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雲力原來還擔心他們沒買票找不到鋪位。俄國進出車站都不收票。進站不用擔心。可是門神爺列車員這一關怎通過呢?可是沒想到,還沒上車,蘇武就讓列車長、餐車長和列車員包圍起來,一通擁抱親吻,然後擁著他們上了豪華包房這一節車廂。

    列車長大彼得先把他們讓進乘務員室,歉咎地說:“稍等片刻。蘇知道,這會兒曆來最忙。要配對,不滿意了還要換。雖說剩下的時候不長了,可總要找一個可心的,過癮的呀。”說罷一隻眼還狡猾地擠了擠。然後匆匆出去。

    馬雲力聽不懂,問蘇武:“過什麽癮?鋪位不是買票時候就訂好了嗎?”

    “這您就不懂了。這裏名堂可多啦!”蘇武肆無忌憚地掏出煙就抽,根本不在乎列車上的禁令,“俄國上檔次的長途列車不少。比如,”莫斯科-北京號“,從後貝加爾發到莫斯科的”貝加爾號“,從伊爾庫斯克發往莫斯科的”安加拉號“,還有從莫斯科開往聖彼得堡的”藍箭號“,總之,不少。可是,隻有我們坐的這列從海參威發往莫斯科的”太平洋號“最為吃香。因為它旅程最長,辦什麽事都來得及,不象”藍箭號“,雖然超豪華,可是隻走一夜,還沒來得及辦什麽事就到站了。其他長途列車雖然時間從容,可是上的乘客都太土。而”太平洋號“得天獨厚:列車豪華,有雙人間。更主要是海參威是個開放城市,來往外國人多,海員多。就是俄國人,也都思想開放。有的人寧肯在火車上坐七八天,也不去坐飛機。所以這趟列車又有了個別號:密月號或者”情人號“……”

    “我有點明白了。我坐”北京莫斯科號“來的時候,就有雞半截上車,搞計時或者計人計次收費……”

    “那匆匆忙忙有什麽意思。比不上我們這趟”太平洋號“。一般是,單身男女,一般是男人,上得車來,先不忙於安頓自己,而是首先找列車長套磁,塞錢,提出自己想要什麽樣的伴侶,俄國的,外國的,胖的,瘦的,年輕的,中年的等等。如果錢塞得足,列車長就替你物色對象,說媒拉掮,安排包房,成功率非常高。”

    “真能行得通嗎?”

    “沒問題。因為雙方上這趟車時就有了思想準備。加上我們,我也幹過這個活,不過我那時在餐車,脫不開身,機會不多。主要是列車長和餐車長。他們幹熟了。輕車熟路,慧眼識珠。一介紹一個準。很少落空……”

    “所以叫蜜月列車,對不對?”

    “對。還有名堂呢。從海參威到哈巴洛夫斯克這一段不到一晝夜叫春天。因為雙方要試探、接觸、情話綿綿培養感情。從哈巴洛夫斯克到烏拉爾山西麓的托姆斯克、奧姆斯克、車裏亞賓斯克一段叫夏天:欲火熊熊,如漆似膠,象夏天一樣熾熱嘛。這一段有三四天,視雙方感情而定。再往西就進入秋天。因為經過四五天的瘋狂。倆人也該歇歇。再說終點不遠,也該收收心了。等到莫斯科,冬天就來臨了。雙方都獲得了享受,終點快到了,也該重新進入此前的角色:人妻啦,女中學生啦,母親啦。一到莫斯科車站,雙方都恢複了原來的各自角色,握握手或禮貌地輕輕一吻,byebye啦您呐。”

    “噢!真長見識。以前我還真沒聽說過。”

    “這就是我在蘇聯呆了二十幾年收獲的一部份。”

    “哎,這種列車情人中有中國人嗎?”

    “嗯……我跑這趟車的時候,中蘇關係還沒緩和,所以中國人很少。不過,當時的蘇聯人和歐洲人或日本人都不敢找中國女人。他們認為中國女人太不開放,怕挨嘴巴。”

    “其他亞洲女人呢?”

    “他們最喜歡日本女人,溫柔似水……”

    “我的克裏番,咱們走!”一名留著小胡子的小夥子提起他們的箱子帶著他們進了一間雙人包房。

    不愧是豪華包房,窗明幾淨,穿衣鏡光潔照人,台燈射出柔和的燈光,連臥具都給收拾好了。馬雲力畢竟是書生,讓他演戲,雖然演出很成功,可確實勉為其難,把他累得筋疲力盡。所以一進包房,他就和衣而臥,任憑蘇武和那個小胡子敘舊。

    在半睡半醒中,他聽兩個人就代銷蘇武牌速凍餃子達成了協議,又談了什麽倒從日本進口的二手舊轎車的事,長途販運從綏芬河進口的中國蘋果的事等等。雙方談得水乳交融,親密無間,皆大歡喜。

    從臥鋪微微顫動,馬雲力感到大彼得站了起來:“蘇,你真準備和這個禿爺爺睡一夜?我給你找一個姑娘,中國人、高麗人、俄羅斯人都有……”

    “現在有中國姑娘啦?過去可沒有。”

    “有啦!都挺年輕,大部份是海參威往莫斯科倒貨的倒奶奶。貨脫手就坐車迴海參威,七八天她們也很寂寞。她們非常希望認識象你這樣的海參威坐地戶,給她當中轉站。所以她們巴不得攀上你。決不會向你要錢。”看來,大彼得看見蘇武沒吭聲,便又補充:“要不然再給那位禿爺爺物色一個,反正空包房還有……”

    “算了,算了。我的克裏番。老爺子可古板啦!別吵醒他,他俄語講的不比你差。”

    大彼得立刻躡手躡腳退出了包房,拉上了門。

    “什麽叫克裏番?我怎麽不知道這個詞?”馬雲力翻身坐了起來。

    “原來您沒睡著呀?好在我沒說您的壞話……您問克裏番?這個詞是近兩年才在海參威一帶興起來的,原來是當地黑手黨裏流行的一句黑話。字典裏沒有,連莫斯科都沒興起來。它的意思……我一時找不到對應的漢語詞。不是”哥們“,也不是”弟兄“,更不是”夥計“,是個黑加土加洋加匪氣的親切的稱謂……”

    “中國,特別是北京,這幾年流行一個稱謂——磁器……”

    “對,對!就是這個意思。我可給教授當一迴老師啦!哎,現在到什麽地方啦?”

    “剛才停了一站。”馬雲力掏出地圖,“按說,到烏蘭烏德,要走八個小時。”

    “噢,烏蘭烏德。1689年尼布楚條約以前,這一帶還算是中國的領土呢。”

    “什麽?已經到了中國領土了?”以前,馬雲力知道沙俄曾占了中國一百五十多萬平方公裏領土。但這個概念隻是書麵上的,沒有具體的,形象的印象。伊爾庫斯克以東約占俄國領土的三分之一,由這裏經過烏蘭烏德、赤塔、涅爾登斯克(尼布楚)哈巴洛夫斯克(伯力),再沿烏蘇裏江往南,經過烏蘇裏斯克(雙城子)到達符拉基沃斯托克(海參威),坐火車足足要走兩個多晝夜。我的媽,這麽大的麵積竟然曾是中國的!他真有點不相信。

    “是的。千真萬確!我不說您這位蘇聯通也知道,十六世紀初,俄羅斯才形成能稱得上國家的國家。十六世紀八十年代,它才連滾帶爬越過烏拉爾山進入亞洲。那時候,還和中國不沾邊。昨天咱們在伊爾庫斯克,不知您注意沒有,就在安加拉河畔,咱們站了一會的地方有座紀念碑?”

    “看倒看見了,不過沒留心。因為,俄國倒處是碑。”

    “那就是專門為這個城市奠基人建的碑。以前,我專門琢磨了上麵的碑文,上麵明白無誤地刻著這座城市建立於1652年。這就等於他們承認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到達貝加爾湖西岸,請注意,隻是西岸,而不是中國勢力所及的東岸,隻在那以後好久才和中國沾上邊。”

    “我有點害怕。照你的說法,想當初,咱們老祖宗的領土一直到貝加爾湖東岸?”

    “嗯。”蘇武的語氣有點模楞兩可。他又掏出伏特加和紅腸,擺出一副準備秉燭長談的架勢。

    “我1967年在哈爾濱上大學時候(包括後來到咱們邊防站的時候)聽的都是咱們單方麵的觀點。我當時的心情也和您一樣:惶惑、懷疑。但是,當時我不敢說出來,於是就到圖書館摳史書。結果,我確認,中國政府沒誇大,沒說謊。舉幾個例子:唐朝的時候,大概是八世紀吧,就設立了一個真顏州,還任命當地少數民族首領當州刺史。他的管轄區域就到了貝加爾湖畔。當時俄國還沒形成國家。基輔公園還是幾個世紀以後的事。還有,唐朝設立的率賓的首府就在華州,就在現在的雙城子……”

    “也就是現在俄國的烏蘇裏斯克。”馬雲力搶著插話。

    “還有,您知道哈巴洛夫斯克的中國叫法吧?”

    “知道。叫伯力。”

    “唐朝的時候,那一帶有個姓倪的首領,入朝唐玄宗。玄宗任命他為勃利州刺史。”勃利“就是”伯力“的轉音。不錯,當時的行政管理機構點設得不密,不多,守兵也不多。但畢竟是有呀!”蘇武愈說愈激動,一把搶過馬雲力剛才為找烏蘭烏德拿出來的地圖,鋪在了茶幾上。這是一份交通圖,很簡略。但是,對他們足夠了:又不是邊界談判。

    蘇武一下子就找貝加爾湖,然後大筆一揮從北冰洋往下劃了一條直線,直到今天的中蒙邊境:“您看,這就是八世紀唐朝,就算十四世紀的元朝吧,中國的疆界。不過,這條線不能稱為國界,因為那時候,俄羅斯還沒形成國家,更談不上國與國的邊界糾紛……”

    “你大筆一揮,不就把北邊的凍土帶,靠近北冰洋的陸地都劃歸中國了嗎?那時候,中國在這裏設行政機構了嗎?”

    “您說的對。北邊靠近北冰洋一帶是一片不毛之地,天寒地凍,五穀不生,荒無人煙。就象今天的南極洲,既沒有俄國人也沒有中國人,談不上屬誰不屬誰。”說著,他自己又把這條線的上半截抹了。

    “等一等。你劃的這條線還有問題。我從材料上看,中國官方還有一個說法:”到了明朝,中國政府就在西起鄂嫩河,東至庫頁島、北達烏第河,南到日本海的廣大地區建立了都指揮使司、衛、所等行政機構幾百個。“怎麽中國官方一退就退出離貝加爾湖好幾百公裏遠呢?”

    “唉!這就和政治有關喲!這一退幾百公裏就是因為1689年清朝和俄國簽訂了尼布楚條約嘛。現在咱們的政府承認這個條約,所以隻好在官方聲明中從貝加爾湖畔龜縮到條約規定的鄂嫩河一線。老毛子越過貝加爾湖以後,就一個勁向南向東推進,一直推到黑龍江流域,還建立了阿爾巴津城。這股瘋勁氣壞了康熙大帝。他決定製止羅刹的推進。於是調兵遣將,在尼布楚大敗俄國人。當時清朝剛入關不久,百廢待興。俄國呢?初來乍到,兵力不足。雙方實力相當,都有妥協的要求。所以就簽訂了尼布楚條約。按照這個條約,中國把自己的國境線退了幾百公裏,從貝加爾湖退到黑龍江流域的鄂嫩河和石勒喀河。也就是保住了黑龍江流域。”

    “噢,那就是說,康熙大帝是賣國賊羅?把鄂嫩河西北到貝加爾湖之間的大片土地拱手讓給了老毛子,還不算賣國?”

    蘇武沉默了片刻。過了一會,他才委婉地反駁了馬雲力:“恐怕問題不是這麽簡單。國際上認定國界有一定國際間認定的標準。主要有三條:一,發現權,誰先發現了那塊地方;二,控製權,指實際控製,而不是去兩個人插個旗扭頭就走;三,是必須有效控製持續五十年以上。有了這三條,你宣布的才能有效,才能獲得國際上的認可。蘇修,不,蘇聯當年和中國恰恰同中國有分歧。中國宣稱尼布楚迤西北當年曾是中國領土。蘇聯就援引國際通行的這三條反駁咱們。他們說:這片土地是我們的新土地發現者哈巴洛夫等等率先發現的。這一條站不住腳:我們中國早八輩子就發現了。問題就出現在第二條第三條上。他們說你們口口聲聲說你們實際控製了這片土地。非也:那裏有的隻是土著。土著不是中國人。那裏沒有一個中國人,沒有一個中國兵!沒有中國人算什麽中國領土?!中國方麵說:我們任命了土著的首領為中國的什麽什麽行政官員。蘇聯人說:那裏的土著首領還被我們俄羅斯任命為行政官員,甚至還歸了東方正教呢!總之,兩方都抓住對自己的理由不放,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馬雲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不出什麽話來。

    似是安慰,又似是總結,蘇武又繼續說道:“實際上就這片土地的爭論隻是道義上的。從清朝到中華民國,再到中華人民共和國都承認尼布楚條約。至於為什麽承認,是策略上的原因,還是覺得理由不十足,我不是同治,也不是孫中山,更不是毛主席——就不得而知了。”

    馬雲力聽了覺得心裏挺憋氣:讓別人搶了土地還說不出理。看了看表,又心裏默默折算了一下這個時區的當地時間:已經是當地時間深夜一點了。生物鍾早已準確無誤地告訴到了睡覺的時候。

    “算了。我困了。睡一覺再請你給我上課,行嗎,蘇老師?”

    “罪過,罪過。我可不敢rnцokypnцyyчnt雞蛋給雞上課。”這時,蘇武發現馬雲力已經閉上了眼。

    他倆足足實實睡了十來個小時,要不是餐車長敲門,可能他們還要酣睡下去。馬雲力閉著眼粗粗一算:從伊爾庫斯克出來已經過了十幾個小時。蘇武爬起來開門。餐車長扯著嗓門大鬧大叫:“快起來,蘇!早餐快涼了。大家也等得著急。”原來,餐車全體人員都等著他們昔日的夥伴,今天的中國老板聚會。他倆匆匆忙忙去漱洗。高級包房的布局是衛生間兩個相鄰的包房共用,門是聯動的。本來,鄰包房捷足先登,占上了。餐車長硬是粗暴地把對方轟了出來,讓他們先用。馬雲力覺得不好意思。餐車長理直氣壯:“沒關係。這是一對野男女。本來答應給我一百五十美元。可給了一百美元就賴帳了。哼,我讓你偷情也偷不舒服。”馬雲力眼角偷偷掃了一下鄰居。女的是俄國人長相,那男的可是個亞洲人。

    “布裏亞特人?”馬雲力問。

    “不,布裏亞特人都是窮鬼。是高麗人。高麗人特摳。想吃野味又舍不得花錢!”

    他們剛一在餐車露麵,就響起了一陣歡唿聲。俄羅斯式的歡迎是熱情奔放的:又是嘖嘖作響的親吻,又是狗熊式的擁抱。一次不夠還有兩次。鬧騰了好一陣子才安靜下來。由此可見,蘇武的人緣真不壞。

    然後就端上了按當地標準算是上佳的早餐:煎雞蛋、黃油果醬魚籽醬,外加大而粗的肉腸。還有牛奶紅茶哥瓦斯。餐車上能有的全有了。大家圍坐在他倆的四周邊說說笑笑,邊看著他倆吃。說的人和事馬雲力全不知情。他也不感興趣,隻顧低頭享用豐盛的早餐。馬雲力發現身處在這夥俄國人當中,蘇武的俄語突然流利如水,脫口而出,玩笑俚語、插科打諢談笑自如。那用詞和詞序馬雲力自歎弗如。

    馬雲力躡手躡腳地退了出來。

    他剛要走近自己的包房,隔壁的包房門開了。那個姑娘朝房裏說了一句byebye,走了出來。他趕忙身體貼近車廂壁讓路。沒想到那個姑娘走到他跟前停住了步:“唉!”她用英語流行方式向他打了個招唿。

    “是高麗人嗎?”他一時聽不出她是說的是俄語還是英語。

    馬雲力沒有思想準備,趕忙搖了搖頭。

    “日本人?”這迴她講的是英語。她嫣然一笑,笑容中包含一絲輕佻。隻是一絲絲。但對於一個想和女性搭訕的人,鼓勵的暗示已經足夠了。

    “yes!”

    此刻她已經貼近他。

    “cigarett?”她伸出手:分明是沒話找話。

    剛剛還沉浸在對俄羅斯人好感之中的馬雲力,對突然出現在他麵前敗壞胃口的事本能地感到厭惡。他麵色嚴峻地連連搖頭,還擺了擺手:“no,no!”

    姑娘並沒退去,反而胸脯一挺,貼了上來,鼻子示威式地使勁聞了聞他的嘴。然後輕蔑地一揮手,轉身走開。邊走邊甩過來一句俄語:

    “老古董!”

    馬雲力裝作沒聽見,進入了自己的包房。這姑娘的麵龐他沒有看清。但她那白晰的皮膚,金色的秀發形成反差的褐色的眼仁,他可記得很深。可能是和她當時貼得很近,瞪得很大的緣故。

    蘇武卻久久不歸。馬雲力百無聊賴,不禁想到海參威之行的目地。遊覽自不待說,有蘇武安排。但是他主要是找尋娜堅卡。可海參威人口六十萬。沒有線索,沒有照片,甚至沒有確切的姓名,不是大海撈針嗎?唉!

    正當他遐想聯翩,蘇武拉門走了進來。他麵色微紅。肯定又喝酒了。

    蘇武一時還未平和。兩個人都沉默不語。過了一會,馬雲力見對方望著車窗外的景色,憋不住發了問:“左邊是不是外興安嶺?右邊是不是黑龍江方向?”

    “哈,哈。對是對。可惜太性急了點。外興安嶺是在前方,但是還要過幾個小時。右邊可以說是國境線方向,但不能算是黑龍江,隻是黑龍江上遊的石勒喀河。西伯利亞大鐵路過了赤塔就開始轉向東北方向。咱們中國人以前不是老愛把中國的版圖比作一隻大公雞嗎,現在咱們就正在往雞冠上爬。對了,尼布楚,就是俄國叫涅爾琴斯克到了沒有?”說著蘇武又是往東窗外張望,還對著交通圖算行車時間。最後還沒搞清楚。

    “算了。就是指給您也看不出什麽名堂。無非是一座俄國式的車站和一片房子,一點中國的痕跡也沒有。一百多年來,從沙皇到斯大林到勃列日涅夫有計劃地消滅了一切,從人到房屋廟宇,甚至連墳頭都給挖了。總之,現在咱們列車就行駛在尼布楚條約規定屬於中國,而後來又讓沙俄搶去的土地上。這裏離現在的中俄邊境大概有三百公裏。

    好,我接著昨天的話碴。尼布楚條約後,中國雖然讓了步,也沒換來幾年的安寧。關鍵是沙俄的目標遠遠不止是從貝加爾湖到尼布楚這多少萬平方公裏。它的眼光早就越過黑龍江、烏蘇裏江、停留在庫葉島、韃靼海峽及太平洋的出海口。可也是,在侵占太平洋沿岸之前,俄國在亞洲沒有出海口。西伯利亞好象是一個大口袋,要出海,必須萬裏迢迢到彼得堡才能到達波羅地海或者往南到黑海。這個大口袋憋得沙皇出不來氣。於是,沙皇就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到達太平洋沿岸。如果把他的戰略目標比成徑賽中的百米跨欄的話,那麽,尼布楚隻是第一個欄,後麵還多著呢,想當初簽訂尼布楚條約的時候,雙方力量還算均等。可經過一百多年,情況大變了。清朝由強到弱,俄國由弱到強。俄國這時根本就不管什麽尼布楚條約,動不動就派幾條軍艦強行通過黑龍江,邊走邊開槍放炮。最後,1858年在璦琿城一手拿槍一手拿錢逼著清朝的奕山簽訂了以黑龍江為界河,蘇烏裏江共管的“璦琿條約……”

    “奕山是不是在廣州向英國人投降那個家夥?”

    “對,就是他。沙皇尼古拉高興極了,把帶著這幫老毛子的頭頭穆拉維約夫提升為上將,封為伯爵,還賜號阿穆爾斯基。黑龍江北岸的海蘭泡因此改名為6лaгoвeщnhck……”

    “意思是報喜城,對吧?”馬雲力適時地插上一句,“噯,我記得清朝政府當時不承認這個條約,……”

    “老毛子才不管你承認不承認呢?他們馬不停蹄,繼續前進。就在占領海蘭泡一個月以後占領了伯力,改名為哈巴洛夫斯克,以紀念他們一個侵華的鼻祖。老毛子有個癖好:改名。改海蘭泡,改伯力,改海參威,包括一些村莊的名字一律都改。連黑龍江沿岸的村子都重新命了名,其中有穆拉維約夫的老婆、老子,再就是各個讚助商的名字。到1860年終於占領了海參威,看見了太平洋。他媽的,把海參威改成”符拉基沃斯托克,控製東方“還不夠,還給海灣硬加了名字,叫大彼得灣。

    “請看。”說著蘇武又拿過來地圖,“尼布楚條約還保留了黑龍江和烏蘇裏江流域,包括庫頁島在內。可一個璦琿條約就劃出了黑龍江流域六十多萬平方公裏,以後”北京條約“又把烏蘇裏江東四十多萬平方公裏給丟了。敗家嗬!”

    兩個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那張不大的交通圖。蘇武默默地手指指向了鄂嫩河,一兩個小時前他們剛剛駛過它的流域,然後順著黑龍江向東,下滑到烏蘇裏江,再向東落到了海參威一帶的大海,然後又順著海路北上到庫頁島。停了一下,他手指還要指向烏第河。可是,馬雲力已經不忍心看下去,頹然仰麵朝天倒在了鋪位上。

    “這趟線我跑了多少次。可是每次坐在別國火車行駛在一百三十年前還屬於中國的土地,心裏總是不是滋味。真是山河依舊隻是朱顏改嗬!”蘇武茫然地望著窗外的高山。現在真的已經到了外興安嶺了。

    忽然,馬雲力一翻身坐了起來:“列寧不是1920年就說過要放棄一切沙皇從中國搶占的領土嗎?”

    “不假,列寧是說過。說說是可以的,反正當時遠東還在白軍和外國幹涉軍手裏。做可就不容易了。好象以後還和北洋政府談過。結果隻是放棄了中國國內各地的俄租界。領土一寸也沒退。斯大林掌權後就根本不提這事了。不光不提,還變著方兒攆中國人,轟中國人。”

    談話又繼續不下去了。兩個人都沉默不語,靜靜地任憑電氣機車拖著十來節車廂飛跑。俄國全國早就實現了電氣化,聽不到蒸氣機車大喘氣的聲音。

    “唉,一百多萬平方公裏還在人家手裏。”馬雲力似乎有些沮喪,“目前的唯一的出路就是拖。除非是等到未來世界上都實行共產主義,取消國界,再就是武力收複失地。”

    “馬老,這話可以說是自從我認識您以來,您說的唯一錯誤的話……”

    “哈,哈。我是脫口而出。沒人照辦。”

    “先不說打仗可取不可取。即便打贏了,那幾千萬又懶又笨又混的老毛子這個包袱,中國也背不起。還是自家的孩子自家抱吧!”蘇武歉疚地笑了笑,因為他批駁了馬老。

    馬雲力也知罪地陪著笑笑。他自己也為剛才那個餿主意不好意思。這主意與楊子用玩弄俄國女人以泄民族恨一樣不可取。

    “其實,引經據典找根據是必要的。但最主要是實力。國家強大,別人想侵占就揍他,對方也不會逼你簽訂城下之盟,也就不會象現在,讓人家拿著不平等條約當令箭,氣得你幹瞪眼。”蘇武意尤未盡。

    “是的。你記得嗎?1945年在雅爾塔。一個美國總統羅斯福,一個英國首相邱吉爾,一個斯大林,三個人抽著煙喝著酒就拍板把日本占領的庫頁島南部劃給了蘇聯!可整個庫頁島都是中國領土嗬!要是現在,他們敢!?中國人民站起來啦!”

    “對,中國人民確確實實站起來啦!”蘇武也站了起來,“好,咱們現在站起來去吃飯。他們求我再給他們包一頓餃子。你也正好當個助手。就怕調料不全……”

    包餃子成了技藝演示會。蘇武負責調餡,俄國人負責擀皮,馬雲力把包的活全攬下來。他是北方人。以前在北京,買五毛錢肉餡和湯素眉倆人保證從調餡到餃子下鍋隻用半小時。這迴他可在國際技藝演示會出盡了風頭。他不包而是捏。四個俄國人用啤酒瓶趕皮,忙得手忙腳亂,滿頭大汗,還供不上馬雲力一個人。他們輪番上陣,還是供不應求。最後隻好求饒:“中國人手太巧了。我們俄國人太笨。”

    等到大家撐得肚子飽飽翻白眼,已是夜幕降臨。馬雲力最後嚐了幾個:調料不全,不好吃。可全體俄國人卻一口同聲叫好。

    “現在到什麽地方了?”馬雲力還沒忘記剛才談話的主題。

    一名俄羅斯人看了看表:“莫哥查。”

    “隔江就是中國的漠河。現在成了中國最北的地方。”蘇武插了一句。

    “就是說涅爾琴斯克已經過了?”

    “對。”

    “那阿爾巴津呢?就是中國名字叫雅克薩的地方?”馬雲力知道,想當年,尼布楚大敗後,沙俄被迫拆毀阿爾巴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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