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氣候轉涼,溫度下降,沐晨千辛萬苦把冬裝從箱子底找出來,都掛了起來,她怕冷不怕熱,一點涼風也受不了,早早就把厚衣服穿了起來,要溫度不要風度。

    王然姐月餘前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女兒,玉雪可愛,兩家老人都樂得合不攏嘴,隻是在帶女兒迴東京還是留在江城的問題上有所分歧,最近正在僵持。

    阮京和許魏傑果然去了非洲旅遊,阮京再次恢複了狂更個人空間的刷屏模式,每天要上傳幾十張照片,他們住在某露天酒店,極其親近自然,每日與大象、斑馬、犀牛親密接觸,玩得不亦樂乎。

    周佑生也不在江城,他去了上海出差,要下周才迴來,人不在身邊,日日早午晚要發百八十條短信,衣食住行,事無巨細一一報備,沐晨開始還耐著性子逐條迴他,後來被他徹底搞煩,恨不得條條隻迴一個字——閱,平常沉默寡言的人,打起字來怎麽就這麽多話?

    最近院裏來了一個實習生,分到了民二庭沐晨手下,是個江大法律係大四的女學生,人挺勤快,又機靈,搶著幫沐晨幹活,每天早上沐晨來時發現小實習生都已經把辦公室的地拖過了。

    其實法院裏能讓實習生幹的事情有限,畢竟他們主要工作就是審案子,這種事沒經驗的人根本幫不上忙,沐晨隻能讓她幫忙訂卷宗,打電話通知當事人,或是去樓下接人,倒是輕鬆不少,庭審時讓小實習生在庭下旁聽,給她講些判決個中規則,教她判斷分析。

    這天上午開完庭,沐晨在看書記員的庭審記錄,小實習生坐在一邊用號碼機給卷宗打頁碼,號碼機用的時間長了,齒輪有些遲鈍,時不時卡住,不一會兒小實習生特別不好意思的湊過來說:

    “沐姐,它又卡住了。”

    沐晨拿過來看了一眼,從抽屜裏拿出訂卷宗用的裝訂錐子,去挑卡住的號碼輪。

    “沐姐我來吧。”

    “沒事兒,你沒用過,別劃傷手。”

    法院每日要處理大量案件,由此產生大量文件材料,裝訂卷宗是門手藝,法官書記員熟能生巧,個個練就一身本事,之前還聽同事一起總結過裝訂卷宗十大奇門兵器,其中就有號碼機、繡花針、起釘器之流,頗有武林高手的架勢。

    沐晨本來也是個中熟手,今天卻不知道怎麽了,話剛說完,手下一滑,錐子就擦過手指而過,先是大滴大滴的血爭先恐後冒出來,慢半拍才有又疼又麻的感覺傳來。

    小實習生當

    時就嚇傻了:“沐姐你流了好多血,怎麽辦?快點去醫院吧!”

    沐晨皺眉抽出幾張麵紙按著傷口,防止出血更多,抬頭對她說:“你別害怕,不用去醫院,你下樓幫我去藥店買兩貼創可貼吧。”

    “好好,我馬上去!”小實習生忙不迭地點頭,轉身就跑。

    傷口不長,卻挺深,血流不止,沐晨用了好幾張麵紙,一鬆手它還在流,其實她也沒處理過傷口,不知道是要清洗一下,還是要上點藥,心裏莫名有些煩躁不安。

    寂靜的辦公室裏突然響起刺耳的電話鈴聲,她被驚了一下,看了一眼,來電是沐南笙,她遲疑了片刻,這才接起。

    “喂?”

    “晨晨,我是南笙姑姑,你爺爺突然被暈倒送到了醫院搶救,可能,快不行了......”

    如果這世界上有連接著人間和地府的大門,那麽就一定是醫院了。沐晨知道這裏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想存有偏見,可偏偏每一次,她都要在這裏承受生離死別,喜樂悲歡。

    沐建東高血壓引發心髒並發症,現在正在重症監護室接受治療,醫生下了病危通知單,說是情況特別不樂觀,要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薑紅和沐南笙夫婦等人都在門口守著,個個憂心忡忡。

    沐晨也等在門外,有些茫然的向監控室內望去,不知道自己此時該是怎樣的情緒。

    隻覺得生命是如此脆弱,平常看起來那樣倔強要強的老頭子,說倒下就倒下了,怎能對得起他挺了一輩子的腰板?

    其實上次見麵時,她就由衷的覺得他老了,頭發全白了,背也傴僂,不再是記憶裏那個頤指氣使,神氣活現,大聲斥責沐南琛和自己的那個祖父了,就賭氣一樣陪著小外孫玩也不理她。

    沐南笙私下裏告訴過她,其實沐南琛和羅曉旭的離世對他打擊特別大,嘴上罵個不停,背地裏傷過多少次心,此後身體全垮了,畢竟是唯一的兒子。可那又能如何?人都去了,生時的遺憾,永遠也無法補救。

    包裏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一看,是周佑生的信息:

    “今天的會議結束了,明天還要繼續,周末才能迴江城,有沒有想我?如果有,可以送給你一個驚喜。”

    她握緊了手機走到走廊的盡頭,站在窗邊,看著外麵不知何時悄然降臨的夜色,川流不息的行人與車輛,心中說不出的澀然。

    良久,她撥通了電話。

    聽筒裏聲音一下也沒響完,就立刻被接了起來。

    相對無言,隻有彼此的唿吸聲清晰可聞。

    他輕笑了一下,緩緩說:“電話響起是你的名字,我很開心。”

    她其實很少主動聯係他,因為他把自己塞進她的生活已經足夠積極,可他仍然喜歡她主動,主動聯係他,主動依靠他,主動牽起他的手,大抵是因為求之不得太多年,驟然擁有,有些患得患失,這樣他會覺得他是被她需要的。

    縱使他知道她是十分克製內斂的人,縱使她什麽不說,他也都懂。

    她心中一窒,有幾秒說不出話,半晌後才開口,輕聲說:

    “小周,我有一點...想你了。”

    隻有一點點,真的。

    周佑生神色一變,沉聲問:“你在哪裏?我馬上過去。”

    其實周佑生之前給沐晨發短信時,是剛下飛機,到達江城。這次會議本來十分重要,但五天滿滿的行程仍是被他不眠不休壓縮成三天,就是想提前一點迴來見到她,以前從沒想到自己會是這樣不務正業的人,但感情一事又有什麽理智可言,他一個人飽嚐相思煎熬這麽多年都沒能習慣,剛嚐到一絲絲甜頭,就食髓知味,無法自拔。

    可此時此刻,他無比慶幸自己生的這一點點私心。

    親人的生離死別注定是人生大事,他不允許她難過傷心時,自己不在她身邊。

    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時,就看見沐晨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雙手抱臂,低頭呆呆的看著地板。

    人在覺得孤單,沒有安全感的時候才會做這個動作,她有時候不經意的舉動連自己也沒注意到。

    她抬頭看見他,蒼白笑了笑:“你真的提前迴來了?”

    原來說了想念,真是有驚喜的。

    他一言不發,上前一步抱住她:“沒事,我在這。”

    她搖了搖頭,很想說這種事我們說了都不算,但他此時此刻能出現在這裏已經是最好的了。

    他看見她手上的創可貼,握著她的手問:“受傷了?”

    “嗯,不小心被錐子劃了。”

    草草包了一下,其實一直都隱隱的疼,可這種時候,這樣小的傷口已經算不上什麽了。

    他皺眉:“有沒有上藥?打破傷風的針沒有?創可貼隻能臨時包紮,不透氣對傷口不好。”

    說著不由分說拉著她去樓下掛號。

    她就任他為了她手上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傷口小題大做,掛號,看醫生,包紮,打針,買藥,一步步一絲不苟。不像是當年那個還沒有自理能力的少年,兩個人傻站在醫院大廳裏,不住的問諮詢台接下來要怎麽做。

    然而哪怕是當年那個青澀少年,在她那樣無助的時刻,也是那麽可靠安穩。

    完成這一切之後,他終於鬆了口氣,小心翼翼握著她的手問她:“還疼不疼?”

    “不疼。”

    “肚子餓不餓?有沒有吃晚飯?”

    她突然伸手抱住他,雙手環住他的脖子,頭埋在他頸窩不吭聲。

    他也抱住她,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怎麽了,嗯?”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多年孑然一身,不是無欲無求,因為她太過了解自己的本性,一旦遇見可以親近的人,就會像溺水的人看見浮木一樣,死死的抓住,不管這樣是否會拖累彼此。

    所以必須要離群索居,要孤獨終老,免得害人害己。

    可他,怎麽可以對她這麽好?讓她連理智都做不到。

    一旦有一絲心軟,此後步步退敗,潰不成軍。

    “我剛才說謊了。”

    “不是一點點想你,是有很多,很多想你。”

    周佑生一僵,而後收緊手臂把她抱在懷裏,輕歎了口氣,似悲憫,似愉悅。

    他摯愛的人啊,即使這樣親密無間,還是猶自不滿,心裏的柔軟滿得幾乎能溢出來,究竟怎樣才能釋然?

    因為格外篤定,所以喜歡丈量時間,恨不得一睜眼就是百年。

    如此白發蒼蒼,相濡以沫,才能在生命盡頭微笑著說:我們相伴了一輩子。

    最好連屍骨也化成灰了,還糾纏不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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