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楊柳原返迴,西山景晴一進書房就看到邸報送到了。

    是喜訊——鶴舞告捷。

    清渺三年陽春,抵達鶴舞前線的江漪會同衛柳,約見以箭術聞名天朗山領域的部落首領。雙方約定,以比箭代替刀兵。天朗山上,衛柳以驚世駭俗的技藝,三支箭就讓對方甘拜下風。在江漪的提議下,此位部落首領與衛柳結為金蘭,向她開放了天朗山的通道。

    鶴舞之戰結束了最艱難的部分。

    這一場“刀不血刃”過天朗的故事很快傳遍安靖各地,這樣一首童謠“將軍三箭平天山,戰士高歌過羽關”在安靖大地上傳唱。西山景晴心情大好,拿了邸報給燕飛等人看,幾人都感慨說:“江漪真是國之瑰寶。”景晴一挑眉:“難道衛柳就不出色?”燕飛笑了起來:“是是,衛柳將軍不愧名將,我們大都督親自招納的人,哪個不是國之棟梁。”她嫣然道:“這還像人話。”一會兒,親信進來匯報說京城裏有人求見大都督。

    景晴略微一想,頓時眉眼彎彎:“陛下的賞賜到了!”

    果然,來的是名內庭女官,正是奉命送皇帝賞賜的珍寶的。

    景晴出生的孟國經曆了宮廷政變、權臣篡位等一係列變故,西山家族已經所剩無幾。留到現在且成年的宗室隻剩下九人,四女五男。除了景晴之外,其他三個家名西山的女子也都有位階,但是領實職的隻有景晴的姑姑四十二歲的西山蓉——出任兩江郡的一名知州。雖然現在的情形不能和在孟國時一個個的封王拜爵比,但是對比昔日孟國的“鄰國”宗室的遭遇,她們都覺得自己實在是幸運到了極點,提到景晴都翹一下拇指:“虧得牧州侯慧眼。”——牧州侯是景晴在孟國時的封號。當下景晴“侯爵”的封號則來自於鳳楚,封侯之時鳳楚還是邵慶國君。她的食邑也因此在邵慶境內,鳳楚以邵慶著名的魚米之鄉的萬戶人家為其供養。三年前,鳳楚定都永寧城之後,幾個功勳重臣都在城中置宅。景晴也買了個寬闊的大宅子,當下由族妹一家住著。鳳楚的賞賜,她挑選了一部分“婉辭”了一部分,又請樓月霜將所賜奴仆和大件器物都送到她在京城的大宅。隻選便於運輸的,讓她通過驛站送來即可。

    但是,皇帝賞賜重臣,哪裏可能通過驛站輸送這種“寒磣”的方式呢?

    安靖四鎮中,西關扶風距離京師永寧城的距離最近,樓月霜收到迴信,立刻安排了名女官押送物品到集慶。景晴的生日是四月初,女官日夜兼程,不到一個月就到了集慶。到城下已

    經天黑,用特許令叫開城門直奔都督府。

    景晴本以為來的是司庫、司服這樣的低位階女官,結果一見吃了一驚——居然是棲凰殿典瑞——正五位的高階女官。

    等接了聖旨,拜謝天恩,一係列官麵上儀式結束,景晴立刻上前一步抱住這女官道:“哎呀呀,我這是何德何能,讓棲凰殿典瑞山高水遠的跑那麽一趟。”典瑞笑吟吟道:“大都督客氣,應該是我說,能為西山侯跑一趟,是下官的福分。”棲凰殿典瑞,家名“離”,名喚“錦屏”,三代邵慶高官之家,時年二十七歲,迎娶的正是景晴異父之弟。

    照例說,後宮之中除了女官長,外加司禮、司服、皇後典瑞和文書女官外,其他女官都是成婚即離宮。但是當下王朝初建,萬事從簡,能湊出一套合適的官員班子已經謝天謝地,哪還分什麽成親不成親。後宮中高階女官多半都是從邵慶開始陪伴鳳楚的,最年輕的都過了二十五歲,要都是成婚離宮,內廷就找不到可用之人。

    兩人即是輔佐鳳楚的舊臣,又是姻親,自不用虛禮。錦屏說女官長催命一樣的催她動身,三令五申務必在景晴你生辰之前送到,然後好一陣哀歎,說一路趕的睡不好吃不好,真正和急行軍一樣。景晴笑著說若是不忙的話,在集慶住幾天。錦屏一挑眉:“那還用說,自然是要吃過你的壽宴才走。”頓了頓,忽然眉眼彎彎,身子微微前傾道:“聽說,銘霞今日裏認了生父?”

    景晴楞了一下,苦笑道:“這是誰啊,這種家務事還八百裏加急報進宮了麽?”

    “哎哎,邊關苦悶,家書中不寫點家長裏短的熱鬧事,難不成天天喊苦麽。”

    景晴哼了一聲。

    “女官長說,若是大都督不好意思開口,她願意代為在皇帝麵前請求則個,給世子的生父弄個像樣的出身……”

    景晴終於受不了了,一拍案:“都太閑了是不是?要是都閑到來管本都督的家務事,我到不介意上書皇帝給你們找點活幹——鬧,我扶風正缺人。司兵、司戈、主簿……有誰願毛遂自薦的?”

    錦屏用了一會兒時間來消化這段話,然後跳了起來:“你要那麽多武官幹什麽?”

    “扶風邊境重鎮,我怎麽就不要武官了?”

    “大都督你把扶風守得銅牆鐵壁,再加上外頭陳泗自己都亂成一團,當下還有誰敢窺視扶風?”

    “對啊——陳泗亂成一團啊——”

    這下子輪到錦屏跳了起來,

    指著她道:“你,你想趁火打劫!”

    景晴皺皺眉:“我說弟妹啊,都已經是棲凰殿典瑞了,怎麽還咋咋唿唿的,有這麽說話麽?這叫審時度勢,開疆拓土!”

    “這件事……陛下那裏……”

    “放心,這個機會陛下比我更清楚。現在鶴舞、江南都在用兵,一時忙不過來,等到這兩邊結束,陛下必有命令。我準備在先而已。”

    錦屏唿了口氣,又笑了起來:“那怕是還要過兩年,也不知道那時陳泗安定沒有。”

    “費不了那麽長時間。鶴舞,江南兩地,最晚到秋天必定平定。到的來年夏日,就可以另有圖謀了。至於陳泗……”她目光微微一轉:“那裏,沒那麽容易安定。”

    錦屏出自春官世家,對這些軍務之事並不熟悉,也就不再多問。景晴也轉過話題,問她家中之事,她迴答說一切都好,特別是夫婿,身體健康,心情愉悅,隻是頗為思念她這個阿姊。她這個弟弟一出生就被過繼給始終無出的一個宗室長輩,也因此逃脫了滅門時的慘禍。他的養母是個閑散侯,無能也無害,朝廷上紛紛亂亂也沒人去折騰她。對景晴來說,這個異父兄弟是除了銘霞外,她唯一的血親,故而一向對他疼愛有加。

    過了一會兒錦屏“啊”了一聲:“差點忘了一件事。前兩天在路上,收到女官長從驛路加急送來的書信,說江漪在鶴舞染病,上書皇帝請求迴京城休養。”

    景晴抿唇一笑,心想:“樓月霜終於聽了我的話。”上一次迴信的時候,她就委婉的告訴樓月霜,江漪雖然好用,但是不能在這麽用下去了。她因該是清渺未來三十年的棟梁,可再這麽用下去,是不是還能有十年都難說。

    顯然,江漪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而皇帝肯準許她迴京休養,其中必有女官長的運作。

    翌日天色剛明,就有軍中加急驛報的馬蹄聲從城門口一直過來,“金塞關大捷——斬敵五千——俘虜主帥——”報捷的喊聲一聲接著一聲,一直傳到扶風都督府,驚起了尚在夢中的離錦屏。

    等她梳洗完畢,景晴正好派人來叫她用餐。她看看天色,心想武將人家真不容易,這是多早就要起來啊——她在宮中除了當值日,其他時候好歹也能睡到“人間飯熟時”。見了景晴,看她神情氣爽的樣子,想到早上的飛馬報捷,忍不住問了。後者笑笑道:“你昨兒還說我這裏太平無事,看到了沒有,邊關哪裏有‘太平無事’的時候。前些日子廬裘來找麻煩,幸好將士用命,已經重

    創敵軍,不日就能迴城獻捷。”

    錦屏眨眨眼:“哎呀呀,恭喜大都督,又建功勳。”

    她輕笑。

    “敢問是哪位大將軍前方建業?”

    “西營大將軍。”

    “是他——”

    景晴一臉得意,微微抬了下頭:“還能有誰!”

    邊關重鎮,最重要的就是人心,除了信任官府,還必須要有“必勝”之信念。每次前線告捷,喜報傳到都督府承包大都督審閱後,立刻會派出“傳捷”人員。差役們敲著鑼沿著大街小巷,高唿本次戰役的位置,獲勝情況,主帥姓名,以此來鼓舞人心。集慶百姓最喜歡的也是聽前線捷報,每每傳捷,百姓們都會走出家門,高唿慶祝。沿街店鋪還會送銅錢給報捷人員,以示喜慶。

    韓家的人聽到敲鑼傳捷的聲音也出門看熱鬧,他們現在是巷子裏的“名人”,有的是人願意給他們做任何“本地特色介紹”。庭秋剛出來,就有熱心的鄰家大哥過來講解。庭秋點點頭,心想這場戰鬥的規模應該不會太大,在傳捷之前,集慶人都不知道邊關在起烽煙。旁人又介紹說:“過兩天大將軍迴城獻捷,那才有趣。到時候我來叫你們一起看熱鬧去。”

    這幾天韓庭慕夫妻兩個就在研究怎麽再去求見景晴,庭秋閑著無事,平日裏唯一的消遣就是教家裏的孩子們讀書。有一天等幾個孩子讀完書各自去玩,庭秋自己一想——這情形還真是太象安靖男人了——退守家庭,相妻教子。除了沒有個妻讓他“相”,其他的件件符合。

    既然閑的發慌,自然對看熱鬧這種事情有興趣,雖然有時候自己也覺得這些舉動實在可笑,可還是架不住對“異國”的好奇,以及派遣無聊的迫切需求的雙麵夾擊。幾天後,一聽到“大將軍凱旋——”的傳捷唿聲,立刻帶了幾個孩子,外加同樣對異國事好奇的韓琳姊妹跟著人群去看熱鬧。

    大軍出兵和凱旋獻捷都是有固定路線的,沿路已經滿是看熱鬧的老百姓,不少人還挽著裝了花瓣的籃子。

    巳時中,凱旋的軍隊終於到了。士兵們排成兩列,鎧甲鮮明,神采飛揚。

    正中一匹黃驃馬,馬上將軍一身鎧甲,外披大氅,身子如同標槍一般挺直,在百姓們的歡唿聲中時不時向左右微微點頭。

    漸行漸近,韓庭秋終於看清了凱旋而歸的西營大將軍。

    身形寬闊,眉目硬朗,竟然是一個英姿勃勃的中年男子。

    韓庭秋驚住了,脫口道:“西營大將軍竟然是個男兒?”

    和他一起來的鄰家郎君道:“這是我們安靖男兒的翹楚,天下聞名!”聲音裏都透著驕傲,好像跨馬遊街,接受歡唿的是他自家親朋。

    扶風作為西鎮,外抗強敵,對內,則是鳳楚發祥地邵慶的後方,駐軍十萬。其中一半以上集中在郡治集慶,共分三營,根據營房所在的位置,分為北營、西營和東營。其中北營人數最多,西營次之,這兩營是主力,邊關一旦有大的戰事,均從這兩營調兵。東營位於城內,兵源不到一萬,主要承擔集慶守衛和都督府的戍衛。西山銘霞所在就是東營,之前韓庭幕設攤代書也是在東營門口。

    西營統兵兩萬餘人,主將位在五階正。

    西營大將軍長捷,時年三十九歲,扶風郡平民出身。自幼在喜好練武的母姊影響下學了一身好武藝,少年時異族入侵占領扶風大半,各地百姓紛紛組織起民間抵抗隊伍。長捷的母姊均加入義軍,先後戰死。二十歲時,長捷繼承母姊的誌向加入義軍,作戰勇猛,兼有智略,很快成了一股義軍的首領。

    承平四年,長捷帶領所屬義軍投奔鳳楚,納入正規軍,成為一名九階武官。承平五年,作戰勇猛的他在一次戰鬥中引起了所屬長官西山景晴的主意。此後,景晴力排眾議對其多方培養,並且將他的職位一再提升。承平八年,他追隨景晴參加了扶風之戰,終於實現了他參加以來的夙願——蕩平外敵收複河山,告慰其母姊於九泉之下。扶風之戰後,他晉升為六階武將,在鳳楚屬下的軍隊中是位階最高的男子。清渺元年,景晴請調扶風,鳳楚允許她自行挑選並任命所屬將官。她將長捷任命為西營大將軍正五階——此令一下,震驚朝野,連鳳楚都對她說:“長捷的確是個好將領,但是他畢竟是個男兒。到達五階未免過了,還是做個副將比較好,要獎賞功業可以多加賞賜。”得到的迴答是:“既然陛下都說了他是個出色的將領,就該給他將領的職位。”鳳楚還要勸,景晴斬釘截鐵道:“若是長捷有辱使命,就處罰臣好了。”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了,長捷也因此成了安靖有史以來達到最高位階的男子。

    凱旋的隊伍從庭秋等人麵前過去,士兵們的身上已經星星點點的散落著圍觀百姓撒過來的花瓣。因為是邊關軍隊,士兵中男子的比例很大,軍官裏也不乏男兒。但是庭秋目光所及隻有高頭大馬上已經漸行漸遠的西營大將軍。

    他想:“原來,在這個國家,男兒也是有機會成就功業的……”這個想法讓他

    產生了難以言語的興奮。

    長捷凱旋歸來,景晴也十分高興,當天完成了獻捷儀式,又親自寫了封捷報,列明本次戰役的經過、戰果、俘虜的人員以及對俘虜的處理意見等等。最後軍中主簿會清點戰利品,考功郎中則會記錄將士們功績。最終集合成冊,上報朝廷。寫完捷報,盤點一下已無公事,通知晚上備家宴,請長捷等主將赴宴,同時讓人叫銘霞迴來。接著吩咐管家請紫媛夫妻過來說話。

    那日春遊之後,她的管家去收拾東西的時候,紫媛拖她帶了句話:“哪一日大都督有空,想要求見。”管家迴報,又做了個評價:“我看是想要從大都督這裏得點好處,都督要見麽?”

    景晴笑得眉眼彎彎,緩緩道:“見,怎麽不見?俗話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何況紫媛對我乃是救命之恩。不提結草銜環,力所能及的地方讓他們得點好處也是應該的。”

    管家明顯是不忿,說道:“雖然紫夫人是幫過些忙,可是他們韓家讓大都督效力了三年,三年啊!這什麽恩情都還盡了。”

    景晴大笑。

    紫媛、庭幕跟著管家來的時候,景晴依然在大捷帶來的良好心情中,就連都督府的下人也因為這場勝利而歡欣,對待他們兩個也比平日殷勤。

    景晴在韓家的時候就很喜歡這對夫妻。紫媛自不用說,當時天真浪漫,又沒有爛漫到傻得地步;而今見她,已經是能幹的大家主婦,經曆如此大的變故後並沒有怨天尤人,而是盡自己全力保護家人。至於韓庭幕,這個籠罩在庭秋光彩下的韓家次子,溫柔恬靜,在家中從不與人爭長短,對庭秋恭敬有加。他待人從來親切,就算是對家仆也是和言細語。與紫媛成親後兩情相悅,期間韓母曾提過讓他納妾,也都被庭幕拖過去了。韓庭慕生的眉清目秀,一身的書卷氣,照著安靖的審美,稱得上上等美男子。景晴更欣賞他在變故之後的平靜,特別是聽說他在軍營門口擺攤子代書來撫養妻兒的舉動,讚了一句:“寵辱不驚,遇變而能適應,了不起。”

    當下端坐在她麵前的韓庭慕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文雅有禮,歲月和去年大半年的風霜坎坷也沒有給他留下太多痕跡,看著他景晴心想:“難怪前些日子都有人八卦給她說‘東營那裏有個好生俊俏的郎君在那裏做寫書信的營生,營中女兵寫家書的熱情都比以前高漲了’。”

    庭幕倒也不客氣,寒暄幾句就直陳來意,景晴也一口答應。庭幕看她高興,又試探著說了一句:“其實,阿兄他也想……”話沒說

    完,景晴就做了手勢打斷,淡淡道:“韓庭秋若是有什麽想法,讓他自己來找我說。”庭幕無可奈何的看著紫媛一眼,也不出意料的從妻子那裏收到大大的一個白眼。然後又聽到紫媛道:“大都督,民婦鬥膽,還是想再求一個職位。”

    “唉?”

    “我家小姑韓琳即將服禮,她也是自幼飽讀詩書……”

    景晴撲哧一笑:“韓家小姐不是一向養在深閨,怎的也要效仿我安靖女兒作風?”

    “小姑她說要行服禮。”

    “暖席禮也要行?”

    紫媛臉上一紅,但還是迴答道:“小姑她說要如安靖女兒一般生活。”

    景晴撫掌笑道:“韓家還有這般有趣的姑娘。好,過兩天我會派人過來帶庭幕和韓琳去招募點,特許他們參加官家的工作。但是,是不是能夠被錄取就兩位自己的本事了。”說罷朝著庭幕笑笑:“不過,根據我記憶中韓家二爺的才幹,當無疑惑。”

    庭幕微微欠身:“大都督抬愛。”

    景晴想了想又問:“韓姑娘要行服禮,紫娘子可為她選了暖席禮的人?”

    “這個……保裏說托給神宮為好。”

    “嗯,服禮過程頗為繁瑣,的確是全權委托神宮為好。”她笑看紫媛:“韓琳願行服禮,對你們家在集慶的生活也是大有好處的。”

    因為都督府晚上有宴會,兩人很快告辭,出來時見到一個錦衣華服的女子,見到他們一臉的好奇。兩人也不知道這是什麽人,欠了個身,跟著侍女快步離去。

    用好奇目光看他們兩人的正是此間的客人,典瑞錦屏,等他們兩個離去,她轉身進了書房,見到景晴笑吟吟道:“剛才出去的那個郎君就是銘霞的生父麽?”

    “胡說什麽,這是庭秋的胞弟。”

    “哎——”

    “這是什麽意思?”

    “挺可惜的啊,倒是個生的不錯的男兒。”

    景晴笑笑:“和他在一起的就是曾對我有救命之恩的紫媛。”

    “嗯嗯,我們西山大都督一向有仁有義,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這話記得迴去後在陛下麵前再說一遍哦。”

    正說笑著,銘霞迴來了,一看到錦屏大喜過望,叫了一聲:“舅母!”就朝著她撲過去。兩人抱成一團轉了幾個圈,景晴在旁邊笑著看,待到兩人放開,才朝著銘霞說了句:“見到舅母

    也不行禮,越來越沒規矩。”錦屏瞪了她一眼,嗔怪道:“我們娘倆親熱,哪來的那麽多規矩?好好一個孩子,還整日裏訓斥她,阿姊以前可沒那麽古板。”說話的時候還摟著銘霞,見景晴不說話,又笑著對銘霞道:“皇帝一直很想念你,不如跟舅母迴京城去,省得天天被你娘念叨。”

    銘霞哪裏敢接這種話,隻能嘻嘻笑著。景晴不理錦屏,對銘霞道:“這些日子在讀什麽書?”

    “在讀《四海地理誌》。”她笑吟吟道:“前些日子與弟妹們遊春,聽他們說了不少陳泗風俗,孩兒覺得很有趣,就去找《地理誌》裏的篇章對照。不過,娘親,孩兒覺得《地理誌》裏說到陳泗的篇章有許多和弟妹們說的不一樣。”

    “自從文成王朝潰散之後,隻有最初百年,南朝穩定,還派出過巡遊使。自從南朝分裂,天下混戰後,至少一百多年沒有對《地理誌》進行更新。十來年尚且滄海桑田,不要說一百多年,習俗有變也是很正常的。就說我們安靖,這一百多年來何嚐不是風俗大改?”

    錦屏在一邊用力點頭,接口道:“對,文成末年,安靖境內不會有任何官家錄用男兒;到差不多一百年前,開始有男子出任低位階的官員。到如今——”她笑笑:“今兒晚上,這裏就要宴請一個身為男兒身的五階大將。”

    銘霞眨眨眼睛,想了想道:“為什麽以前官家不用男兒呢?我瞧軍中的兄弟們都做的很好啊,出陣迎敵,和女兒們一樣勇敢。”

    兩個大人相視而笑。

    其實,安靖使用男兒是被這兩百年亂世逼出來的。

    文成末年,天下動蕩,各地叛軍四起,加上藩鎮割據,安靖大地上最多出現過五十多個諸侯國,彼此廝殺不斷。同時外敵入侵,北方大半山河淪陷異族。一直過了近百年,在以素凰族人為首的安靖兒女不斷抵抗以及強大文化的侵染下,那些異族統治者或者被同化,或者被驅逐。但是素凰族也付出了極其慘痛的代價,尤其在最初十來年的混戰中,幾乎整整一代的青壯年女子戰死。人口的嚴重缺失,迫使大量青壯年男子代替他們母親、妻子、姐妹們的工作。也迫使官府開始錄用一些男子來填補空缺。

    但是,最開始大量使用男子的是軍隊。然後,他們很快發現,男兒們經過訓練一樣可以殺敵製勝,而且在需要體力的軍隊裏,男子其實比女子更好用。就是這樣,兩百年亂世中,安靖的兒子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陸續被推上前台,也在各個領域都有那麽幾個人展現出讓人震撼

    的光芒。

    然而,到了清渺開國,事實上,在承平年間,隨著邵慶國麵積的不斷擴大,人們已經看到,一個新的、統一的王朝即將展現。承平八年起,就有人提出,國家即將太平,過去那些應急從權的事情也該結束,安靖必須恢複舊製——男人們應該重歸家園。這個議論自然得到很多人的讚同,甚至一些已經在職的男子也覺得迴歸舊製才是正道。當然,更多已經在職的男子們反對這種做法,他們已經證明自己有能力做好這些交給他們的工作,他們也願意以這樣的形式為家庭和國家效力。

    對這種“恢複舊製”持異議的還有一些女性官員,他們的意見是:“既然安靖的兒子們在素凰族最艱難的時候耗盡全力,那麽當國家安寧之後,我們也不能隨便拋棄他們。”同時,他們還認為:“既然他們已經表明能與女子同樣有用,他們就該得到同等的重用。對安靖來說,多一批可以為她盡力的兒女沒有任何壞處。”

    西山景晴就保持著這樣的態度。

    韓庭慕和紫媛夫婦迴到家中,也不隱瞞,將與景晴見麵的情景說了一遍。紫媛更笑吟吟的說替小姑韓琳也求了個機會。庭秋這一次居然露出了笑容,稱讚紫媛:“細心。”韓琳聽到消息更是大喜過望,可一轉眼又擔心起來,驚驚惶惶的擔心自己通不過。庭幕和紫媛都安慰她,說不過是抄抄寫寫的工作,她自幼讀書,一筆好字,沒什麽可擔心的。

    庭幕等人都知道這位西山大都督是一言九鼎的人,但也知道大都督公務繁忙,而他們的請求實在是小的不能小的一件事,於是也不著急,安心等著都督府來人。在都督府來人之前,保裏率先登門——通知韓琳行服禮的時間。並且要紫媛陪著韓琳去神宮,神官們要向他們這個異國戶講解服禮的全部過程,以及行服禮人家需要履行的義務,需要注意的禁忌。

    紫媛當即帶著韓琳跟著保裏去了神宮。接待他們的神官四十來歲,舉止談吐都很親切。讓她們驚訝的是,女神官們是可以成婚的,其中神宮的大神官雖然不能有名義上的婚姻,但是卻可以生兒育女。需要守身如玉的隻有男神官——他們被稱之為神師,和神官一樣,擔任神宮管理,負責各種儀式的舉行。

    在集慶收容的這些陳泗難民中,韓琳是第一個申請服禮的。神官們也對這個“敢於”申請服禮的女孩兒十分好奇,自然也分外殷勤友好。在神官們的解讀下,韓琳和紫媛才真正理解了服禮對安靖人的意義。

    對安靖人來說,服禮意味著成年,服禮的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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