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光映日、金鱗滿眼,惡聲唿嘯、風刀襲麵。


    電光火石間,齊敬之學著先前玄驥君的樣子,挪步側身避開鋒芒,同時雙手舉刀如展翅,先是跟鏡甲天蜈的嘴裏的一條大顎狠拚了一記,繼而刀鋒在對方的甲片和刀腳上劃出一溜火星。


    直到此刻齊敬之才注意到,這條兇物身上早已是傷痕累累,不少甲片上布滿裂紋,許多刀腳輕則崩口卷刃、重則殘缺斷裂,顯然在與玄驥君的爭鬥中吃了不小的虧。


    鏡甲天蜈一撲不中,長達五六丈的身軀蜿蜒遊走,從齊敬之身側掠過大半,忽而當空扭腰擺尾,頭顱便輕而易舉地轉迴,直撲少年後腦。


    與此同時,它生滿刀腳的長尾甩動如棘鞭,攔腰卷擊而來,兩根尾刺鋒銳如刀、尖利似槍,直奔少年的側腰。


    齊敬之雙眸之中的火焰劇烈跳動,燭照一心、遍及周身,一時間隻覺四方皆有雨至、八麵俱感風來,整個人好似掉入了一處風眼水渦,兇險萬端、難以盡述。


    危急之時,他驀地吐氣開聲,雙足驟然發力,合身決然前衝,與鏡甲天蜈的口器和尾刺拉開一段距離。


    麵對橫掃而來的長尾棘鞭,他瞅準了上頭一處受創頗重的鱗甲,周身勁氣貫通雙臂、達於鋒刃,毫不惜力地揮刀直劈。


    彼此撞擊的一瞬間,煎人壽的刀身上陡然閃過一抹碧金光華,隱約間還有銅鉞葉片相碰的清脆樂聲奏響。


    霎時間,煎人壽的刀鋒摧枯拉朽,一瞬間就將那枚本就滿是裂紋的鏡光甲片劈碎,繼而徑直沒入數寸,將內裏棕紅色的嫩肉砍得糜爛翻卷,靛藍色的血液四下飛濺。


    這倒也罷了,隻見煎人壽刀鋒所及,無論是紅肉還是藍血頓失光澤,生機迅速褪去,透出一股腐朽死寂之意。


    這是曾屬於九真郡司秋之神的日入權柄,其威能在此刻展露無疑。


    將來煎人壽能不能斬龍迴日、直指長生,如今尚未可知,但成就一柄令敵手日暮途窮、壽元盡喪的兇惡神兵,卻是指日可待。


    鏡甲天蜈血肉之中的變化隻在電光火石之間,除了齊敬之因為親眼目睹而心生明悟,哪怕是昂首痛嘶的本主都不曾察覺。


    齊敬之原本隻是打算尋個薄弱處突出重圍,見狀哪裏還會客氣,不但不肯見好就收,反而在雙臂上又加了三分力道,推著煎人壽的刀鋒向前猛衝。


    鏡甲天蜈尾部的血肉失了生機活氣,宛如朽木破布、不堪一割,眨眼間就被切開了大半。


    直到此時,鏡甲天蜈才終於反應過來,身軀猛地一扭複一甩,長尾就掙脫了煎人壽的刀鋒,倏然遠離少年而去。


    齊敬之卻不想罷休,這條兇物冥頑不靈、心存惡念,眼見奈何不得玄鶴,更不敢朝自家師尊出手,就想著捏自己這個軟柿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耳聽得腦後勁風襲來,立刻放棄了追擊殘尾,遽然停步轉身,舉刀迎向了鏡甲天蜈的獰惡頭顱。


    鏡甲天蜈剛剛吃疼之下隻顧收迴長尾,卻沒有停下遊走飛撲之勢,眼見少年竟然殺了個迴馬槍,不免又驚又怒。


    它的三對鐵鉤大顎不停開闔交擊,全身刀腳亦隨之瘋狂揮舞,刀光亂晃、炫人眼目,彼此之間更是不停刮擦碰撞、轟然作響,震得人耳膜生疼,單論聲勢之猛惡,比之先前又強出一籌。


    隻不過如今的齊敬之已得了仙羽正法,絕非從前的野路子可比。


    這一個月以來,他已將壯命境的心骨、感應境的啟靈和餐霞這三步修行根基重新夯實,對於五色五音五味的抵禦之能大增,自不懼這區區甲光迷眼、金聲震耳的小伎倆。


    隻見他身形忽地一滯、臉上露出驚怒惶急之色,似乎是猝不及防之下失了分寸。


    瞬息之間,鏡甲天蜈便已含恨撲至,毫無提防地大張口器,想要一舉將少年的頭顱咬個粉碎。


    齊敬之卻忽而身形一矮、箕坐於地,煎人壽讓過鏡甲天蜈的鐵鉤大顎,刀尖向著對方口器下端相對柔軟的部位奮力一捅。


    隻聽噗的一聲,煎人壽的鋒銳刀尖如同刺中了堅韌肥厚的皮革,倉促之間竟然隻破開了一點皮。


    好在日入權柄立刻起效,齊敬之隻覺刀尖上的阻力瞬間消去小半,當即一邊繼續舉刀猛刺,一邊略微修正刀鋒,逆著鏡甲天蜈的衝勢一路向後切割,在其腹部劃開了一條深淺不一、蜿蜒扭曲的傷口。


    靛藍色的鮮血淋漓而下,拋灑在齊敬之的青虯玄甲之上,立刻滋滋亂響,化作刺鼻腥臭的白煙。


    鏡甲天蜈遭此重創,終於徹底膽寒,再不敢與少年纏鬥,而是忙不迭地昂首向天、刀腳亂蹬,飛快攀爬而上。


    齊敬之站起身來,盡力避開當空拋灑的毒血,心裏暗道可惜。


    這條鏡甲天蜈的身軀過於龐大,煎人壽的日入權柄起效也終究需要時間,雖然對方腹部的傷口看上去很是駭人,但其實入肉並不算深,根本不足以致命,依舊保有一戰之力。


    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齊敬之始終沒敢將青銅小鏡放出,以免這麵先天有損的鏡子再有什麽閃失。


    少年仰著頭,心裏頗有些悻悻然:“我要是也能飛就好了,即便無法如大修士一般出入青冥、來去如電,能像鏡甲天蜈這般爬雲禦空也是好的。”


    這條鏡甲天蜈的境界其實並不高,偏偏生下來就有如此天賦,無論趕路追敵、逃命求生,都是頗有奇效,實在令他豔羨不已。


    隻不過,雖然鏡甲天蜈暫時從他刀下逃得一命,但這處洞天可是玄都觀的地盤,哪裏能容它如此放肆?


    這也是此刻齊敬之心裏百思不得其解之處,也不知天上這個鏡甲天蜈一族的死剩種究竟是性情太過偏激,還是天生靈智有缺,竟是幾次三番自尋死路。


    就在這時,鳳紫虛在齊敬之身旁顯出身形,氣息與周圍天地融洽無間,全無突兀之感,就好像她從一開始就站在那裏似的。


    “這條鏡甲天蜈方才朝你出手,應是不相信為師真的會放過它,想用你的性命換取一條生路,又或者幹脆想在死前放縱一番,殺一個仙羽山門人就算夠本。”


    “唉,那兩棵老樹算是白死嘍!”


    鳳紫虛話音才落,天上的大日忽然投下一道炎炎赤火,瞬間就將鏡甲天蜈罩在當中。


    緊接著,那道大日炎火就凝成了一座三足洪爐,氣息蒼莽古樸,爐蓋上是一隻振翅欲飛的火鳳,三條爐腿則皆作立鶴之形。


    “為師前陣子才跟你這小鶴兒感慨東劍閣空置已久,不成想這就有練劍靈材自己打上門來,竟是想不收下都不行。”


    說話間,鳳紫虛的披帛彩練便有一端倏地飛出,卷在齊敬之的腰上,隨即師徒兩個就騰空而上,飛到了那座洪爐跟前。


    齊敬之眼見洪爐之中火光熊熊,自己站在近前卻感覺不到絲毫灼熱,不免暗暗讚歎自家師尊在禦火一道上委實爐火純青。


    至於那條正在火光中翻滾嘶吼的鏡甲天蜈,得了洞天主人的救命之恩和數百年供養,不思報答也就罷了,不但將主家的屋子弄得一團糟,竟還衝著主家的子侄行兇,於情於理都實在沒有活命的理由。


    “鏡甲天蜈一族生來便有爬雲之能,身上的鱗甲和刀腳也算不俗,天生就是煉製奇門飛劍的好材料。”


    “此類奇門飛劍多有神異之處,一經煉成就有絕大威力,但同時也容易受到本身資質局限,絕難臻至絕頂,多半比不得以金精神鐵為材煉製的劍器前途遠大。”


    “為師當初收留這些走投無路的精怪,不過是覺得如此得天獨厚的異種不該從天地間除名,這才生了惻隱之心,倒是並未存著殺生煉劍的念頭。”


    “不成想這一族能落到如今這般田地,實在不是沒有緣由。但凡它們少生幾隻刀腳,多長幾分腦子,也不會淒慘至此。”


    “這條鏡甲天蜈遠未長成,即便煉成劍器,先天就有些不足,怕是很難與曾經的東劍閣四劍比肩。”


    齊敬之聞言心頭一動,當即開口道:“既然煉飛劍有些不足,師尊可否煉一雙鶴履出來?嗯……就是傳說中能化鶴飛天的那種!”


    在他想來,既然鏡甲天蜈有爬雲之能,煉製飛劍能更添神異,未嚐就不能煉成一雙能爬雲騰空的鶴履,而且正好與自己的心骨相合。


    如果可以,師尊曾答應過的見麵禮豈不就有了著落?


    “鶴履?”


    鳳紫虛卻是一怔,旋即目光就落在自家徒兒被靈氣包裹的一雙赤腳上。


    她的神情陡然變得古怪起來,明顯是忍了又忍,但終究還是沒能忍住,當即就見這位玄都觀主驀地大笑出聲,那叫一個花枝亂顫。


    “為師空活數百年,無論耳聞還是目見,這光著屁股在鶴嘴崖上吹風的仙羽山門人,你絕對是頭一個!”


    “前無古人這個詞兒,說的就是你這等不拘小節的好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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