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墨追著母親去了廚房,大聲問:“我寄了八千,到底怎麽迴事兒?老漢兒拿去賭了?”

    母親邊穿圍腰邊罵:“那個死瘟喪,麻我認不到幾個狗腳跡(不認字),硬說隻寄的六千!我說嘛,幺女兒不會那麽夾生!”

    林清墨長歎一聲,搖搖頭。這輩子她算倒了大黴了,遇到這樣的父親,這樣的姐妹,還有大字不識的母親。

    母親從帶迴來的塑料袋裏拿出幾個一次性飯盒,打開。林清墨看著那些殘羹冷炙,皺起眉頭問:“別人剩的你幹嘛帶迴來?窮得飯都吃不起了?”

    “我看都整盤整盤剩起,動都沒動,丟了可惜了噻!”母親有些難為情地道,“今天暗(晚)了,明天給你做好吃的!”

    林清墨衝過去收起那些飯盒,一並裝塑料袋裏猛地摜在地上,怒道:“拿去喂豬!家裏有啥子吃啥子,麵條總有吧?”

    “你個死女娃子,嘖嘖,多可惜!我看了的,客人硬是一筷子都沒動……一個二個都跟那個老瘟喪一樣,脾氣大得很!你去煮嘛,煮麵嘛!”母親說完賭氣地坐下,耷著臉撇向窗戶。

    林清墨先把鍋碗瓢盆通通洗刷一遍,然後開火煮麵。這整個過程她的眼睛都朦朦朧朧的,對母親是又心疼又生氣,酸楚地想這一家都過的什麽日子呀。

    她以前之所以不想迴家,大體都是眼不見心不煩的思想作祟。她想這個家是得管管了。

    “老娘子,你也莫生氣,你說咱家過的啥子日子?數數周圍,哪家過得不比我們紅火?住在旅遊區,條件這麽好,人家開餐館的開餐館,開農家樂的開農家樂,開超市的開超市,再不濟種幾畝獼猴桃也能一年收入個幾萬塊。再看看我們家,像個啥子樣子?你說你出去打工掙得到幾個錢?還不夠老二一泡大煙!老漢兒呢,越老越糊塗了,打麻將能發家致富嗎?都不曉得腦殼哪門想的!被門擠了!”

    “就是說嘛!你死女娃子命好,走得遠眼不見心不煩,老子才是慪哦!清紅那個□□的和老子就像仇人一樣,點兒都靠不住,看都不來看一眼呐!老二好不容易大學畢業了,找了個好工作,又給老子吸*粉兒,敗家子一個,隻有我才最背時……別個這麽大年紀早就享福了,老子還在給人家當秋兒(打短工),臉都臊得要往褲子裏鑽!”

    “那怪哪個呢?還不是你們自己慣的!林清英現在這樣子,敢說你們沒得責任?”

    “我有啥子責任?有啥子責任嘛?她滾得天遠地遠

    的,我又沒掛到她褲腰上,哪個管得到?”母親不滿地道。

    “不說了,收桌子吃麵!”林清墨知道自己說的氣話,林清英變成那樣,誰也沒預料到。

    晚上林清墨收拾停當了就早早上了床,和母親在一起除了抱怨還是抱怨。她想關鍵是先找到父親,好好教訓教訓他,然後再跟林清英深入地聊一聊。雖然她對林清英已不大抱信心,但總得試試看。

    望著家徒四壁,林清墨唏噓不已!

    一路上鮮少再看見她家這樣破敗的房屋,條件好的人家住鄉村別墅,再差也得有個像樣的四合院,整整潔潔寬寬敞敞的,開個小小的農家樂,夏天裏接待十位八位城裏來避暑的老人,小日子康康樂樂舒舒坦坦!

    就她家室如懸磬,了無生氣!

    佟雨澤發來短信問她家裏人怎麽樣,她能說什麽呢?

    她那夜入睡晚,翌日醒來已日上三竿。母親離家前已把牲畜喂過,中午的豬食也已備好,她叫林清墨起床後自己弄點兒東西吃,還說中午不迴來了,然後便騎著自行車匆匆走了。

    林清墨心事重重地洗漱後,哪有心思做早餐,看看已經十點,估計鎮上的茶館已開門營業,便鎖好門走出院子。

    她家離鎮上大概有一公裏半,不緊不慢地走過去差不多要二十分鍾。林清墨沿環山路走走停停。環山路是前幾年重新修整過的,平坦而寬闊,兩邊種著丈許高的香樟樹,香樟間隙是小葉女貞等低矮灌木,間或還有些花草,如鬱金香、美人蕉、波斯菊等。

    家鄉的變化不可謂不大!

    五一二大地震後,農民們在政府的扶持下大多搬進了居民區集中居住,資金主要由政府補貼,農民自己隻需要花裝修錢。

    大多數鄉親都抓住了這個好時機,自己家搬進了居民區,然後把之前的老房子翻建成農家樂,隻是規模大小不等,但好歹算一份營生。

    而林清墨家新分的房屋已廉價賣給了城裏人,她之前對此一無所知。

    所以她家的破房子在方圓幾裏就顯得尤其特別。

    今天不逢場,街上人不多,隻有些遊客模樣的人背著包四處閑逛。本地人大多躲在了茶館裏打麻將。

    現如今,這邊可耕種的田地不多了,老鄉們花在打麻將上的時間遠遠多於拾弄莊稼的時間。像林清墨的父親林抗戰,寧願家裏那點兒地荒著,幾乎是全職上崗打牌,風雨無阻。

    現在更

    甚了,他竟然徹夜不歸!

    林清墨一家一家茶館找她父親。

    由於是上午,打牌的人倒不是太多。有些老鄉林清墨其實認識,但她實在覺得丟臉,便不主動打招唿。隻是從街頭找到街尾也沒見到父親的影子。

    她打他的手機,手機關機了。

    她硬著頭皮再走進一家茶館裏去。

    她東看西看,見有個戴老花鏡的老頭兒很像她小學同學的爺爺,便走上前去放低聲音問:“魯爺爺,你曉不曉得林抗戰在哪裏?”

    老人正專心碼牌,眼皮都懶得抬,沒搭理她。

    “你是哪個嘛?老魯耳朵聾……找林抗戰爪子?”牌桌上一個身材肥胖的中年女人問,她抬頭快速地掃了一眼林清墨。

    “我是林抗戰的幺女兒,我找他,不曉得他在哪塔兒!”林清墨訕笑著說。

    “老林哪門得在這些地方打喲,我們是打耍耍牌,一塊的,他是耍大的噻!”那女人嘎嘎地笑道,“你好久沒迴來了嗦?也要得,迴來給你老漢兒把屁股擦幹淨,到處差起賬!”

    林清墨狼狽地陪笑道:“他一般在哪裏耍?”

    “曉得的喲,好久沒看見他了!”那女人飛快地翻了下眼睛,說,“你到處問哈嘛,總有人曉得!”

    林清墨怏怏地走出茶館,聽見背後有個聲音在問:“馮胖兒,那女娃兒是哪個屋裏的?”

    “林抗戰的小女兒得嘛……林賴子你不曉得嗦,打牌光賴賬……硬是,周大方總認識吧?”是胖女人高八度的聲音。

    “周大方當然曉得,化成灰都認得到!”那人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林清墨頭也不迴,快步地逃遠,心裏有說不出的酸楚。

    周大方是她母親周菊的諢名。而這個諢名的來由是她最不願想起的。

    周菊自幼沒上過學,屬於那種表麵看上去機靈說話咋唿實則智商不高的女人。她的低智商如果不算數什麽的根本體現不出來,因為她的確是幹農活的一把好手。

    大概林清墨上小學二年級時,這邊的農民還普遍種水稻。林清墨家門口就是一大片稻田,但是是別人家的。有好幾次林清墨家的雞鴨沒關好吃了人家的稻穗,稻田的主人知道了當然不幹,嚷著要林清墨家賠,商定的解決辦法也算公平,就是數有多少棵水稻被糟蹋了,等收割的時候便賠那家同樣的棵數。

    周菊以示大度,便挽了褲腿下

    田去數,從一數到一百都沒問題,到一百棵後,她便是一棵當十棵數,直接是“一百一,一百二,一百三……”很快便數到了三百五十棵。那天林清墨正在院子裏的核桃樹下搭了張板凳做暑假作業,她早發現了母親的低級錯誤,但不好意思當人的麵兒糾正,人家稻田主人也樂得占大便宜,當然不吱聲,站一邊看著林清墨偷笑。林清墨羞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躲迴了屋裏。

    也就是那個夏季之後,周菊便以“周大方”的諢名聞名了鄉裏。

    林清墨沒了興致再找父親,肚子也覺得餓了,就走進了一家麵館去,麵館的名字叫“爍心”。

    她點了二兩抄手,就著眼淚吞下了肚。

    她有些後悔聽了佟雨澤的話迴來,這一切實在是她把控不了的,家已經這樣了,家人已經這樣了,她再努力又有何用?

    她甚至想,不如迴去b市後跟家裏人真斷了聯係,把手機號換了,一了百了。沒了家的拖累,她會好好地經營自己的未來。她相信她和佟雨澤一起努力能過得很幸福。

    可她真的放得下嗎?父親和二姐固然可恨,可母親是無辜的。這個有些愚笨的,一輩子視丈夫如主人的,年老了還在給別人打工掙錢的女人過得有多苦,她恐怕是難以體會的。

    林清墨去紅旗超市買了些米麵,雞蛋,調料等帶迴家。她把豬喂了,又多宰了點兒豬草。然後把被子拆下來洗了。忙完這些已是半下午,她有些茫然地盯著屋頂發呆。

    再給父親打電話,還是關機。

    她必須得想辦法找到他。再怎麽生他氣,她也不想這個家就這麽散了。可是她今天實在沒力氣了,她困了。

    小睡一覺起來,母親已開始做晚飯了,林清墨過去幫忙。

    “我買了一葉豬肝,你以前最喜歡吃的,一直放在農家樂的冰箱裏保起鮮的,看嘛,還新鮮得很!和泡菜炒,下飯才巴適!”母親興致勃勃地道,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

    林清墨低著頭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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