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阮京。

    她變了一點,比以前看著成熟幹練了,也沒太變,還是那樣不管不顧瘋瘋癲癲。

    她像個終於找到了失蹤多年負心漢的小媳婦,大概還是自己獨自撫養大腹中孩子那種,抱著沐晨大聲的哭:

    “這麽多年你都不聯係我,你都不給我打電話,你跑哪兒去了你?我們說好這輩子都是好朋友,誰當初答應我不會因為我沒心沒肺不要我?我他大爺不就是手機掉了,沒及時去補辦一張卡嘛!我不知道你那時候發生那麽多事兒,我混蛋我混蛋還不行嘛!”

    瞧,心思簡單的人多好!就這麽輕輕鬆鬆吼出了所有鬱結,就像快刀斬亂麻砍掉了所有繩子上的結一樣。

    沐晨心裏千迴百轉都尋思出一個圈了,她還停在原地,一轉頭還挺詫異,誒,你怎麽在這裏?

    沐晨長長了歎了一口氣,把阮京從懷裏提溜了起來,“一會兒該有人投訴擾民了,我們上去說。”

    阮京一勁兒點著頭,一幅全聽你的乖巧模樣。

    周佑生站在車邊一直沉默的看著兩個人,這時也終於眉宇露出絲絲笑意,邁步上前。

    還沒等沐晨開口,阮京先說話了,她拉著沐晨往樓上走,一邊不在意的衝周佑生擺了擺手:

    “行了行了,任務完成你可以走了,我和晨晨要迴家了,給我幾天時間,下周三我去威森,你趕緊走吧。”

    周佑生腳步一僵,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沐晨迴頭看了一眼他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也沒管他,和阮京兩人徑自上了樓。

    周佑生站在樓下,抬頭看著樓梯間的燈一層層的亮起,直到6樓停下,然後6樓的那間房間的燈亮起,久久沒有熄滅。

    他這才搖了搖頭,眉目溫柔,露出了一個似有似無的笑,轉身上車離開了。

    比起沐晨是有選擇性輕微話嘮,阮京可是無差別全方位型的話嘮,自從進屋後,她的嘴就一直沒停,自己一個人把前因後果都講了一遍。

    什麽突然接到威森的offer,周佑生又親自給她打電話就問她想不想知道沐晨在哪裏,然後她二話不說提著行李箱就飛迴來了。

    講完緣由又開始講自己的創業史,其大部分內容重點描述自己有多麽的厲害能幹,白手起家在業內混得風生水起,不過那些心酸艱苦也被她一帶而過了。

    她一直說個不停,就好像特別怕沐晨打斷,特別怕她

    說起別的話題一樣。

    沐晨忍不住給她倒了杯果汁讓她潤潤嗓子,她一飲而盡,問:“有沒有咖啡?”

    “有果汁不錯了,喝了咖啡讓你亢奮的說到明天天亮嗎?”

    阮京訕笑:“這不是太久沒見到你了嗎?”

    沐晨歎了口氣,好像從前對著阮京的那種無力感又迴來了。

    她認真問:“周佑生給你什麽條件?你真的是自願迴來的?你工作室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以她對阮京這麽多年的了解,不是不相信她會為見自己答應周佑生,而是不相信她會這麽實心眼的把自己隨便賣了,阮京小事脫線,大事其實挺精明的。

    看看那工作室名字——美京,聽著像各取兩人名字,裏外裏還是在誇自己。

    “你別擔心,業內挺正常的待遇,創意部總監,這段時間還有好幾家大公司給我offer呢,我是周全考慮過才決定選擇威森的——當然,主要是因為你!工作室那邊嘛,也就那麽迴事。”

    阮京冷笑了一下:“大學上下鋪,同甘共苦六七年,為了個男人跟我撕破臉皮,我也是認栽。”

    沐晨很驚訝:“你和人搶男人?”

    “誰稀罕啊!”阮京沒好氣瞪了她一眼:“我就那品味?是她把自己男朋友弄進工作室,自以為是小老板指手畫腳,不懂裝懂,搞砸了好幾筆生意,還把錯賴在我身上,付小美鬼迷了心竅,最後我裏外不是人。”

    沐晨知道她脾氣,也沒多說:“你權衡清楚就好。”

    “放心,我現在搖身一變是大公司總監了,他們小夫妻倆就守著那個爛攤子吧。而且,我最近也挺想我老媽做的黑暗料理的。”她狀若不經意說。

    真是嘴硬也讓你知道的明明白白。

    後來阮京借口太晚了,自己年輕貌美弱女子上路一定會引歹人窺伺,強行留了下來,要和她睡一晚上。

    “你去書房睡,那裏有張床。”

    “我不,我就要和你睡!”

    她迅速的爬上了沐晨的床,把自己裹在被子裏,隻露出兩隻眼睛。

    沐晨氣急:“你趕緊去給我洗了澡再上來,我剛換的新床單!”

    多大人了,還和十幾歲時一樣撒潑耍賴。

    其實沐晨有很多年沒有和別人同處一室睡覺了,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實在是不習慣,一直迷迷糊糊,很晚才睡。

    快睡著的時候,突然聽她背後冒出來很小聲的一句話:

    “晨晨,你原諒我了吧?”

    原諒這個詞何等的嚴重,誰又有資格說誰做錯了什麽呢?隻是年輕,脾氣倔,怕丟人不敢再往前嚐試了罷。

    有些人也就這麽彼此錯過了,七老八十再遇見,相視一笑,恐怕連當初什麽事兒都忘了。

    其實人心裏那道坎兒都是用來難為自己的,跨過去之前,真的死也過不去,後來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沐晨忽然想到兩人初中時的一件事,從小就上過生理衛生課對女性生理期並不陌生,但她打死也沒想到自己會突然在學校裏來這麽一迴,當時發現時很害怕,是阮京幫她去跟老師請假,然後去商店買的用品。

    那時學校的衛生間在室外,離教學樓特別遠,兩個人就躲在一樓的水房處理,怕有人過來兩個人都手忙腳亂的。

    沐晨用麵巾紙拚命擦著衣服上的血跡,然後廢紙也不敢隨便扔,阮京隨手幫她拿著,然後她看著看著突然特別嚴肅跟沐晨說:

    “晨晨,以後我要是再惹你生氣了,你可不能不理我。”

    “啊?”

    她抖著手裏的紙對她說:“因為別人是兩肋插刀,我們可是‘兩手拎紙’的交情呢!”

    那麽丟人的事兒,過去十幾年了,沐晨居然連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打著哈欠,含糊說:

    “沒生氣,我們不是兩手拎紙的交情嘛......”

    過了半天,她突然聽見身後阮京嗬嗬傻笑了起來,然後翻了個身,不一會兒就傳來均勻的唿吸聲。

    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

    沐晨在心裏歎道。

    ......

    沐晨的過去的人生涇渭分明,21歲之前,21歲之後。

    而今卻因為一個人的重新出現,而有越活越迴去的趨勢,這一點特指耳邊清淨方麵。

    自從阮京迴來,以胡攪蠻纏的姿態強行和沐晨和好後,就擅自把兩個人的相處模式毫無過度的恢複到了曾經的狀態,像一切好的壞的糟糕的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從前上學時,一旦放假沐晨必定是家裏睡死過去,而阮京精神抖擻和朋友滿世界亂竄,永遠是阮京給沐晨打電話:晨晨出來吃飯/爬山/遊泳/滑雪/看電影,在家裏睡多了會中毒你知不知道?誒呀我想去

    學跆拳道/鋼琴/吹笛子/彈古琴,晨晨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盡管後一類每一項阮京都是三分鍾熱情,學一陣子就再沒下文。

    這幾年兩個人的性格其實都沒太大變化,隻不過宅的更加宅,野的更加野。於是阮京更加對把沐晨從家-單位-超市三點一線的單調生活中解救出來這目標,充滿了使命感。

    而沐晨坐在辦公室裏聽著電話那邊阮京嘰嘰喳喳的吐槽抱怨,總覺得這種熟悉的感覺久別重逢,一切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似的。

    “從早上七點就開工,到現在快十個小時,我連口水都沒喝上,資本家的身體裏果然都流淌著肮髒的血!”阮京忿忿不平。

    自從在威森走馬上任,阮京每天忙的昏天黑地,為創意為策劃為獎金為服眾,但她壓力越大動力越大,像打不死的小強一樣越戰越勇。偶爾和沐晨抱怨歸抱怨,其實也自得其樂。

    沐晨笑著說:“阮總監不是說要為海景小別墅奧迪小跑努力存錢麽?這點辛苦總是要付出的。”

    “是啊是啊,這可是我的人生目標,最好能再包養一個小帥哥!對了,下周末有個車展,你記得空出時間陪我去看車!”

    “中午12點之前免談。”

    “哼,你早晚有一天要睡中毒了!”

    阮京口氣又軟了下來,可憐巴巴說:“晨晨我現在真的很餓,特別想吃xx家的壽司刺身,你來給我送飯吧。”

    沐晨毫不動容:“自己點外賣。”

    “那家店在江北,不送到新區。”

    沐晨無奈:“我這邊還沒下班呢,而且從法院到威森要半個多小時。”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周五下午去沒去根本沒有區別,快點坐出租車來,我報銷!”

    然後阮京誘惑她:“我這邊在棚裏拍廣告,很好玩哦!還有最近特別出名那個‘國民校草’許魏傑做模特,你整天憋在死氣沉沉的法院裏,和一群大叔大媽相處,你老的很快你知不知道?快來姐姐這裏感受時尚都市的氣息!”

    沐晨放下手機,久久沒有動作。

    地處陰麵的辦公室在這炎炎夏日也陰冷難耐,她在辦公桌前工作穿著長袖長褲披著大衣才勉強坐的住。

    整層辦公樓都靜悄悄的,張庭長出差到外地開會了,劉姐中午就走了據說送兒子去上補習班,左右辦公室隻剩她一個人。

    沐晨靜默片刻,歎了

    口氣,蓋上鋼筆帽,起身去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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