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佑生從跑步機上下來,大汗淋漓的倒在地板上,毛巾蓋住眉眼,大口喘氣,一動也不想動。

    想來有些自嘲,他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習慣性的長跑,潛意識覺得好像堅持得久了,就能追上她一樣。

    手機不知道在房間的哪個角落響起,他抬手按下了耳邊藍牙接聽鍵。

    韓淺像酒吧買啤酒的小妹一樣不正經:“哥們兒,出來喝一杯?”

    “沒空。”

    “喲,也對,你最近大忙人一個,太子爺空降子公司,總要上下整頓一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直說了,最近和泰和那個合同......”

    威森廣告的法律顧問工作由大元律所的律師團承包,這事主要由韓淺負責,兩人順利成章開始談工作。

    半個小時談完後,韓淺還在沒話找話,東拉西扯,周佑生毫不客氣:“沒事掛了。”

    “誒等等等等!你還真是一板一眼啊,陪我聊聊天會死啊?”不過他也知道佑生的個性,沒敢多說沒用的,躊躇了一下問他:

    “我說,你還惦記著她嗎?”

    所指是誰不言而喻。

    韓淺聽著電話那邊沉默了片刻,然後不溫不涼的笑了一聲。

    雖然意料之中,韓淺還是有些頭疼,這事至今應該隻有他知道,但他真想裝得不知道還能輕鬆點。

    他歎了口氣:“要是她現在人在江城呢?”

    周佑生猛的起身,毛巾從臉上掉下,他沉聲問:“你在哪裏?”

    答應別人又反悔,這事兒挺不地道,但韓淺覺得沐晨當年不辭而別,這些年又玩失蹤也挺不地道的,算是扯平了。主要是他身為一個局外人都覺得周佑生實在是太癡了點,沒承沒諾的自己執著了這麽多年,這還是建立在人家保不齊已經和男友在外國結婚生子了的前提下。

    當初沐晨離開,周佑生轉身也出國留學了,就在同一個國家不同城市,最遠也最近的距離卻死也不見一麵,自我折磨著。

    韓淺去看過他幾次,確實沒因為失戀消沉頹廢,但他廢寢忘食拚命學習打工的樣子真是嚇著他了,像和誰較著勁一樣努力,馬不停蹄的趕時間前進,25歲就拿到了mit工商管理碩士學位,什麽都想提前完成。

    可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距離都追得上的。

    阿凱的酒吧裏,韓淺拿著酒杯和周佑生的碰了一下,“我可就知道這麽多了,你知道

    我有點怵那丫頭,話到嘴邊問不出口。”

    周佑生垂眸看著玻璃杯壁掛著的啤酒沫子慢慢消融,一言不發。

    韓淺心裏七上八下,安慰他:“既然他們沒在一起,你這不是有機會了?小姑姑那件事嚴格說她沒有責任,我看叔叔阿姨不會介意。你看你剛迴來,我又碰見她了,這就是給你機會呢,放心,兄弟幫你盯著呢。”

    周佑生還是沒答,拿起桌子上的啤酒一飲而盡,啞聲說:“謝了。”

    出了酒吧,晚風一吹,胃裏喝下去的酒特別難受。周佑生沒開車來,他的車白天違規停在路中央被拖走了。

    有出租車路過問他走不走,他搖了搖頭,孤身一人在路燈下往迴走。

    城市燈紅酒綠,川流不息,夜色下璀璨如夢,好像就這樣能迴到十二年前的那個晚上似的。

    他想著,這世上其實好多事都是注定了的,躲也躲不過。

    ......

    周佑生第一次見到沐晨時,是十三歲。

    那年的夏天格外悶熱,母親飛去國外開藝術展,蘇穎是攝影家,常常海外旅行,而父親公司繁忙走不開,家裏總是隻剩下一大一小兩個男人。

    那天他被父親強製拖去了一個和老友的聚餐晚宴,滿心不情願。正值叛逆期的少年,初初接觸成人光怪陸離的世界,瞧什麽都煩躁。席上都是父親從小長大的兄弟朋友,包廂裏就他一個未成年,坐得格外別捏。

    酒過三巡,一位叫沐南琛的叔叔接了個電話,笑容溫柔:

    “...要不要過來?那你出門打車...好好,我去接你...”

    然後他和大家說去接人,接一個“小女朋友”。

    眾人頓時笑得心領神會。

    他在心底厭惡,這位沐叔叔在法院工作,為人正派不失風趣,父親說他極為顧家,沒想到都是人前的假象。

    不一會兒,沐南琛返迴,帶來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她剛下晚自習,穿著一高夏季校服,寬大的白色短袖t恤,黑色長褲,襯得身材纖瘦苗條,膚色很白,烏黑筆直的長發紮起一個鬆鬆的馬尾,額前的劉海兒剪得齊齊的,眉目生動明亮。

    她親昵的挽著沐南琛的胳膊,乖巧的叫叔叔伯伯。眾人顯然意料之中,見怪不怪,笑著招唿她。

    她叫沐晨,是沐南琛千寵萬寵的獨生女兒。

    在父親的引薦下,她笑著大方對他伸出手:

    “你好啊,小周弟弟。”

    那隻手白皙小巧,十指纖纖。他在空調房裏待久了手腳有些涼,握上那隻手的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被燙了一下。

    前不久地理老師剛講過的知識,他清楚的記得那天是夏至日,太陽直射北迴歸線,這一天北半球晝最長,夜最短。

    接下來席間,他不自覺的注意著她。

    沐南琛替她要了一杯加冰的果汁,她猶豫說媽媽不讓她喝冷飲,沐南琛慫恿她我們不告訴你媽媽,父女倆愉快的達成共識。

    她吃飯慢條斯理,不發一聲,隻隨著轉台的轉動挾眼前的菜,口味挑剔,不喜歡的一口不吃,沐南琛注意著她的好惡,一邊和旁邊人聊著,一邊給她挾喜歡的菜。

    她喜歡吃桌上的鳳尾蝦球,醬板鴨,涼拌時蔬,卻也隻吃了半碗飯,飯量小的矯情。周佑生想起班上那些為了減肥節食的女孩子,隻覺得她那麽瘦,該多吃點,不然大風吹過來不留心怕是會被吹跑了。

    男人的飯局總是超長戰線,喝起酒來滔滔不絕,沐南琛看她吃飽了怕她無聊,讓她出去自己玩會兒,買個冰淇淋什麽的。

    周荀這才想起自家兒子也被晾在一邊許久了,讓他和沐晨一起出去走走,找個咖啡廳坐坐。沐南琛還在打趣說服務員看見這兩人準會尋思這麽小的孩子就早戀半夜三更出來約會,哦,對了,還是姐弟戀。

    他紅了耳根,莫名有些狼狽,而沐晨卻笑嗬嗬的不在意,父女倆好像早就習慣了這樣百無禁忌的玩笑。

    出了酒店,門外是一條商業街,燈火通明。她似乎也不知兩人該去哪裏,試探問:“去前麵的便利店買個冰淇淋吧?”

    周佑生本來就可有可無,點了點頭。

    畢竟隻是父親朋友的孩子,又是第一次見麵,彼此不相熟,路上沐晨怕氣氛尷尬,盡量找些不痛不癢的話題,比如問他在哪個學校,學習成績之類,盡職盡責做個鄰家姐姐。

    周佑生有一搭沒一搭應著她,卻沒覺得煩。

    他其實早就聽爸媽提起過她,好多次。沐南琛是法官,羅曉旭是護士,夫妻恩愛,很寵這個女兒。假如某天沐晨不想上學,沐南琛就給老師打電話請病假,帶她去單位玩兒;某次家長會老師找沐南琛談話,說沐晨最近成績下降,沒考到第一名,結果反被沐南琛心理開導,說一個班級總要有第一名有最後一名,要給其他同

    學一些機會,不然遭人妒忌...諸如此類事跡,不勝枚舉,在現在教育體製下這樣的寵溺自然會遭詬病,不過沐晨學習一直爭氣,也不驕縱任性,長輩麵前乖乖巧巧,旁人也無話可說。

    話聽多了,就記在心上,他無意間在心裏勾勒過她的性格模樣,始知今日驚覺,自己居然一直那麽想見她,隻是陰差陽錯沒機會。

    到了便利店,他徑自去冰箱裏拿了一瓶冰鎮可樂,她趴在冰櫃上仔仔細細挑選了半天,然後去問老板,有沒有某個牌子提子味道的甜筒。

    老板說賣光了,明天進貨。

    她抿了抿唇,有些不開心,但還是客氣說謝謝。

    迴頭和他說:

    “我們走吧。”

    “不是有蘋果味,還有草莓的?”

    她搖頭:“我就喜歡這個牌子這個口味的,別的都不要。”

    為了一個冰淇淋,倔強的幼稚。

    他心裏好笑:“那就去下一家吧。”

    她覺得不好意思麻煩他,說不用,他想她不過想吃個甜筒他還陪不了嗎,就拉著她走去另一家便利店。

    結果第二家也沒有,又去了第三家。

    不知道怎麽迴事,也許真的是那個口味特別好吃,他們進了七八家便利店都沒有找到。開始她還一個勁的和他說抱歉,後來兩個人都想覺得有意思,和誰打賭一樣想著到底能不能買到。

    那夜晚風吹的和煦,街道兩旁的路燈是暖黃色的,有不相幹的行人來來往往,他們兩個沿著街道走了好遠好遠。

    第十二家便利店,沐晨終於買到了她心儀的冰淇淋,大方的請周佑生也吃了一個。

    所有甜食在他嘴裏向來都是一個味道,但那晚不知怎麽的就覺得那個甜筒真的和所有冰淇淋不一樣,糖水和奶油溫柔的融化在口中,點綴的葡萄幹又甜又軟,巧克力蛋殼格外酥脆誘人。

    那個牌子他很多年後都還記得清楚,隔三差五總是會買,有時會吃,有時會拆開包裝紙看著它漸漸融化,隻是直到那個牌子停產廠家倒閉,他都再也沒吃到過當年那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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