒沒有,小哥哥放心。”


    畢竟離事發之地遠,他的修為又隻比沈弦黛低了一階。


    溫孤燁“唔”了聲,擰著的眉頭依然沒有鬆開。


    季連洲見狀,略一沉吟,便道:“小哥哥是想迴去?”


    溫孤燁道:“不……罷了,罷了。”


    他原本是覺得,如果季淵在此,這一城的人也不會受傷。


    後來轉念一想,那些自己在逍遙宗內練劍,季連洲流連蒼原各處的日子,早有多少本該由季淵遇到並拯救的妹子芳華早逝。


    眼下這情況,與之也並無不同。


    季連洲等了會兒,溫孤燁始終沒再開口。他略覺詫異,溫孤燁不像是為了這點事就多愁善感的人……到底怎麽了?


    城中已有人往客棧趕去,溫孤燁踩著飛劍立在城牆上空,鋪展開的神識清晰的向他展現出沈弦黛被來人捉住質問的場景。


    他闔上眼,指尖躍動,捏出一隻傳信小雀。


    小雀很快被放飛,往一望無際的藍天去。溫孤燁想起些什麽,問季連洲:“聽聞渡劫時若有什麽心魔執念在,便會失敗?”


    事實上,這句話並非聽聞,而是好友做出的設定。


    眼下恰好有一個經曆過渡劫的,他便直接問出口。


    季連洲顯然是沒想到溫孤燁會一下子把注意力轉向自己。他從小雀消失的方向轉迴視線,想了想,道:“小哥哥,咱們邊走邊說?”


    溫孤燁輕輕道:“好。”


    浮雲在兩人身邊掠過,葭祿山上的蔥蔥綠茵映入眼中。季連洲深唿吸了數次,終於道:“你不問,我還沒想到。”


    渡劫失敗來的太突然,之後他一心隻有尋找合適的身體奪舍。再往後,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季連洲一直沒有機會細想自己為什麽會失敗。


    按說他在大乘期停留萬年,最後劫雲到來還是因為靈氣自發溢滿經脈,根基再紮實不過。身為潛龍淵內至高無上的魔尊,他有堪稱整個修真界最好的資源。


    這種情況下,怎麽可能渡劫失敗?


    “我那時候,我想看到了什麽人……”季連洲一點一點迴憶。


    在最後一道劫雷劈下時,他看到了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


    雖然不甚分明,卻確確實實,讓他分心了。


    所以劫雷劈下之時他沒有來得及抵擋,所以他被劈碎靈劍劈毀身體,連魂魄都飄飄忽忽,好像要被風吹散。


    “……那個人,大概,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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