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行雲,獨鶴來雲外。


    玉石般溫潤晶瑩的玄鶴穿雲而下,尚未及落地,卻有一股力道狂猛的大風先一步砸了下來,餘波四下席卷,掀起大片煙塵。


    一時間,勁氣鼓蕩、風聲如嘯,遍地的舞鶴草紛紛倒伏,周邊幽林裏的鶴唳之聲隨之大作。


    這風裏帶著一股陰寒之意,本就漸趨減弱的幾處火頭非但沒有借勢複起,反而皆被壓滅。


    “玄驥君?”齊敬之眸子裏透出訝然。


    這一個月以來,他因為丁令威的緣故,對洞天之內的仙鶴始終格外留心。


    數目龐大的鶴群整日徘徊山間、徜徉雲海,觀之與鳳紫虛所傳的《舞鶴圖》大差不差。


    齊敬之所見最多的便是頭生丹頂、白羽黑尾的負霜之鶴,其餘由多到少依次是青鶴、火鶴、黃鶴,卻唯獨沒見過《舞鶴圖》中最為珍稀的玄鶴。


    他原本隻當玄鶴的數量太少,自己來的時日又短,這才無緣得見,卻沒想到每日打坐修行時,竟就有這樣奇特的一隻玄鶴與他近在咫尺、朝夕相伴。


    眼見玄驥君氣勢洶洶而來,桓無患卻像是早有預料,用盡力氣大吼一聲:“來得好!”


    緊接著,這棵無患老樹所化的彎刀圓木竟是騰空而起,朝著從天而降的玄鶴狠狠撞了上去。


    見狀,玄驥君怒鳴一聲,身軀一側就靈巧避開了撞擊,一隻翅膀順勢在彎刀圓木上一劃,登時木屑紛飛、火星四濺。


    一大截木身轟然碎裂,內裏透出燦燦寒光。


    齊敬之瞳孔一縮,就見彎刀圓木之內赫然是一枚枚大如月輪、明亮似鏡的甲片。


    這些甲片一枚疊著一枚,拚接得十分緊密,看上去猶如甲胄鐵衣一般,而那些彎刀則都是從甲片下麵伸展出來的。


    十幾柄彎刀沒有了木身的束縛,竟開始如活物一般胡亂舞動。


    齊敬之看在眼中,立刻就想起了當初那條長著成百上千對小腳,非要與他比高比多的怪蛇。


    他心裏存了這個念頭,再看那些明亮甲片時,就怎麽看怎麽像是某種鱗片甲殼:“桓無患說自己幹的是接生婆子的差事,這個從它體內生長出來的東西……難不成竟是一條大蜈蚣?”


    方才挨了玄鶴翅膀一擊,接生婆子桓無患的氣息愈發虛弱,語氣卻變得更加亢奮:“桓某聽說過玄驥君的規矩,向來是隻誅首惡,餘者不問。今日喧嘩山穀、驚擾玄都之罪,就由桓某一力擔下了!”


    說話間,彎刀圓木上衝之勢殆盡,又毫不猶豫地轉而向下,轟然砸向下方的玄鶴。


    “桓某今日大願成就、隻欠一死,還請玄驥君成全!”


    玄鶴方才一擊之後便繼續掠向了地麵,此時本就已經振翅複起,見狀更不容情。


    它繞著彎刀圓木盤旋而上,看似由玉石雕成卻鋒銳無比的雙翅橫斬斜撩,頃刻間就擊碎了大截木身。


    至此,困在木身之中的活物已經顯露出大半,果然是一條鱗甲鮮明的蜈蚣!


    它從一個大洞裏拱起一截身軀,看上去如同一道繃緊了的弓弦,接著就奮力掙紮扭動起來。


    哢嚓哢嚓的木裂聲中,一條觸目驚心的大裂縫從上至下貫穿了整根圓木。


    緊接著,這根千瘡百孔的彎刀圓木就重重砸在了地上,於一瞬間炸裂開來。


    大大小小的碎木塊四處飛濺,砸在周圍舞鶴草那似盾似刀的葉片上,當即碎得更為徹底。


    塵埃尚未落定,一條足有五六丈長的鐵甲蜈蚣就從中飛身而起,當空遊走、矯矯四顧。


    它身上的甲片宛若明鏡、光可鑒人,沐浴在日光之下,璀璨得不可逼視。


    這條才出生的鏡甲蜈蚣猶如在巡視自己的領地一般,在戰場上空遊走了兩圈,繼而昂首向天,看向那隻正在更高處盤旋的玄鶴,嘴裏發出短促而尖銳的“哧哧”聲。


    在齊敬之看來,鏡甲蜈蚣擺出這種姿態,已經是不折不扣的挑釁。


    玄驥君低頭迴望了一眼,目光古井無波,看上去並沒有因此動怒。


    下一刻,它猛地扇動翅膀,身形驟然拔高,徑直往鶴嘴崖的方向而去。


    眼見自己竟被無視,鏡甲蜈蚣口中的叫聲愈發急促刺耳,成百上千對冒著寒光的刀腳瘋狂撥動,以一種極為詭異的姿態攀雲爬空而上,緊緊追趕玄鶴而去。


    “性情溫馴?並不傷人?”


    齊敬之仰頭瞧著,心裏迴想起自家師尊對穀中鳥獸的八字評語,登時嗤之以鼻。


    又過了十數息,長空之上陡然傳來一聲激越的鶴唳,接著便有金鐵交擊之聲不絕於耳。


    齊敬之精神一振,雙眸之中的燭火陡然而盛。


    隻是他竭盡目力望去,卻也隻能瞧見天上雲氣翻滾,一條金光閃閃的長鏈鑽進鑽出,時不時與一個小黑點碰撞在一處。


    “住手!”


    就在這時,鳳紫虛的聲音忽然響徹仙羽玄都洞天,聽上去慵懶而閑適。


    “當初鏡甲天蜈一族自不量力,想要造大魔國滕家的反,結果事敗族滅,隻留下你一個未孵化的死剩種。”


    “還是本觀主瞧在那幾棵忠心耿耿的老樹麵上,才將爾等收留在這洞天之內。如今你成功降生,不思報答也就罷了,怎還恩將仇報?”


    玄都觀主的話音才落,鏡甲天蜈已經發出一連串尖叫,聽上去滿是憤怒之意。


    “嗯?你說伱要給桓無患報仇?”


    “嗬,爾等托庇於此數百年,不但性命得以保全,更能隨意取用這洞天之中的靈氣、道蘊,已經是天大的造化。如今可好,為了將你孵化出來,桓無患將棲鶴穀弄得一團糟,還害死了吐火蛇一族和許多隻紅腹錦雞!”


    “如此忘恩負義的可恥行徑,便是桓無患自己也知道理虧,故而一死以謝。它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你又報的哪門子仇?”


    聽見這話,鏡甲天蜈又是一陣尖銳嘶鳴。


    “你說本觀主當初收留你們,本就是沒安好心,否則方才也不會坐視赤虺子身死?”


    鳳紫虛身為洞天之主,自然知曉齊敬之正在棲鶴穀中看熱鬧,始終不忘給自家小徒兒轉譯鏡甲天蜈的說辭。


    “天地如爐、適者生存。赤虺子既然要蹚渾水,自然要承擔後果。嗐,明明當年那般聰明乖巧,除了用火丸打雀兒吃就再無它想,不想如今成了祖宗,反倒糊塗起來了!”


    這位玄都觀主說著,忽地歎了一口氣,語氣裏帶了一絲蕭索:“棲鶴穀裏的紛爭,我向來是不插手的,實在鬧得不成樣子,危及了這片靈物棲息之所,頂多就是玄鶴出手製止。”


    “桓無患是知曉玄鶴的規矩的,隻要就此停手、老實認錯,不將火勢和殺戮蔓延下去,也不是非死不可。”


    “奈何它是鐵了心的,先是要動舞鶴國的花草精靈,而後見到玄鶴現身依舊不知悔改,反而悍然出手,那就是有了取死之道。”


    “你原本並無過錯,玄鶴也不會搞什麽株連,若是就此罷手,還可留得一條性命。若是還執迷不悟,說不得那兩棵老樹就都白死了!”


    聞言,鏡甲天蜈終於服軟,垂頭喪氣地從浮雲裏爬了下來,一路蜿蜒而下,不多時就降到了地麵。


    它在天上時還不顯,等穿行在桓無患的木屑遺骸當中時,那長達五六丈的龐大體型堪稱可怖。


    齊敬之凝神打量這條才降生的兇物,總覺得這家夥意態桀驁,氣息更有些不善。


    就在這時,他隻覺左手掌心突地一緊,竟是青銅小鏡有了動靜。


    少年心中一愕,氣機不免微有散亂。


    鏡甲天蜈立刻暴起,數對如大鐵鉤一般的猙獰口器倏然張開,泛著耀人眼目的森森寒光。


    沒能寫完,先發小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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