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睡了兩三個小時後,馬雲力急忙給蘇武打電話:到海參威可離不開這個遠東通。真巧,正趕上蘇武要出門,再晚一分鍾就找不到他了。

    “我的老天爺,你可露麵了。我下午就要飛伊爾庫斯克,然後迴海參威。怎麽樣?找到了嗎?”

    “一言難盡,見麵再談。我要去海參威。”

    “太好了,奧列格?;;符拉基米洛維奇。什麽時候走?看樣子和我今天一起走是來不及了。”

    “你是遠東通,一切聽你安排。”

    “這樣吧!現在是冬季,機票好買,明後天的票保證能搞到。我先飛伊爾庫斯克,辦我的事。你一搞到機票就往伊爾庫斯克打電話。我去接你,然後一起去海參威。代我向未曾謀麵的前輩——彼得?;;彼得洛維奇致敬。伊爾庫斯克見。”然後留下了兩個電話號碼。一個是伊爾庫斯克的,另一個是布裏亞特專區烏斯季奧爾登斯基市的。

    馬雲力決定在這有限的時間裏一直陪在冀老身邊。十點,加麗婭推著冀老來到戶外。她還是那樣恬靜、安詳。但現在,在馬雲力的眼裏,她實在高大、莊嚴。馬雲力一見就走到她麵前,破例地行了一個吻手禮。刹那間,加麗婭一楞,很快就恢複了常態:“不愧是飽經風霜的老狼,這麽快就恢複了過來。”

    “我不會和命運賭氣,也不會被它擊倒。我不過是在彼得?;;彼得洛維奇的啟發開導下,學著您的榜樣,對待生活罷了。”

    “噯,我有什麽可提的!我隻是一名普通的俄羅斯婦女。而俄羅斯婦女天生就象俄羅斯大地上的白樺,能抗拒風雪嚴寒。聽說,您要去海參威?”她主動改變了話題。

    “是的。如今我隻能在娜堅卡身上寄托我的全部情感了。”

    “您真有良心,盡管她根本不是您的女兒。現在世界上,有良心的人愈來愈少了……”她顯然有所指,但又適可而止,“我給您提供一些情況。娜堅卡是九一年初走的。那時,她不到十八歲,沒有護照,隻有一份出生證明。到十八歲她必須領第一個護照,姓名必須按照出生證明照抄。所以,到民警部門可能找到她的下落。另外,您也明白,一個女孩子舉目無親,沒有後台,她不可能進入海參威的上層,不,我說的不準確。我想說,她不可能進入社會上正兒八經的群體。而很可能在下層社會或遊離於正式社會之外的群體中生存。除非出現奇跡。或者那個恰恰拜婭是大人物的小姐。可是猶太人在我們國家裏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再說,娜堅卡當年已經是飛妹了,她的妹姐怎可能是小姐呢。至於娜堅卡的照片,我可以盡力去找。但是既使找到,也是出生證上小姑娘的照片,有什麽用?”

    “謝謝您為我動了這麽多腦筋。我隻能祝福您:好人終會有好報。為了表示感謝……”馬雲力說著從內兜裏掏出一個小巧的,長形的首飾盒,還未待他用目光征詢冀老,冀老已經頻頻點頭了,“請您收下我這微薄的禮物”他打開首飾盒,拿出一串珍珠項鏈。珍珠粒粒規正,顆粒很大,泛著白裏透黃的顏色。“這本來是我為麗塔準備的禮物。現在轉贈給您。您不會見怪吧。”

    “呀!”加麗婭禁不住出了聲,臉上泛起了緋紅。天下女人對首飾的偏愛是永恆的。

    “我受用不起!”加麗婭真心地推辭。

    “拿著吧!當之無愧!我的同胞這一手幹得真漂亮。”彼得?;;彼得洛維奇開了個的玩笑。

    “我還有一個建議:彼得?;;彼得洛維奇,您不是要迴中國嗎?何不請加麗婭也一起去中國?您行動也好有個幫手。就是旅遊一番也好嘛!”

    “好,好。純潔的情感,騎士的風度。就這麽說定了。邀請信由你發出。加亞麗婭,我替你答應了!”

    加麗婭喜形於色。她靠近馬雲力,鄭重地在他麵頰上左右吻了三下:“謝謝!俄羅斯式的感謝。謝謝您的重禮,謝謝您的邀請。沒想到,我晚年有這個福份”。“你又唱這個調子了。什麽老不老?生活還遠呐。還要作新娘呢!”冀老這句親怩的責備可把加麗婭臊得(也可能是高興得)滿臉通紅。她象少女一樣忸怩了一陣。最後俯下身來,在冀老的嘴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孩子們,咱們站著幹什麽!上馬!刺刀出鞘,前進!”三人向森林走去。

    ……

    傍晚,馬雲力揮淚告別了冀至和加麗婭,乘坐汪進軍的沃爾沃踏上了返迴市裏的歸途。

    按照日曆上寫明的時間:三月的日出時間是八點半到九點,日落時間是五點半到六點。現在已經是夜幕降臨。車燈照在公路兩旁的積雪上反射出萬點銀星,煞是好看。

    汪進軍告訴老師:機票是明天晚上七點的。汪進軍見馬雲力情緒不佳,沒敢多問隻是傾聽。隻是當馬雲力講到他在海參威要費心找娜堅卡時,他才插了話。他說:“我在海參威作過兩票明太魚的生意,認識了當地的太上皇兼黑社會的頭頭——米洛賽爾金。此人可算當地的一霸。黑道白道都走。白道,他是美國”維斯特白德“公司的董事長,原蘇聯濱海地區體委主任。黑道,他是海參威地區黑手黨的總頭頭。這麽說吧。他一個電話就可以把州長叫來”聊聊“。半個小時以內就可以集中三百條人槍。中國人,包括美國人,要想在海參威站住腳都必須拜他。這個人別看他叫米羅賽爾金,心地善良的人,實際上是遠東一霸,就好象解放前上海的杜月笙一樣。蘇聯解體後,表麵上當官的下台了,不吃香了。其實,滿不是那麽迴事。我那次作明太魚,層層卡就是行不通。後來經過別人指點,我求見了他。準備的禮物您猜是什麽?”

    “什麽?難道是活人不成?”

    “一條一米五長的牛皮腰帶!這個家夥腰圍三尺四,俄國買不到這麽長的皮帶,他隻好用繩子紮著。可我就投他所好。其實,就花了五十元人民幣。這下子他可高興極了,差點沒流下感動的眼淚。我的難題全ok.我當時不知深淺,根本不緊張。可陪我去的海參威對外經委的一名女處長嚇得混身直哆嗦。會麵結束後,那位女處長對我講:維佳,你真是好樣的!敢跟米洛賽爾金拍肩膀。要是我們俄國人敢這麽作,就別想全活著出他官邸的大門。

    我迴去把這肥豬的地址電話給您。您實在沒轍了,就找他。“

    ……

    迴到旅館,馬雲力就打電話,和學生以及本來要拜訪而來不及拜訪的朋友告別。不一會,汪進軍就把機票拿迴來了。票錢他沒要,在他的公司報銷。晚飯時,汪進軍為明天白天的遊覽購物費了許多腦筋。馬雲力沒駁他的好意。其實,這時他的心思已經不在莫斯科了。

    ……

    臨走那天的上午,馬雲力坐著汪進軍開的車在市內以最高速度逛了古姆、促姆、兒童世界、留克斯時裝大樓和小“千件”日雜商店。目地很明確:不是遊覽,而是購物,為國內的親朋好友買紀念品。中午睡了一覺。下午四點就出發了。到機場正常情況也要四十幾分鍾。

    送行的有三個人,兩輛車:汪進軍、馬克辛姆和劉化平。

    機場候機室寬敝,氣派。具有一切國際機場候機室的一切設施:小賣部、酒巴、精品商店、書店、美容店。可惜燈光昏暗了些。不知為什麽俄國電力這麽充足,而這裏搞得這麽昏暗。按馬雲力的意思:大家可以迴去了。何必拘泥於繁文縟節呢。可是,學生們都說:近幾天莫斯科天氣不好,航班取消的事經常發生,所以,他們送佛要送到西天——等到通知登機再迴去。

    登機大廳很大,用玻璃牆分割成許多部份。相互可以看見,可不能通過。他們坐的那一排塑料輕便椅麵對著國際航班的中轉簽字候機室。大家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突然,馬克辛姆突然碰了碰馬雲力:“馬老師,你看那是誰?”馬雲力順著馬克辛姆的目光望了過去。那是一隊約有十幾個人的隊伍,一眼就可能看出來是中國人。這些人不是自覺地排成隊,而是被幾名俄國警察押著,逼迫著排成隊。這些人有的提著小小的手提袋。有幾個人甚至是兩手空空。在這隊人中,馬雲力看到了一個讓他日夜思念日夜咒罵的人——章千柯!比起前兩年,章千柯胖了一些,外貌最大的變化是頭發全白!所以在這批人裏格外劄眼。他們幾個,除了汪進軍入學時候章千柯已經不在所以沒有反應外,其他都為之一驚。不約而同地探過身子,擠在一起竊竊私語。

    “是他嗎?怎麽讓警察押著?”

    “是重犯。看,帶隊是名少校。”

    “我在使館怎麽沒聽到這件案子。如果是大案。俄方例行公事也會通知使館的。”

    “不是在莫斯科犯的案。你們看,他們呆的地方是中轉候機處。”

    “好呀!章千柯你也有今天。真是老天有眼。”劉化平幸災樂禍。章千柯最後幾年又當上了係總支書記,還是黨委委員。他對學生象是管犯人,處處刁難、處處懲罰。學生都恨死他了。有幾個學生都約好:等分配方案一下來,介紹信一開,在學院最後的一件事就是狠狠揍他一頓。可惜,章千柯沒等到劉化平那一屆畢業就辭職提前退休了。原來是他錯誤地估計了形勢。他自以為欺上瞞下,拍上整下,戰功累累,這一屆可以選上黨委副書記。沒想到,天若有情天亦老,在選舉黨委委員時候,盡管他自己投了自己一票,總票數還不過半數。他成了梁上君子。加上他的後台王院長一離休,院領導就決定他“留職”到雲南幹一年講師團。他一看前途無望,就硬是泡病號。後來,提前二年退休了。那時,馬雲力就想起了俄國的諺語:誰最後笑,才算笑得最好。當時,大家都高興了一陣子。突然,馬雲力想起了一件事。他趕忙探出身子對大夥說:

    “對了。我想起來了。章千柯的老婆是研究德國哲學的。前幾年去德國當訪問學者。我聽說,好象章千柯去探親了。”

    “那就對了。十之八九是他在德國犯了法,讓德國押解出境,在莫斯科交給俄羅斯警方轉押送上到中國的飛機。這是國際慣例,一般中國警方不能跨乙國押解到丙國,都委托中轉國代為押送。如果他們乘的飛機是中國民航,押上飛機就算登上了中國領土,任務就算完成了。我去看看。那次我隻用了一次熱得快,他就給我記一大過。這仇還沒報呢!”劉化平說。

    “謝廖沙,問問可以,可別參予,更別揍他,連說話都不能。”

    “馬老師。這些外交矩規我都懂……”

    “我也去!”汪進軍也來勁了。

    “不行,你是公務護照,我是外交護照!”

    劉化平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出去。一會兒就出現在玻璃牆那邊。隻見他主動出示了外交護照,那位少校走了過來,還行了個禮。兩個人就交談開了。

    就在此時,章千柯也發現了。他好象見到了救命稻草,站起來,打算衝過來。一個俄國上士民警用橡皮警棍當胸捅了一下,章千柯一屁股坐在座位上。但他還不死心,嘴一張一張,顯然是喊了什麽。上士舉起了警棍,章千柯馬上就閉上了嘴。

    劉化平根本不理章千柯,而隻和少校交談。玻璃窗這邊的人聽不見。隻見少校的表情時而驚訝,時而嚴肅。還不斷地點頭。最後又朝劉化平行了個禮,然後對上士講了幾句。上士掏出了手銬,朝章千柯走去……

    劉化平一迴來,大夥就圍了上去。

    “全清楚了!原來,他老小子以探親的名義去了德國。探親期限一般是三個月。他呆了一年多。過期你就老實呆著吧!嘿,這老小子本性難移。和原來的共產黨員、非法入境人員以及新納粹主義者頻繁接觸,還給他們講馬列主義。結果讓別人給告密了。於是,作為危險份子武裝押解出境。

    少校還問我:中國大使館是否想過問此事。他們是過境押解,沒有權利受理。我趕忙解釋說不是,不是。我隻不過過來看看。這個人我認識。在中國國內就極左。少校說:那好!我們恨透了極左份子,不論他是中國人還是俄國人……“

    “看他那副狼狽相,昔日的威風一掃光。這可應了中國一句古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切都報。噯,你奏他那一本。不會給他帶來太大的麻煩吧?”馬雲力的心還是善良的:費厄撲累,還是要的。

    “不會。他們沒有這個權利,是過境押解。相反,既然我露麵就表示我們使館知道章千柯這個人的行跡。這反而給他保了險,俄國警方就更不敢動他了。不過,小苦頭可能要吃點的。活該!”大家不由自主又朝那邊望過去。章千柯的雙手低低的垂在兩腿之間——看樣子,他皮肉正在吃苦:戴上了一副鋼手鐲。

    隨著擴音器的廣播登機入口的標誌燈也亮了起來。馬雲力該登機了。他和學生們一一告別。一生教書的辛苦有了迴報。幾個學生的接待使他獲得了極大的安慰。但是,最大的安慰是他親眼看到了另一類人的下場。他不由得朝玻璃窗那邊望去。章千柯顯然注意到了玻璃窗這邊的動靜,也看到了他昔日的臣民——馬雲力。那目光中依舊有幾分威嚴或幾分仇恨。馬雲力對他這種目光熟悉極了,一看見它過去的歲月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在眼前。但此刻,章千柯坐在那不準逾越的玻璃窗的那邊。聽不見他的話,嚐不到他的老拳。但他此刻非常非常想用一種世界上表達人類情感的動作來發泄積在內心深處幾十年的最尖端的一切。最後,他用了一個連他自己也感到吃驚的方式:他裝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笑臉,朝著章千柯飛了一個吻。然後象他剛跨過中俄國境線那時一樣,挺起將軍肚,大步流星朝登機口走去。

    ……

    由於俄羅斯領土遼闊廣大,跨了好幾個時區,所以飛了半天,到伊爾庫斯克反而不到七點。伊爾庫斯克給馬雲力留下第一個深刻印象的是一出到舷梯看到機場上密密麻麻一排排的巨型客機,足有百十來架。俄羅斯,你不愧為超級大國!

    還沒走到出口,就看見蘇武在那裏幌著一束鮮花在迎接他。他在一群群人高馬大的接客的俄國人中間,顯得雞立鶴群。多虧這束花才顯出他來。兩個人分別才一個星期,但是卻象久別的老友,緊緊的擁抱。不知是入境隨俗,還是感情自然流露。

    候機大廳太不象樣子,簡直是個巨大的裝配車間,連個椅子也很難看到。好在他們不需在這裏停留。

    從大車間似的候機室出來就是停車場。停車場破破爛爛,沒有修飾,沒有商亭,沒有普天下在這類地方都會有的人群。馬雲力停下步來環視四周。如果不是“大車間”上麵“伊爾庫斯克航空港”幾個大字,誰也不會認為這是個機場。蘇武提著馬雲力的皮箱徑直向一輛日古裏小轎車走去,馬雲力瞥了一眼車牌:是當地的車。把皮箱放進後背箱以後,蘇武就坐在了司機的位子上,順手為馬雲力打開了右側的車門。

    “你在這兒還有輛車?”馬雲力照著蘇武的樣子係上了安全帶。

    “那裏!是烏斯季奧爾登斯基布裏亞特自治專區主席伏拉索夫撥給我用的……”蘇武見馬雲力一副不解狀又趕忙解釋道,“就是劉義沙開餃子館那個地方的主席……”

    “你麵子真大呀!”

    “不是我的麵子大,而是錢的麵子大。”說著,他已經駛上大道,“我對你說過了,劉義沙死後,餃子館的生意一落千丈,半死不活。而我,經過幾年的拚搏也從一個受這個克格勃剝削的廚師變成了外國資本家。於是他們找到我,求我和他們搞合資,都談好了,就等你來視察拍板簽字了。”

    “等我?”

    “對,等你。”蘇武調皮地擠了擠眼,“伏拉索夫是相信我的。但是,美中不足的是我是在俄羅斯生活的中國人,而他們要攀的是在中國生活的土生土長的中國人……”

    “這又有什麽區別?”馬雲力不解。

    “區別可大了。土生土長的中國人能請他們到中國去旅遊、購物,開眼界,搞雙邊貿易。在這些老蒙古的眼中,北京就好象中國人眼中的紐約。”

    “這又與我何幹?”馬雲力還是摸不著頭腦。

    “您還不明白?在昨天談判的緊要關頭,我靈機一動就把您抬出來了——北京某某大公司的總經理。明天上午您就以這個身份親臨烏斯季奧爾登斯基,交談一番,視察一番,然後就表示滿意,首肯簽字。架子要端,口氣要大。一般的要求都可以答應,反正除了辦餃子館其他我都不準備執行。”

    “我能行嗎?”馬雲力對自己的表演才能表示懷疑。

    “沒問題。就您那將軍肚,稀疏的頭發,一口俄語保證使他們五體投地。放心吧,馬老,咱們不是幹缺德的事,隻不過是促進他們下決心吧了。順便問一句,您是什麽護照?”

    “公務護照。怎麽啦?”

    “嘟、嘟!”蘇武激動得一巴掌拍到方向盤的喇叭上,刺耳的喇叭聲,把兩旁的行人嚇了一跳。在俄國,認為按喇叭是不尊重別人,駕車人實在不行就打開前燈。所以俄國人對喇叭很不習慣,很警覺。

    “他們特別相信公務護照!行了!咱們這樁生意算成功了。”

    “現在咱們去哪?”從一上車,馬雲力就東張西望。雖然人老人,但是好奇心不減,何況是在夢牽魂繞了幾十年的俄羅斯,總要盡可能地多看看。

    “去貝加爾賓館。是伊爾庫斯克最高級的賓館。您就安下心來吧。從現在起,直到送您過國境,我全包了。保證讓您滿意。您對什麽感興趣?”

    我什麽都想看,都想知道。不過,特別想知道的是:“遠東曾是中國的領土。所以,我想了解了解這個專題。對了。伊爾庫斯克過去是不是咱們的?”

    “領土問題是我的長項。我在大學裏,後來在邊防部隊裏我專門研究了這個問題。到蘇聯以後,我又研究了蘇聯出版的資料,兼聽則明嘛,中蘇的觀點我對照著研究。我認為我的觀點是比較客觀的。可惜,我敢保證,我的觀點中國絕不會歡迎,俄國也不會歡迎。

    您問伊爾庫斯克?似乎不是。我看過中國方麵的材料,對它的歸屬似乎沒有明確的提法。但是對它東南幾十公裏的貝加爾湖可有明確的提法——早在唐朝初年,賓顏州的行政管轄區域就到達了貝加爾湖畔。蘇武,我那二千年前的同名人牧羊北海邊的北海就是指貝加爾湖。按照曆史的版圖,貝加爾湖應該是個邊界湖。蘇聯的曆史學家也明文記載著:十七世紀俄國人就是順著安加拉河,在伊爾庫斯克補充了給養下行進入貝加爾湖,然後再前往黑龍江流域的……“

    “那就是說,伊爾庫斯克是當年俄國的邊境城市,再往前就是中國的領土嗎?”

    “可以這麽說!”

    “我的老天爺!換句話說,現在占俄國三分之一的領土,從伊爾庫斯克直到庫葉島,直到二三百年前還是中國領土噢!”

    “北極圈的領土當時不明確!”

    “那塊地方連草都不生,人也沒法生存,誰去爭。”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條大河,南北流向,相當寬。馬雲力估了一下,有二、三百米,和鬆花江不相上下。現在還未開凍,象一條白蟒沉睡在那裏。蘇武把車泊在路邊。二人下了車,踏上了沿河花園堤岸。

    “這就是安加拉河,它穿過市區,河右邊是工業區,河左邊,就是咱們站的這一邊是行政區和商業區。想當年,十七世紀俄國的”新土地開發者“就乘著船沿著這條河向南下行幾十公裏進入貝加爾湖,再越過湖順著其他北流入貝加爾湖的河流逆流而上進入黑龍江流域。於是,就和中國人迎麵相撞。從那時起,兩國就麵對麵幹起來了。幹了二百多年……”

    “結果呢?”馬雲力點燃了一支香煙,深吸了一口河麵吹過來的清新冰涼的空氣。

    “結果就是咱們一退再退,直退到黑龍江。”

    馬雲力為這情景震撼了。以前,他隻是從地圖上對中蘇邊界問題有個理性的了解。而現在親自站在這塊土地上,他親身體會到它的真正含意。

    “從這裏到海參威火車走多長時間?”

    “差不多兩天兩夜。比北京到廣州還遠。”

    “那就是說,從現在起,咱們就行走在昔日中國的領土上了?”

    蘇武沒有馬上迴答。稍停了一會,他才說道:“從理論上講,按中國方麵的說法是這樣。這問題有點複雜。反正咱們坐火車還有的是時間,容我慢慢向您介紹。”看樣子,蘇武不想現在詳談這個問題,“這條沿河大道是這個城市最漂亮的大道。您看,建築物多漂亮,全是歐式建築。河對岸的捷爾仁斯基區就差多了。工業區嘛。”

    車拐向一條全市最繁華的大街。

    “這條街叫馬克思大街。請向右看,那是全市最繁華的一段。咱們先到賓館歇歇,吃點飯。”

    路上,馬雲力發現情急愛美的當地姑娘不少都迫不急待地穿上了皮短裙,過早地顯示出俄羅斯女人修長的雙腿,盡管室外還是零度。有什麽辦法——美是需要犧牲的。

    餐廳的飯菜照例是俄式的,不過菜單上堂堂皇皇地印著一道菜——西伯利亞餃子。馬雲力目光詢問了一下蘇武。蘇武歎了口氣:“好,您非要嚐就嚐吧。西伯利亞餃子可是一道名菜,到西伯利亞不吃餃子就好象到北京不吃烤鴨一樣。不過,我可不敢奉陪。”蘇武要了別的。

    服務員端上來一個淺盤:“這是我們餐廳的拿手菜——西伯利亞餃子”說罷莞爾一笑退了下去。

    馬雲力往盤子裏看了看,不禁猶豫起來:這是餃子嗎?盤裏湯湯水水滿滿的,上麵飄著一層白白的什麽調料,大概是奶汁之類其中還隱顯著幾片洋蔥。再看那浮遊在湯中的食物:圓圓的,胖胖的,有點象福建的魚丸,又象江蘇的餛飩。他不禁望了望蘇武——對方正抿著嘴笑:“您先嚐嚐再說。”

    馬雲力用勺子撈了一個,送到嘴裏:眉頭馬上就擰了起來,餃子在口腔裏滾動了半天,最後馬雲力提起丹田力才把這個淡肉丸子咽了下去。

    “這叫什麽餃子?沒有加鹽、醬油、油醬、五香粉、味精,甚至連菜餡也沒有,更沒攪拌,真是徒具虛名,糟踏了餃子的名聲。”馬雲力把盤子推到一邊。

    “您就知足吧!光外表象就不壞了。總比意大利人強,學了半天中國餡餅還是把餡鋪在上麵。好在改了名叫比薩餅。如果叫餡餅,中國人非要以誹謗罪起訴意大利人不可。”

    蘇武為了不使他難堪,故意不看他那痛苦狀,點上一支煙,轉變了話題:“原來我就想,這迴我可要盡地主之誼,讓您好好看看遠東,好好了解遠東的曆史變遷,中蘇中俄的爭執,中國人的遭遇和遠東俄國人的風土人情。這個任務,我認為我能很好的完成。剛才您對我談了找娜堅卡的事,這件事我盡力而為。但是有難度。她是九一年離開莫斯科的。當時,海參威還是個不對外開放的軍事重地。不準外地人進入。外地人要進入海參威要麽改名換姓,假投親靠友,進來以後就在社會上飄蕩起來。如果她是這樣,找起來可就困難了。要麽,就在離海參威最近的城市烏蘇裏斯克滯留下來……”

    “烏蘇裏斯克?”馬雲力終於基本上消滅了那盤難以下咽的美食。

    “就是雙城子。當時蘇聯為了保持海參威的安全與純潔,把一切不純份子都驅逐到那裏,進不了海參威的盲流也滯留在這個城市。所以這個城市犯罪率特高。如果海參威找不到她,咱們的視野就要投向烏蘇裏斯克。總之,我會全力以赴的。”蘇武見馬雲力若有所思就匆匆結束了話題。

    賓館裏暖氣燒得太熱,馬雲力光蓋個床單還睡不著。最初,他隻是想看看遠東,到邊境眺望眺望。不過,那都是以一個旅遊者的身份和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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