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先生一介書生,拳腳工夫根本不夠看的。他戴了麵具,站在偏後的地方,被幾條身影護在中間。本來他不打算留守此地太久,可看到展欽機靈的反應,便起了心思想留下他,於是遲遲不肯退開。


    一邊是生死場裏培養出來的修羅殺手,一邊是滾過閻羅殿的戰場精英侍衛。雙方都棄了逃命的心思,戰勢竟然趨於膠著。


    打鬥中,沒有人注意到,天邊的雲色漸漸重起來。陽光正慢慢往雲裏收,光線慢慢變得昏暗,一場暴雨在所難免。


    等莫長空趕到時,藍烈傾與蒙麵殺手的纏鬥已經越過寺內低矮的院牆,移到了寺外的參天樹林內。風裏帶著血的味道。


    藍烈傾身上的衣袍袖端、胸前、腹間皆被劃破,卻無沾染血跡,顯然並未真正被傷到。莫長空這才稍稍放下心,凝神去看那名蒙麵殺手。身段玲瓏有致,竟然是個姑娘。腰側一處水漬,大約是被鮮血浸透,隻是衣服的黑色壓住,不見紅。


    莫長空與藍烈傾合作多年,遠遠觀望兩眼就判斷出二人的出手路線,提著厚背大刀,沒有片刻的停歇,沒有絲毫的手軟,撲身劈向那道騰挪的身影。


    南宮雪若雖背對莫長空,眼睛未看到他,耳朵卻清晰地聽到有危險的聲音逼近。勁風襲來時,她心裏已經開始發苦:一個藍烈傾已經纏得她無法脫身,但至少暫時還應付得來;沒想到再來一個莫長空也是強拚內力的。她頓時感到吃力起來,背部、腿上先後劃開幾處刀傷。


    閃身躲避間,她卻在想不知道十三走掉沒有。這人是從寺外上來的,十三沒有遇到他吧?


    多年間的生死相托,莫長空根本不需要交流,就能猜到藍烈傾的打算。手中的厚背大刀帶著風聲,舞得越來越密,與藍烈傾配合默契。刀上灌注了雄渾厚重的內力,擦著即傷,將蒙麵殺手的躲避空間壓得越來越小。


    力氣幾乎耗盡,當莫長空的刀再次從右前方砍下時,南宮雪若靈活地往後退開半步暫避鋒銳,往左側繞去,正迎上藍烈傾手裏的劍芒。莫長空的大刀跟著逼近,封死她下一步所有可能的退路,已經避無可避。


    搏鬥半晌,藍烈傾心裏早起了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她,手下便留了幾分情。無奈她動作十分靈敏,不斷逃避他的視線,也始終碰不到蒙麵的黑巾,直到此刻才終於對上他的眼睛,烏溜溜的,像是蘊了萬千星芒。藍烈傾心裏突地一顫,手上動作已經收之不及,刺進她胸膛。


    她的目光順勢往下落,望向再進胸口的利刃,帶著點迷惑,仿佛不敢相信。她甚至自己都說不清楚,當她要求十三先走時,為什麽篤定藍烈傾不會殺她。


    劍鋒上傳來冰涼的溫度,順著血流遍全身。錯覺嗎?她抬眼望向藍烈傾,他像是受驚不小,第一次在她麵前露出這種驚嚇的表情。


    莫長空的刀跟著朝她頸間落下來。南宮雪若隻是盯著藍烈傾發愣,也許是避不開,也許是根本忘記了躲閃。藍烈傾大驚失色,鬆開劍,伸手一把將她帶向自己。莫長空也是大驚,不知道藍烈傾為何變然如此舉動。他用力過猛,來不及變招,鋒利的大刀在藍烈傾臂間劃出長長一道傷口,鮮血跟著濺出來。


    “侯爺!”


    莫長空嚇得不輕,趕緊棄了刀,倒身便跪。


    ——他竟然傷了侯爺!


    一聲驚雷在天空炸開,豆大的雨點跟著落下來,砸起一片塵埃。


    藍烈傾沒有搭理莫長空,隻是緊緊盯著眼前的蒙麵殺手。


    她站得筆直,握住胸口的劍柄,略略閉了閉眼,反手一寸一寸地拔出來,丟到地上,發出當啷的一聲輕響。藍烈傾心口跟著一顫,抬手伸到她麵前,像是要摘掉她的麵巾,又像是不敢,最後隻是撫上她的麵龐。隔著薄薄的麵巾,他指尖微顫,帶著點涼意。


    疼痛後知後覺地湧上來。南宮雪若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捂住傷口退開,倚著大樹站定。血從指縫間不斷往外冒。


    藍烈傾深深看了她兩眼,忽然甩身往雨幕裏走去。他走得匆忙,步子邁得極大,連佩劍都不要了,仿佛身後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追趕。


    莫長空也不笨,到底跟了藍烈傾多年,一驚一乍的變故裏已經想明白:隻有一個人能讓侯爺失態成這樣。想到眼前這人的身份,莫長空心緒複雜,看都懶得看她一眼,俯身小心收起侯爺的佩劍,撿了自己的厚背刀,朝侯爺即將消失的背影追過去。


    南宮雪若摸出兩枚紅丹吞了,痛感稍減。她抬手點了傷口附近幾處穴道,血仍然地止不住地往外冒。她愣神間才想到一個問題:藍烈傾什麽時候認出她來的?就這麽放過她,她不覺得欣喜,反而有些莫名的失落。


    雨下得越發大起來,天地間白茫茫一片,耳邊隻剩下嘩啦啦的落雨聲。


    對了,雀兒坡!十三還在等她!


    方才一番激烈的纏鬥,南宮雪若身上已經沒有力氣,加上失血,她腳下發軟,走得十分吃力。藍烈傾留著她的麵巾,沒有捅破她的身份,是要她主動迴侯府的意思。就這麽離開,他大概會很失望吧?


    南宮雪若胡思亂想著,終於支持不住跌倒,慢慢失去意識。


    藍烈傾返迴積雲寺裏,親自確認了郭茂懷的死亡。幸好當時情形亂做一團,閑閣的人沒有機會毀他屍身。莫長空跟著過來,知道他趕時間,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來不及喚大夫過來,親自拿了傷藥,跪在旁邊飛快地幫他包紮傷口。


    展欽進門便看見侯爺衣袍上的斑斑血跡,嚇得膝頭一軟,半句話都未說,人倒先跪下了。藍烈傾不耐煩地抬眼:“起來迴話。情況如何?”


    展欽哆嗦著唇迴答:“本來都快拿下了,他們突然多出數十人的幫手,直接拿性命開道,完全是同歸於盡的架式。我怕兄弟們傷亡過大,不敢硬拚,被他們突圍出去。”


    藍烈傾麵孔藏在陰影裏,喜怒難辨,聲音平靜:“走掉多少人?”


    展欽將前後經過極快地迴憶一遍才開口答話:“除去最後才出的那些人,最早現身、參與直接行刺的兩個走掉了,後來參與阻攔的共有十六人,功夫最好的三人被弟兄們殺死,隻有兩個身手一般的突圍出去。禾先生和他的兩名護衛始終沒有動手,也逃了。”說完他偷偷瞄了莫長空一眼,頗有幾分心虛。


    莫長空已經給藍烈傾包紮好傷口,臉色黑得嚇人,一聲不吭地走出去。


    藍烈傾微微皺眉,繼續問展欽:“沒有一個活口?”


    展欽羞愧地垂下腦袋:“沒有。抓到三個,都自盡了。”


    藍烈傾沒再說什麽,也沒有責怪他的意思。片刻之後,莫長空拎著蓑衣,牽著兩匹馬出現在門口。其中一匹就是藍烈傾的愛馬翻羽。原來他剛才是去取馬。


    展欽奇怪地問:“侯爺要去哪裏?”


    “入宮。”藍烈傾拋下兩個字,接了蓑衣披上,翻身上馬,往宮城奔馳而去。莫長空做為他的貼身侍衛,自然一路隨行。


    展欽見狀不禁有幾分懈怠:侯爺沒有交待的事情,他不知道提前準備,交待過的事情也總是辦不好。片刻的泄氣後,他又強打起精神,將事情重新過濾一遍,開始清點傷亡,然後親自帶著未受傷和輕傷的檢查現場,指揮人將郭茂懷的屍體移出廂房,同時聯絡侯府的總管夏皓鈞,向他匯報情況。


    夏皓鈞倒是鎮定。因為閑閣十一的叛逃,定國侯府上沒有遭遇襲擊,他親自帶了人過來接手善後,吩咐展欽先去休息。展欽獨自戰戰兢兢:“莫侍衛長說……”


    夏皓鈞嗬嗬一笑,安慰他:“他隨口說來嚇唬你的,倒不是真的要趕你出府。不用擔心。”


    展欽半信半疑,到底稍微安下心,才覺全身散了架似的,提不起半分力氣,累得直想閉眼往地上躺。夏皓鈞拍拍他的肩膀:“跟著侯爺做事,首先就得學會侯爺去繁化簡的本事。一件事,如果前期耗盡太多心思、追求盡善盡美,到後期難免心力不濟、顧此失彼。”


    展欽用力點頭,表示記下了。


    藍烈傾入宮的時候,恰巧禁衛軍統領吳瑾也在,正在匯報楊府的情況。莫長空離開前,對楊府進行嚴密布防,吳瑾曾經與他有過搭檔,接防地相當順手,因此楊府傷亡極小。倒是閑閣方麵,本來隻派了一明一暗兩名精英殺手,結果一死一傷。其它外圍接應人員也入了局,細算下來竟然死亡過半。


    皇帝夏靖澤命人將幾樣東西拿給定國侯藍烈傾,說是從刺客身上搜來的。藍烈傾檢視一番,幾乎全是毒藥、暗器一類。其中有幾枚暗色的藥丸,他小心地拈起一顆,放到鼻端輕輕一嗅,目光跟著便落到吳瑾身邊的地上。一名黑衣的年輕人被丟在那裏,綁得跟棕子似的,身上帶著多處傷痕,已經昏死過去。


    藍烈傾頓時來了興趣:“活口?”


    吳瑾簡要地迴答道:“虧得林羽機靈,自殺未遂。”閑閣的規矩是不留活口。落進他們手裏的是十六,他沒料到莫長空在楊府外也布了局,幾乎和十五同時被發現。十五動作倒快,眼看突圍無望,當即便刎了頸。他吞毒的時候,林羽恰在附近,一掌劈暈了他。吳瑾跟著過來,利落地掰開下巴取出藥丸,也不管還有沒有意識,就將人五花大綁。


    藍烈傾眼神一轉,笑嗬嗬地向皇帝討要這個人:“既然臣弟府裏人擄的,臣弟想領他迴府後再細細審問,皇兄想必沒什麽意見吧?”


    皇帝夏靖澤雖然有些不悅,卻沒立即拒絕,思忖片刻才同意:“可以。既然五弟有用,便交給你了。”


    藍烈傾立即招唿殿外的莫長空,當著皇帝的麵吩咐:“將這人交給姚升平,讓他好生照料。”姚升平是藍烈傾身邊最得力的大夫,莫長空知道份量,先向皇帝告了罪,然後才帶人慎重地退出大殿,片刻沒有耽擱就離宮迴了定國侯府。


    殿內,皇帝望著藍烈傾身上半幹的血跡,問道:“事情還未結束?”


    藍烈傾繼續看了看手裏的暗色藥丸,毫不避諱地收起:“早著呢。低估了他們,居然逃了大半。不過郭茂懷已死,他們也算傷亡慘重,一年半載的鬧不起什麽風浪。接看來要看皇兄的意思,是否就此罷手。”說完他想了想,索性將搜來的暗色藥丸全部挑出來,隻留了一顆給皇帝做證物,其餘的全部收起自己懷裏:“皇兄要它也無用,不若賞了臣弟。”


    皇帝夏靖澤皺眉看著他的舉動,沒有阻止:“主使呢?”


    藍烈傾在皇帝對麵尋了位置坐下,恢複一貫淡淡的神色:“皇兄可還記得程銘?”


    似曾相識的名字。皇帝想了片刻才記起這個人,疑惑地問:“跟他有什麽關係?”


    “這人是正經的讀書人,向來不恥與江湖人為伍,而且心高氣傲,有幾分真本領。如今他被人稱為‘禾先生’,是閑閣的第一謀士,今天也有露麵。皇兄不妨想想看,什麽人有這個本事,不僅能讓他屈身,而且與江湖人共事?”藍烈傾不緊不慢地說道。


    皇帝皺起眉:“有話直說。”


    藍烈傾隻是輕笑:“皇兄不會想不到。何況臣弟手裏沒有證據,隻是下麵的人見到了他,誰知道他背後還有沒有主子。哪有資格說什麽。”


    皇帝的表情終於鄭重起來,思忖半晌,疲憊地結束這個啞謎:“容朕再想想。你且迴去。”


    藍烈傾也不再磨蹭,難得正正經經地行了個禮:“臣弟告退。”


    偌大的雨勢不知何時已經收了。林羽已經在殿外等了大半天,趕緊跟上他的步子。等藍烈傾迴到府裏,總管夏皓鈞已經將積雲寺內諸事打點妥善,帶著眾侍衛返迴府內。藍烈傾耐著性子聽他說完大致情況,隻字未提起南宮雪若,張口便問。夏皓鈞愣了愣:“並未見到她。”


    藍烈傾臉色一沉:“她沒有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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