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家一行人到京城後的第四天,新晉的景郡王終於迴家了。她迴家的當天,銘霞被冊封為益侯,封地長青城。此時,韓家人已經比正牌主人更熟悉這個宅邸,長袖善舞如韓玖、韓梅已經和府裏上上下下都能說笑幾句。永寧城西山住宅占地寬廣,又有錦屏婦夫用了幾年時間慢慢打磨,設計的華美精巧兼備,又不帶半點俗氣。府邸中照著清渺望族的規矩,歌舞少年,樂舞女子一樣不缺。內宅設了家塾,即為主家年幼的孩子啟蒙,也接納頭麵管事們的孩子,還會在家生子中選擇聰慧能幹的孩子進行培養。

    留給韓家的院子進出便利,房屋眾多,距離主宅的距離也恰到好處。特別是離開銘霞的住處很近,韓梅特別高興這點。作為妾生的小女兒,她從記事開始就知道自己和兩個兄長的身份是不一樣的,而她日後要是想過的舒舒服服,能風風光光的許一個好人家,更遙遠的日子裏要是在夫家受了氣還能指望有娘家人撐腰,就得學會討好著這個家裏身份更尊貴的人活著。所以她雖然小小年紀,已經是裝傻、扮嬌、厚臉皮一個不落。韓竹麵對銘霞,一聲阿姊很長時間都叫的別別扭扭的,她是一點負擔沒有,叫的甜甜的,一臉幼妹對長姊的崇拜和服從。到了永寧城,更是小尾巴一樣跟著銘霞,短短幾天,已經和銘霞在永寧新認識的朋友們見了個遍。在景晴麵前,更是撒嬌賣乖,景晴也喜歡他,曾半開玩笑的和庭秋說反正你們陳泗不稀罕女兒,把阿梅給我算了,讓她冠我西山家名。庭秋沒接口,換來景晴狠狠踹了他一下。

    迴府的西山景晴一身郡王朝服,宅裏上上下下都出來迎接,私下裏都讚歎說:“氣派極了!”景晴的心情也很好,對她來說,從十七歲遭遇國破家亡開始,曆經十五年光陰,期間所做的一切決定、付出的各種代價,到了此刻終於都有了落定。青史必當留名,家族得保榮耀,在天翻地覆的清渺開國之中,這個偏安一隅名聲還很不好的家族以舉世無雙的方式走了下來。

    景晴對自家的宅子也陌生的很,迴來後先讓弟弟帶著逛了一圈,特別看了銘霞的住處和內院書塾,這才換過常服,吩咐晚上開家宴,頭麵仆婦都來喝一杯酒,所有人當月例錢加倍。又對庭秋說皇帝三天後召見他們,明天宮中禮賓的女官會來教導他們麵聖禮節雲雲。一下子,庭幕紫媛幾個都不好了——麵聖啊,就算在陳泗他們算是名門大家也沒有麵過聖,準確的說,除了庭秋,其他人也就是瓏北、北庭走走,別的郡一概沒逛過,京城隻聽人說起,至於皇宮更加是做夢也不會夢到的存在了。

    銘霞看出他們緊張,一手摟過韓梅,笑吟吟道:“阿梅別怕,宮裏規矩沒那麽大,皇帝、皇後、太子都是仁善可親的。”韓梅眨眨眼睛:“阿姊說的好親切。”銘霞沒心沒肺的笑著:“是啊,我從小在後宮長大的,七歲之前,在皇後宮中的時間比在阿母身邊還長。”庭幕聽到這句瞟了景晴一眼,意思是:“銘霞能健康長大真不容易。”目光剛瞟過去,就聽韓梅也沒心沒肺的來了一句:“嗯,我也是一直跟著叔叔嬸嬸的,爹爹……一年都見不到一迴。”

    這天的家宴舉行的溫馨熱鬧,莫說仆從們個個有賞,連席間歌舞的家伎都得了雙份賞賜。西城家在京城的近親遠親都上了席,見到庭幕這一家子言語間倒也沒有輕慢的。

    西山家的人最關心的當然是景晴迴京後會擔任什麽官職,被詢問的人好脾氣的笑笑說:“皇帝恩德,讓我休息一陣子。”

    西城家的那位姑奶奶道:“之前冊封的那個國公,至少也是三階上的官位。七娘在扶風就已經是三階,當下怎麽都該是個少官長了吧?”

    “不敢妄測天意。”

    聲音淡淡的,但這句話一出來,再也沒人繼續這個話題了。

    錦屏卻和自家夫婿交換了一個眼神,西山公子先笑後歎氣。錦屏看在眼裏也忍不住暗地裏歎了一下。她下定決心要跟著軍隊去淩霜,夫婿當然明白其中價值,可兩人成親後從未遠離,西山家的這個小公子心中又是百般不舍,期期艾艾的說不能近點麽,我跟你一起去……錦屏連連搖頭,說別給你阿姊添麻煩了,她為西山家做的夠多了。而西山家,除了明流司正至今也沒個能為她做點什麽的。更不要說,我說到底是離家的人,哪有這個臉去得寸進尺。見夫婿神情萎靡,又笑了笑,輕快語氣道:“還是讓阿姊那點在皇帝麵前的麵子用到她的心上人身上吧。

    家宴之後,景晴把女兒叫到內室,母女倆一別近年,重逢後卻是做了一次異常嚴肅的對話。起因是她在宮中的那幾天,皇後來找她說太子想讓阿霞到東宮陪她,而且不是伴讀什麽的,是想她以下位女官的身份進入東宮。這事太子已和銘霞說了好幾次,其中的意味也很清楚——太子希望她成為未來的女官長。

    這個身份和銘霞一直以來的職業規劃相差太遠,她最初的夢想是和母親一樣成為一代名將,但是在扶風幾年後,她發現自己達不到名將的素質,而且,未來的歲月也不再是名將雲集的時代了。此後,她想成為一個出色的文官,最好和母親一樣,為一郡之首,為百姓謀

    福,也得到他們全心全意的膜拜。

    景晴聽她嘀嘀咕咕說了好久,嫣然一笑道:“既然和你的願望不同,為什麽不直接拒絕?鳳茗總不會為難你。”

    銘霞眨眨眼睛過了許久才帶著點羞澀道:“阿茗想讓我幫她啊……”

    “你呢?”

    “我覺得,好像這樣也挺好,可是……”

    景晴覺得自己這個女兒雖然難得犯傻,但是一犯上就可愛的讓她這個母親的心都能化了。一把把她抱懷裏揉揉捏捏了一陣才道:“軍旅也好,郡守也罷,都是你阿母我走過的路。阿霞,你就一定要跟在我身後麽?”說到這裏,捏捏女兒軟軟的臉,歎了一口氣道:“你的祖母西山映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在當年孟國烏煙瘴氣的皇室宗親之間,一直端正、清廉、忠誠。雖然她沒能挽救孟國,但她教育出來的兩個女兒都行走的堂堂正正。我一直是崇拜她的,但是我從沒想過要重複她的道路。”

    銘霞眨眨眼睛,嬌聲道:“阿母少時想做什麽?”

    “你那麽大的時候麽?那時候,我想當神官,想未來成為神宗司的大司正。”

    銘霞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好奇的追問祖母是怎麽說的。景晴笑道:“那時候,明流已經是孟國首屈一指的神官,你祖母與她感情很好,所以覺得兩個女兒裏如果有一人能成為另一個明流也不錯。那時候啊,我還有一個又能幹又正經,活脫脫是我阿母翻版的阿姊,所以,我這個從來不怎麽聽話的小女兒是不是爭氣大概也不那麽重要了。”

    銘霞聽得咯咯直笑,又問了一些她一直好奇,卻顧忌母親經曆過的國破家亡之痛而不敢追問的事。景晴和女兒分享了少女時代的生活,曾經的理想、困惑和追求。她說雖然最終踏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但是少女時代堅持過的、追求過的事都不是一種浪費。

    這一次溫馨又認真的母女對話後,銘霞又猶豫了幾個月。當這一年夏日,西山景晴踏上征戰淩霜之路時,銘霞並沒有跟隨在側。她放棄了太學院東閣的學業,由離錦屏推薦,以下位女官的身份進入東宮。一年後,十五歲的銘霞正式入仕,從十階女官開始起步。她在東宮完成服禮,到了二十歲,已經是七階典瑞。同年,清渺開國功臣中的兩位結為姻親——銘霞迎娶了時年十八歲的千月棠,千月江漪的兒子。和母親多姿多彩的感情經曆不同,這對婦夫的婚姻恩愛平靜。二十二歲時,銘霞出任東宮司殿。

    清渺四十年,鳳楚去世,鳳茗成為第二代君主

    ,任命西山銘霞為女官長。她陪伴鳳茗度過十七年君王生涯。少女時代,時時帶笑、天真浪漫的銘霞,在二十餘年宮廷生涯中成長為殺伐決斷的內廷大宰。後代的史書上記錄她“公正端方、精通刑律、裁決無人不服”。

    鳳茗駕崩後,銘霞依規離宮,出任秋官,位終大司寇。

    清渺三傑的女兒們裏,西山銘霞是仕途中成就最高的一個。

    此後幾天,韓家的人都為麵君做著準備,宮裏來負責他們麵君禮儀教育的是一名八階女官,還帶了兩個司教的姑姑。後宮的女官們沒有和景晴不熟悉的,更何況當中還有一個錦屏周旋。三個人一點沒有宮裏出來的人的架子,見人就帶三分笑,訓練雖然嚴格,態度一直和和氣氣。紫媛照著故鄉的規矩給兩個姑姑塞銀子,對方都沒敢收,還是最後到景晴麵前問安,這才拿了賞銀。韓家本身是望族,所有人都是自小受著嚴格的陳泗貴族訓練。各種禮儀的基本規範都明白,無非是學習兩國之間不同的形式。比如,若是在陳泗,入宮時遇到妃嬪——當然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要立刻退避,若是無處退避,要快速遮住眼睛,身為男子看到後宮妃嬪的容貌都是大不敬。而在清渺,隻要低頭即可,那還是麵對賓以上,禦侍、禦從這些,退到一邊看看也無妨。

    錦屏還笑著安慰一直很緊張的紫媛,說遇到看到真沒什麽關係啊,皇帝得了新寵的時候,還喜歡外臣讚兩句她的品味呢。又說,要是男女之防大到看一眼就要尋死覓活,她們這些女官在後宮都不用活了。紫媛雖然能想通“血統隨母”所以對男女關係沒有男貴之國那麽嚴格,但想到這些女官、宮女們莫說“看到宮妃”,各宮各院,其實都是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的,就怎麽想怎麽別扭。總覺得皇帝的內宅隨時隨地充滿了危險。

    錦屏特別喜歡和韓家的女人說“清渺異聞”,看她們一驚一乍的,即好玩又有一種“我們安靖女人多麽幸福”的優越感。來教習的女官也來湊熱鬧,說著說著便有人說承景郡王的恩,宮侍歸了女官們使用,後宮倒是更加不容易出事了。

    這一下,紫媛更加覺得這個世界真的是她不能理解的,反而對進宮麵君更恐慌了。

    三天時間,白駒過隙。

    鳳楚以招待自己親戚的方式在皇宮接見了韓氏一門。接見放在儀鳳殿,皇後典瑞親自引導忐忑不安的一家人穿過皇宮內院。銘霞也和他們一並進入,一直拉著韓梅的手。

    事實上這一次麵聖進行的很順利,鳳楚隨和,皇後友善

    ,女官們都懷著對“可憐外國人”的深刻理解和同情;相比較禮儀規範這些,他們更感興趣“景郡王的往事”,在慢慢的八卦心下,沒有什麽不能容忍的。

    當然,充滿八卦心的人多少也有那麽點遺憾——這群可憐的外國人看上去一點也不奇異,相反,韓家的女人端莊秀美,男兒英姿俊朗,用安靖人的審美來看,也都是出類拔萃的相貌。禮儀上雖然女子含蓄,男子大方了點,整體依然可以說“進退有度,舉止優雅”。也許是看到有那麽幾個女官“失望”的表情太明顯,樓月霜找了幾個會白了她們一眼說:“我們那位景郡王的眼光你們還不知道麽?細細品,有哪個不是一等一的好人才。”

    鳳楚對景晴的往事沒有太大興趣,兩人相伴的那些年早就把各種細節都說了一遍。特別是戰陣之時,圍城之夜,無事可做,不就是拿著各自年少時的故事消磨時間麽。她知道景晴的性格,對舊情這種東西在一個微妙的念與不念之間——韓家和她淵源頗深,但如果沒有能入她眼的好處,她最多送錢送物,莫說往來交好,人都不會見。

    韓家人給她的第一印象很不錯,鳳楚在品評人物上的眼光和景晴相差不大——有見識、知禮儀、不卑不亢。她尤其喜歡韓芝——清秀優美,書香氣自然流露的少年人——在他行禮後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陣,直到景晴拉拉她的袖子,在她耳邊道:“那孩子還沒服禮”,這才笑笑低聲道:“欣賞一下罷了。”景晴忍不住想,照著韓芝的氣質,若是站在這裏的是十餘年前的韓庭幕,是不是就要收入後宮了?

    鳳楚感興趣的是這個陳泗名門之家對她所建立的清渺的評價,麵對詢問,韓庭秋平靜的迴答:“平心而論,勝陳泗許多。”

    鳳楚撲哧一下,對景晴道:“你家的郎君嘴夠甜啊。”

    庭秋又道:“對男子來說,安靖的確是噩夢一般的存在。可對百姓來說,清渺是勝過陳泗許多的王朝。”接下來的一點時間,他娓娓而談,從他所看到的民眾的精神狀態,一直到清渺的法製、吏治。這個王朝自上而下的努力走向繁盛,百姓們相信公理與正義,也相信能在王朝統治下平穩度日。少年人擁有的不再是亂世梟雄的野心,而是希望在日漸太平的歲月裏通過努力換來家庭的衣食無憂,或者自己的飛黃騰達。

    能從這樣一個一看就明理的“外來者”口中聽到對自己治世的讚美,鳳楚自然是高興的,但是她還是問了這樣一句話“有何不妥之處,朕也想聽聽。”

    庭秋說他們能看到的地

    步,還沒有這個能力去品評王朝施政的“不妥”,隻是覺得,百姓們有點著急了——隨著亂世的結束,鐵一般的尊卑秩序正在飛快的形成,平民們通過自己努力去飛黃騰達的機會越來越少了。說到這裏的時候,他自嘲般笑了下說其實陳泗也是如此,隻是之前並沒有覺得這種鐵一般的秩序有何不妥。到了清渺,一切從新開始,看著孩子們的時候為他們著急起來,生怕他們尚未長大,進取之門就被關閉了。說這話的時候,韓梅一直在點頭點頭,讓鳳楚都多看她兩眼笑了下。

    待到庭秋說完,鳳楚嫣然道:“有景晴在,孩子們的前程有什麽好擔心的?”頓了頓又道:“阿景在朕身邊十年,從沒為自己的家人親眷求過朕,這一次為你破了例。”

    庭秋不知道說什麽好。

    鳳楚看了眼景晴,目光又從韓家眾人身上掃過,緩緩道:“朕答應景晴的請求,朕也想想看看,遠道而來的男人們能在我們清渺走多遠。”

    庭秋心想“還真是充滿默契的好君臣,景晴的想法其實和她一模一樣,與情深愛意沾不上半點關係。”

    這種辛苦的談話幸好沒有維持太久,韓家人都知道自己有幸“麵君”就是來給宮中人當稀奇物品觀看的。鳳楚還“體貼”的將這次召見放在皇後宮中,往好聽了說是“家宴”,換個想法就是讓後妃能都能找個樂子。

    韓家人也因此看到了不少“傳說中”的人物,比如赫赫有名的彤貴妃。莫說紫媛、韓玖小心的看一眼就心中一跳,暗想“哎呀,世上怎能有這般美貌的男子”,就連小小年紀的韓梅都看呆了。同時,他們也被鳳楚後宮的“輕鬆隨意”風格驚呆了。皇後見外臣不用隔簾幕,彤貴妃還能和景晴談笑幾句。在陳泗,莫說皇宮,就是他們這樣的人家,女眷也不能如此輕鬆的和夫婿的朋友說話啊!鳳楚大概覺得他們這家人著實“好玩”,大有留兩天讓我繼續玩的味道。倒是傍晚時分,景晴出麵阻攔了,笑著說他們外鄉人撐了一天沒有失禮已經很不容易了,讓他們早早退下吧。布衣之家,沒有宿在宮中的福分的。

    鳳楚還有些意猶未盡,最後還是留下了韓玖、韓梅——兩人都沒有服禮,不需要受太多禮儀的約束。韓玖聽到,頓時嚇得臉色都變了,韓梅隻看了銘霞一眼,見後者含笑點點頭,頓時就又甜甜美美落落大方起來。

    數日後,鳳楚破天荒的為一個平民下了道口諭——韓庭秋正式入仕,位在八階下。這一年夏日,他跟隨大軍北上。經過六個月艱苦卓絕的戰鬥,到了清渺六

    年二月,大軍攻克虎頭關。三月,攻克郡治平城。在平城,庭秋和景晴再度分別,他留在郡治,此後數年任職於州府。從八階下到七階正,韓庭秋在淩霜度過四年光陰,他幾乎參加了淩霜平定初期所有政策的建立。比如過度時期的繼承法、婚姻製度,經過半個多世紀男貴環境的洗禮,迴歸母國對淩霜百姓也是悲欣交集的一件事。韓庭秋因為許多獨創的政令在淩霜郡史上留下濃彩重墨的篇章,也因此在《清渺王朝史》上有了一行文字。生活在清渺初期,又是異國人,韓庭秋的仕途走的並不遠,位終於六階正。但對安靖來說,這些在太平盛世之後依然堅持在仕途上的男子們——長捷、輕舟、韓庭秋、韓竹等,給後來的清渺青年指出了全新的人生道路。清渺五年,朝廷四階下以上無一個男子;到了清渺四十年,已有十餘人;清渺五十一年,終於有一名男子被任命為郡守,三階下。清渺九十四年,京官中有了位在四階正的男兒;一百三十年,冬官少司空由一個平民出身的四十九歲的男子出任……

    清渺二十年,由西山景晴、千月江漪主持的《清渺律》在繼承上做了巨大的改變——允許男子獨立支撐家名。這個改變促使許多貴族家庭為了擴大家係綿延的概率,讓自己的兒子們接受教育,促使他們踏入官場,走入軍旅……

    韓玖和韓梅在後宮住了三天,充分體會了被圍觀被好奇的滋味。銘霞也賴在宮中陪伴他們,有她周旋,加上宮中人對這位“小阿姊”的“親眷”即沒有也不敢有刻意為難,整體過的還是很舒服的。迴家時還帶了一大堆禮物,都是各宮妃賓和王子公主們送的。

    韓庭秋奔赴淩霜之前和這個小女兒認真的談了一次,這是往昔在韓家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這種談話隻會發生在父子之間。他認真的說了對小女兒的期望,在安靖,她要承擔起在故鄉時不曾對她要求過的責任。他說她的兩個兄長——韓芝、韓竹都是有誌氣的孩子,所以並不要求她擔負起振興家業、養活兄長的擔子,但是,也不能指望依靠兄長而生。韓家將來若是能重新掙下一筆家業,會平均分給他們三個,不會按照安靖習俗,讓她獨個繼承。他又說阿爹要遠行去掙家業,她一個人寄人籬下的過日子必有受委屈的時候,要懂得忍耐。最後抱了抱這個嬌滴滴的小女兒,說景晴很喜歡你,願意讓你入籍西山,若是求學入仕真的太多委屈,可以答應。

    此後,韓梅在永寧城的私塾度過五年求學生涯,並且完成服禮。服禮後不久,她參加了遴選民間才俊的特科,連續通過了永寧城縣試和京畿郡考,

    可惜止步於京考。在西山侯府的庇護下,從少女到成年的道路走得安穩寧靜,更在銘霞、書霖等人的帶領下結識了不少貴胄子弟。其中,一個出生於伯爵之家的少年與她青梅竹馬,漸生情愫。郡考登科後,西山府代她向對方提出婚姻之請,得到的迴答是——韓梅少年英才,他們也很喜歡。但是,她出身太低,若是要成婚姻之好,除非能入籍西山家。

    景晴倒是願意成人之美,韓梅卻婉拒了她的好意。不久後,韓竹、書霖在扶風成親,韓梅前往祝賀,隨即接受了當時北營大將軍的邀請,在其幕中任職。她以郡考登科的身份在扶風軍入仕,度過了十餘年光陰。期間與一名和她一樣來自陳泗的軍官結為眷屬。

    其後,韓芝夫婦在永寧城外建立書院,韓梅受兄嫂之邀,舉家遷迴永寧,自此終老於書院。她的兩個女兒和韓芝的一女二子都終身服務於父輩們建立的書院,書香傳家延綿數代。

    京城的日子一晃而過,四月還沒過完,西山景晴就集合京城駐紮三個營合計五萬兵力開始練兵。各官署進入用兵前的總動員,籌備糧草,清點武器,這一次和以往不同,清渺王朝毫不掩飾“大舉用兵”的舉動。甚至在此之前,清渺還向侵占淩霜的國家派去了使臣,要求對方退出淩霜,作為交換,當然在邊境劃分上有所退讓。使臣在這一年新年剛過就出發,到了五月傳迴“談判完全失敗”的消息。崇尚力量的遊牧民族不相信這些嬌滴滴的娘們能從他們手中奪迴失土——當然,這個時候他們顯然是刻意忽略了之前數年掠邊的慘敗。

    收複淩霜的陣容極其豪華,鳳楚以西山景晴、慕蓮鋒、衛柳三人為行軍總管,由西山景晴節度,合並九萬(號稱十五萬)。除了先期訓練的京營精銳,還包括蓮鋒所屬兩江郡郡師一萬人,和鳴鳳派來的九千精兵,鳴鳳王還讓自己的世子共同出征。這幾個人先後平定過扶風、鶴舞,現在她們開始向最後一片失土進發。文成消亡後兩百多年動蕩,山河碎裂、百姓流離的痛苦在清渺一點點修複。

    這是韓庭秋第一次經曆真正意義上的“戰爭”,作為隨軍文官,他經曆了長途行軍的疲憊,經曆了攻城血戰的殘酷,也經曆過驟然中伏的倉惶恐懼。占領淩霜的北方蠻族的戰鬥力毋庸置疑,淩霜之戰並不是勢如破竹的輕鬆,高原、寒冷、騎兵決戰。這都是以女子組成的清渺軍隊最不擅長的。然而,清渺軍隊帶著“恢複祖先土地”的榮譽感,以驚人的毅力和勇氣麵對北方的駿馬利箭。清渺的將領們,保持著過去十餘年統一之戰中的習慣,身先士卒,突

    入敵陣。

    庭秋也親眼目睹了那些原本隻存在於傳說話本裏的人物在戰場上的表現。衛柳號稱箭神,南關之戰時有三箭平鶴舞,高歌過玉關的傳奇。長沙灘之戰,戰事最膠著之時,衛柳突入敵陣,一箭將敵軍主將射落馬下,扭轉戰局。

    容姿出色,被稱為“燦若桃花”的蓮鋒騎術精湛,戰場上烏盔黑甲白龍馬,手持長刀,勇猛更勝男兒。鷹旗穀伏擊,她在敵軍中反複衝殺,一人斬首二十餘,殺得敵軍從此稱她“烏衣羅刹。”

    清渺王師一麵麵鐫刻著百戰沙場功勳的將軍旗中,一麵白底青羽旗並不醒目,然而當他們踏入第一個城池時,原本靜默的街道上,有人偷偷的從門扉裏張望,看到這麵旗幟後猛然唿了一聲:“青羽軍!”間斷的唿聲漸漸連成一片,人們走出家門,望向白底青羽旗——不望王師至,但盼青羽軍。

    菁家三代在淩霜的浴血奮戰依然留在百姓心中,因為青羽軍,在異族統治下驅羊牧馬,戎服在身的淩霜人對能容納青羽軍並給予他們嘉獎的清渺王朝有了謹慎的信任。永寧城出發時,青羽軍旗幟下,真正的成員隻有蓉行舟一人。到進軍淩霜郡治時,日夜兼程趕來的青羽軍舊部已過四百人。三代夙願得償,蓉行舟以視死如歸的精神投入戰鬥。易城之戰,膠著之時,蓉行舟和士兵們一起衝向雲梯,在即將登上城樓之時,中箭墜樓。後雖經過搶救保住了性命,左臂卻基本失去了作用。戰後,她拒絕了官職和家名,以蓉行舟的身份帶著賞賜返迴扶風。兩年後,與奉墨成親。

    清渺八年,江漪作為使臣,與西瑉“重結盟約”。這個被稱為“秋城會盟”的約定奠定了兩國未來兩百年的不動幹戈。盟約被刻在石碑上,分別安置於西瑉與安靖接壤的重鎮秋城,和扶風郡治安平。碑文上說,兩國為姊妹,至此休戚與共。此後,朝廷重開自扶風出發的商道,景晴信守約定,為奉墨拿到了編號第一的通關文碟。

    蓉行舟、奉墨婦夫和他們收養的一對兒女,前後六次沿著商路遠行,他們收集了大量的沿途趣聞、各國風俗。清渺十一年,韓芝夫婦與他們一起出發,歸來後根據自己的見聞,並廣泛收集整理各種資料,於清渺二十三年重修了《四海地理誌》。

    奉墨夫婦的餘生是以成功商人的方式度過的,前往異國行商的經曆讓他們慢慢積累起財富,到了他們的兒女時已經成為扶風首屈一指的巨賈。

    刑州,平城,淩霜郡治。

    平城於文成九十一年建立,是北關最大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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