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雨澤迴到家時家裏靜靜的,以往林清墨總是雀躍著迎接過來。他邊換拖鞋邊叫了一聲清墨,沒人應,但見林清墨的皮鞋歪在門口,便伏身扶扶正,然後走過去敲敲臥室門,還是沒人應。

    佟雨澤皺皺眉頭,推開門。

    床上的被子成人形拱起,看不見林清墨的頭。佟雨澤走近床頭,撩起被子問:“你病了?”

    林清墨像一攤軟體動物一樣蠕動了一下,沒吭聲。

    他伸手摸摸她的額,又摸摸自己的,問:“到底哪兒不舒服?”

    林清墨覺得滿心委屈,可這事兒實在太丟人了,難以啟齒。淚水像一條小溪漫過她的眼瞼、麵頰、頸窩……

    如果說出來,雨澤會不會看不起她?關鍵是,他會不會由此懷疑她的人品?

    可不說也不行啊,這份工作是沒臉再做下去了,她必須得再找工作,可誰能保證她能順利找到?沒工作之前這段時間怎麽辦?她不得呆在家裏,無所事事嗎?

    該怎麽辦?

    佟雨澤知道她沒病,隻是心情不好,或者遇到了什麽苦惱事。這時候不可以逼她,讓她自己安靜安靜,她會找他傾訴的,他篤信。

    晚飯他直接叫了外賣。黎灝今天有私教,不迴來吃了。他把飯盒提到臥室裏,叫林清墨起來吃飯。

    林清墨雖然難堪,但知道再迴避下去會更令人生厭,她可不想佟雨澤討厭自己,便乖乖坐起來,抽搐了下鼻子,等著佟雨澤再問話。

    “吃吧,你耍賴皮不想做飯,今天連碗都不用洗了!”他一本正經地道。

    她撲哧一聲笑了,笑完了又哭,哭得有些壓抑。

    他放下飯盒,站起來摟她的肩。她把頭埋在他腰際,抑住哭聲。

    “要不先吃了再說?”他說。

    “不,現在說吧。”她終於下定決心,吸口氣道,“你聽著可別罵我,要罵也等我講完……我真不是故意的!”

    “要不要找來膠條?”

    “找膠條幹什麽?”

    “封我嘴呀!”佟雨澤抬手做了個封嘴的手勢,同時嘴裏配合發出長長的“呲”的聲音。

    林清墨扯了張餐紙,擦幹眼睛,她眼睛澀澀地疼。

    “我以前沒好意思告訴你,我的大專學曆其實是假的。”她羞愧難當地說,“可被人發現了!”

    他頓了一下,哦一聲。

    “麻煩的是,恐怕工作保不住了……就算公司寬大處理,我也沒臉再待下去!”她傷心地道。

    他問:“是杜歡歡搞的鬼?”

    她沒吱聲,等於默認了。其實邵玉找她談話後她並不知道是誰暗中使絆兒。下班前杜歡歡走到她桌前,似笑非笑地說了句好自為之。她明明在告訴林清墨,她明人不做暗事,她光明磊落。

    “反正已經栽了,況且,的確是我自己的問題。”林清墨怏怏地說。她不想佟雨澤因為這事兒去找杜歡歡質問,這沒必要,而且隻會把事情弄得更糟,讓她更沒臉見人。

    二零零一年八月,離開廣州後,林清墨隻身北上,風塵仆仆地來到了這個大都市。她覺得一切都跟做夢一樣,自己一下子從最南方來到了北方,跨越了大半個中國。兜裏還剩近三百元錢,一路上她餓了忍著,渴了向人討水喝,就是不舍得花航給她的錢。

    眼下最迫切的是找工作,沒工作就沒錢掙,沒錢就意味著要繼續餓肚子,沒地方住。

    她這次經過了深思熟慮,不再沒頭蒼蠅似地亂撞。她背著牛仔背包沿街慢走,左顧右盼,看見有家政公司一類的就進去問有沒有要找保姆。

    她認為,第一份工作做住家保姆最合適,一是保姆相對需求大,二是這工作不需特殊技能,上手快,三是不用另租房,吃住都一道解決了。等真正安頓下來,再找更好的工作不遲。

    問了好幾家家政公司,人家都說可以幫著安排見工,但要她先交五十塊錢中介費。林清墨覺得五十太高,問十塊錢行不行,人家冷笑著說五十是統一定價,然後便不理她。大概在第四家的時候,林清墨纏著那位阿姨問可不可以介紹成功後再給錢,那阿姨像看怪物一樣看她。

    林清墨垂頭喪氣地走出家政公司的門,兩眼茫茫,頭暈腦脹。

    那時她有些想家了。

    不管父母多不待見她,但還不至於到虐待的地步。餓了吃,困了睡還是沒誰幹涉的。

    她沉重地挪著步子,覺得背後的牛仔背包大山一樣,壓得她佝了腰。

    突然,背後有個好聽的聲音問:“小姑娘,你想當保姆?”

    林清墨艱難地迴過頭,茫然地看著說話的人。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人,二十四五的樣子,說不上多漂亮,但很耐看。她頭上的紅色蕾絲遮陽帽略往後傾,瓜子臉,柳眉杏眼,秀鼻櫻嘴,發長及肩,發尾微卷,穿著白底雪紡印花

    裹胸太陽裙,紅色坡跟拖鞋。

    她正微笑著看著林清墨。

    林清墨穩穩神,急不可耐地點點頭。

    “我正想找保姆,願意去我家做嗎?”年輕女人又問。

    林清墨喜上眉梢,就要答應下來,突然想起在深圳的險惡遭遇,覺得自己應該慎重些,便默然地站著沒動。

    女人似乎明白她的心思,溫和地笑笑說:“我不是壞人,就住這附近,你可以先跟我去看看,覺得行呢就留下來。工資嘛,我會按市場價開,行嗎?”

    林清墨覺得這樣不錯,便跟著她走。

    那女人自我介紹叫蘇青,是蘇州人。

    一開始她在前麵引路。上了電梯,她幫林清墨把背包卸下來放地上。林清墨舒爽地直了直腰。

    “小妹妹叫什麽,哪裏人?”

    “我叫林清墨,四川人!”

    “四川人在這邊做保姆的不少,沒有認識的老鄉?”

    林清墨並沒完全放鬆警惕,擔心蘇青是在套自己話,便點點頭,說有,隻是住得有點兒距離。

    蘇青的家兩室一廳,給林清墨住的小屋很小。不過她知足了,並不挑剔。蘇青讓她先去洗個澡,她幫她煮碗方便麵吃。

    林清墨本想先吃麵後洗澡。她實在太餓了,可又羞於啟齒。遂趕快拿了幹淨內衣褲及碎花裙子進了洗手間,三下五除二,很快地洗完澡,頭發濕漉漉地出來,看見桌上熱騰騰的方便麵就撲了過去。

    蘇青挺善解人意,給她煮了兩袋雞汁麵。

    林清墨狼吞虎咽,風卷殘雲。

    蘇青去洗手間稍微收拾了下,出來說:“以後洗完澡要記得清理,別弄得到處都是水,頭發之類。”

    林清墨紅著臉點點頭,吃了點兒東西意識終迴歸正常了。

    “以後叫我青青姐。工資我給你八百,這個價位算中上等,你以後可以出去了解了解,我不虧待你,但也出不起太高價。”

    林清墨的眼神表示她同意了。八百,不少的一筆錢了!她有種喜從天降的幸福感!

    “你住那間小屋,屋子是小了點兒,不過勉強夠住。你的工作就是準備一日三餐,做衛生及其他家務,不會太累,但希望你注意點兒,我不喜歡家裏亂亂的髒髒的……你農村來的吧?我說的幹淨是纖塵不染,不是你認為的那種幹淨,農村我也呆過……”

    林清

    墨搗蒜一樣點頭。這一路的艱辛令她意識到這份兒工作的來之不易,她必須好好幹,不讓蘇青失望。

    她把麵湯喝得一滴不剩,尚有些意猶未盡,不過肚子裏總算有食兒了,有底了。她站起來,拿著碗往廚房走,去到水槽邊,打開水龍頭洗碗。

    蘇青站在門邊看她,眼裏有了審視的意味。“旁邊有洗潔精,放點兒,也別放太多,餐具要清洗幹淨。”她提醒道。

    就這樣,林清墨在蘇青那兒安頓了下來。

    最初幾天工作上並不順,比如早上雞蛋煎糊了,中午炒菜油太少,聽蘇青一抱怨晚上又放太多……衛生老打掃得不夠幹淨,還有東西總亂放……好在蘇青體諒她剛進城,耐心地教她。林清墨也算機靈,主要是用心,沒幾天就駕輕就熟了。

    蘇青表現出對她百分百信任,抽屜裏總保持有幾百塊錢,說是供買食材及生活用品用。林清墨則堅持記賬,不管怎麽說,有本賬有個交代,自己也感覺踏實些,不管蘇青要不要看。

    她那會兒並不清楚蘇青是幹什麽職業的。蘇青並非固定時間出門,有時候天不亮就走,有時候又日上三竿還不起床,有時候午後就到家了,有時候又午夜才迴,甚至一天不出門的也有。林清墨當然不方便問,便觀察蛛絲馬跡,但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

    大概一個月以後,蘇青發工資時多給了她一百,說自己這個月收入不錯,林清墨便也跟著沾光。

    林清墨當然高興,一百塊嘞!夠她一個月零花了!現在吃住不用開銷,她很少地方花錢。心裏想著等攢夠了錢去買幾身衣服,當然,最重要的是寄些迴家,讓父母姐妹也瞧瞧她的厲害!

    林清墨見蘇青心情好,好奇地問她幹什麽工作能這麽掙錢。

    她對蘇青的花銷大體算了個賬,保姆工資一個月八百(這個月九百),房租少說也得上千,她們倆吃的用的,不說多了,每個月七八百總得有吧?蘇青每天出門都穿不同的漂亮衣服,還化妝,這上麵的花銷林清墨心裏沒譜,但肯定不少了。這樣一估摸,一個月怎麽也得花三四千!蘇青總不可能吃幹喝盡,還得存點兒以備不時之需,豈不是得掙五六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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