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魏豹的一雙眸子登時紅了,哪還顧得上什麽戴燭金雞,口中暴喝一聲,已是縱身騰躍而起。


    與此同時,大量雲氣陡然出現在他的周身,托舉著這個魏氏男兒升上半空。


    不過眨眼間,魏豹就欺近了黑衣老太婆的身前,揚手就是一刀兜頭劈下。


    黑衣老太婆怪笑一聲,身軀輕飄飄好似沒有半點分量,被赤金刀帶起的勁風一撲,竟是直接被吹飛了出去,卻也就此躲過了刀鋒。


    魏豹自不肯饒,毫不猶豫地淩空虛踏,揮刀追了上去。


    隻是他越是聲勢猛惡,掀起的刀風越是狂暴,反而會將對方吹得越遠,竟是始終無法再次近身。


    「哎呦,你這脾氣可不大好,容易壞了心肝的口感。」


    黑衣老太婆在空中飄來蕩去,笑容陰冷而貪婪,語氣裏盡是惡毒的嘲諷。


    魏豹眼角崩裂,已是淌下血來,雙腳在空中狂奔不停,手中赤金刀中更不斷有迷蒙雲氣湧出,不但幾乎將他整個人淹沒,更向四方蔓延流散。


    昨夜海中激鬥時,魏豹眼看就要死在刀鬼的黑刀之下,便是齊敬之腳踏雲蛇霧虎趕到,及時救下了他的性命。


    如今由他這個正經的金刀魏催發出這項赤金刀神通,聲勢比之齊敬之何止浩大了十倍,便是年老體衰的老魏也遠遠不如。


    不多時,小半個後園之中已皆有雲氣彌漫縱橫,魏豹在其中高低縱躍、往來衝突,看上去就好似騰雲駕霧一般。


    齊敬之站在樹冠之中,身著鬼麵銀甲,一手持銀煞燭台,一手兀自握住煎人壽的刀柄,濃鬱的鬆柏甲木精氣繚繞周身,又與腳下的古柏緊密相連,使靈覺得以遠遠散布開去,將後園之中的種種氣機變化盡數納入感應。


    以他如今的眼光看來,魏豹並不是在做無用功,反而是在努力編織一張羅網。


    那些赤金刀雲氣看似尋常,內裏實則有一層如煙似霧的金氣暗藏,雖然淺淡輕薄至幾乎難以察覺,但論及精純澄淨,乃是齊敬之平生僅見。


    他看得分明,隨著赤金刀釋放的雲氣愈發濃鬱,其中很快就有兩頭龐然大物的身形浮現,隱隱將黑衣老太婆圈在了當中。


    「妖孽受死!」


    眼看合圍之勢已成,魏豹猛地怒喝一聲,縱身揚手就是一刀劈出。


    落在齊敬之的眼中,便是赤金刀光芒驟然大盛,一條煊赫金帶直衝碧空,旋即轉折而下,朝著黑衣老太婆兜頭砸下。


    與此同時,一條長達數丈的金線雲蛇飛快繞著黑衣老太婆盤了數匝,長軀驟然收緊,要將其死死纏住,蛇吻更是大張,兇狠撲咬而至。


    黑衣老太婆腳底的霧氣之中,另有一頭體形同樣龐大的金線霧虎躥出,一口便將她的兩條腿死死咬住,虎口大如血盆,若非顧及赤金刀和雲蛇,將這老太婆整個囫圇吞了也是不在話下。


    如此威勢,難怪老魏年輕時足堪與第二境的修士匹敵。


    電光火石間,黑衣老太婆隻來得及歪了歪脖子,便被魏豹一刀重重砍在了肩胛骨上,發出鏗的一聲大響,竟是連個油皮都沒破。


    她的另一邊肩膀連同雙腿分別被蛇吻和虎口咬住,一蛇一虎同時發力一扯,將這老太婆拉拽得如同一塊黑布,卻無論如何也撕扯不開。


    「嘿,有點兒意思!」


    黑衣老太婆陰冷一笑,伸手朝身前的魏豹一指,立時有一股猛惡陰風憑空而起,將這個魏氏兒郎掀飛了出去,,倒撞向遠處的一團熊熊烈焰。


    她又接連朝雲蛇和霧虎指了指,這兩頭狀態奇特的刀靈皆是一僵,旋即各自打著滾兒地飛出了老遠。


    黑衣老太婆自己則是飄然下墜,落在了一


    口棺木上。


    「昨夜剜心掏肝的時候,老婆子隻道魏氏闖下好大的名聲,卻實在是名不副實,如今才知這精華都在你一人身上!」


    她一邊說,一邊衝著周圍的棺木一通指指點點,但凡被她點到,那些尚不曾釘死的棺蓋就自行飛起,朝著魏豹和雲蛇霧虎狠狠撞去。


    破空聲接連響起,更卷起道道勁風,將黑衣老太婆身前的赤金刀雲氣迫開老遠。


    這麽一會兒功夫,戴燭金雞已是消失不見,但先前被它點燃的幾處火頭已然成了氣候,濃煙烈焰漸有蔓延之勢。..


    魏豹從一團烈焰中翻滾而出,滿頭滿身都是煙熏火燎的痕跡。


    他借助赤金刀雲氣躥高伏低、輾轉騰挪,竭力避開地上的火焰和半空中襲來的棺蓋,看上去愈發狼狽。


    「怎麽?到了這種境地,依舊不忍心毀壞族人的棺木?」


    眼見魏豹明明灰頭土臉,卻隻是一味躲閃,甚至還有意調整方位,不讓自己背對烈焰,黑衣老太婆口中便發出嘎嘎怪笑:「你資質不錯,心眼也好,算是個可造之材!這樣吧,若是你交出自己的心肝,自今而後任憑老婆子驅策,我便留你一條性命,也不再打這些屍身的主意!」


    正當這個老太婆洋洋得意時,一柄鋒銳短刃忽地從虛空中刺出,自她的後心兇狠貫入,直透前胸而出。


    怪笑聲戛然而止,黑衣老太婆的神情轉為錯愕,緩緩低頭看去。


    「這是什麽刀,竟能釘住我老太婆的風軀?」


    她瞪著眼睛愣怔半晌,嘴裏吐出這麽一句,身上的陰冷怪異氣息驟然消散,旋即腦袋一歪,整個人向前就倒。


    齊敬之順勢拔刀在手,隻是依舊沒有現身。


    他盯著趴伏在棺蓋上的矮小屍身,眼見其後心足以致命的刀口裏連半點鮮血都不曾流出,心中愈加警惕。


    原本這個黑衣老太婆隻是將魏氏族人剜去心肝,齊敬之還沒有多想,可剛才聽她說讓魏豹交出心肝、供其驅策雲雲,立刻就被勾動了迴憶。


    眼前這個,莫不就是當年摘走孟夫子的玲瓏心、將他化為活屍驅使的妖婆子?


    若是果真如此,這妖婆子既然能讓尋常人無心而活,她自己又怎麽可能隻因心上中了一刀就輕易死去?


    念及於此,齊敬之躍下棺木,不由分說地伸手過去,將血焰燭火往對方後心刀口處一塞。


    陰冷的血焰無聲灼燒了幾息,雖有些許焦糊味冒出,但並沒有如齊敬之所想,將黑衣老太婆的身軀真正引燃。


    少年眉頭皺起,才要將此刻依舊沒有動靜的青銅小鏡喚出,忽覺有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風透體而過。


    下一刻,他身前的棺蓋騰地彈起,直直飛上了半空,開始忽上忽下、忽東忽西地四下盤旋飛舞。


    黑衣老太婆在棺蓋上翻身坐起,周身氣息從無到有、由弱至強。


    她伸手在胸前一撫,原本前後透亮的刀口便愈合如初,登時神完氣足、恢複如初。


    這老太婆一邊低頭四處尋覓,一邊沉著臉冷笑道:「從來都隻有老婆子暗算人,不想這一迴竟中了他人埋伏,結結實實地死了一次!」


    齊敬之還是第一次見到遇銀煞血焰而不焚的人物,明明這個妖婆子滿心嗜血貪婪,應該一點就著才對。


    有齊虎禪坐鎮的牛耳尖刀雖有些效果,可也沒有先前對付倀鬼童子時那般利落。


    齊敬之仰著頭,目光在黑衣老太婆身上來迴打轉,想找出真正的要害所在:「她說自己死了一次,先前也確實氣息消散、如同死屍,之所以能重新活過來,多半與那股陰風有關,這可就有些難辦。」


    與此同時,齊敬之心裏也不免生出疑惑,隻


    覺這個妖婆子雖然詭異難纏,但廝殺起來也並沒有多厲害,與這九真郡城裏的大場麵相比,委實算不上什麽大魚。


    「不想出來沒關係,老婆子有的是法子逼你出來!」


    眼看遠處的魏豹已經裹挾著赤金刀雲氣再次衝來,黑衣老太婆麵露冷笑,兩隻手掌同時向下方一抓:「此時不起,更待何時?」


    隨著她話音落下,後院中突然陰風大作,其中隱隱伴隨有哭嚎哀求之聲。


    下一刻,所有魏氏族人的屍身不約而同地挺身坐起。


    魏豹猛地止步,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族人盡數「活」了過來,個個睜開瞳孔渙散的雙眼,轉動起僵硬的脖頸,似是在茫然四顧。


    「嗯?這是什麽隱匿法門,連貫通陰陽的大黑陰風都逼不出來?」


    黑衣老太婆臉上露出訝異之色,隨即拍了拍手掌,嗬斥道:「都別傻愣著了,給婆婆將那人揪出來!」


    隨著她一聲令下,所有活屍不約而同仰起頭,朝坐在棺蓋上的妖婆子發出一聲非人的咆哮,旋即或是從沒了蓋子的棺材裏蹦跳而出,或是一把掀開蓋在身上的白布草席,直挺挺地站起身,如沒頭蒼蠅一般四處亂跑亂撞。


    原本還頗顯寬敞的白雲宮後園瞬間人頭攢動,乍一看竟還有些鬧哄哄的。


    眼見此情此景,魏豹的神情登時變得恍惚起來。


    呆愣了一會兒,他臉上忽地露出希冀之色,仰頭喝問道:「你方才說讓魏某交出心肝,還能留我一條性命,難不成……他們也都還沒死?」


    「這個嘛……」


    黑衣老太婆眯起眼睛,陰惻惻地說道:「隻能說還沒死透!它們之所以還能站起來,還多虧了此城的黃泉和陰司皆被大能遮蔽,死靈無所歸依,這才能老老實實被我拘在原身之中,否則老婆子還當真沒本事同時煉製這麽多活屍!」


    魏豹眼中才透出幾分驚喜,黑衣老太婆卻又話鋒一轉,神情說不出的歹毒癲狂:「可也正因為太多了,時間又極緊迫,老婆子挖心肝的活計不免幹得糙了些,即便此時再將心肝給它們安迴去,也是活不成啦!」


    「當然了,若是運氣好,等身軀爛幹淨的時候還沒被陰司抓去,說不得就能化為食人的惡鬼,勉強也可算是活過來了吧!」


    聞聽此言,魏豹先是一怔,旋即雙眼之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他剛剛止血的眼角再度崩裂,口中發出宛如野獸的哀嚎,再度淩空狂奔,朝著黑衣老太婆撲去。


    妖婆子似乎很喜歡玩弄人心,眼見魏豹這副模樣,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更露出快意陶醉之色。


    她嘎嘎怪笑著,用小拇指朝下頭輕輕一勾。


    一具魏氏族人所化的活屍立刻騰空而起,如先前的那些門板一般,朝著魏豹迎頭撞了上去。


    這具活屍是個年輕女子所化,哪怕此時臉色慘白得嚇人,神情也頗為猙獰扭曲,卻仍能瞧出生前應是個美人。


    它身上穿的是極為輕薄貼身的綢衣粉褲,原本外頭還裹著一件厚實的罩裙,卻在騰空的時候滑落,顯露出玲瓏的身段和胸前觸目驚心的傷口。


    「三嫂!」


    魏豹口中驚叫,已是再次停在半空。


    他瞧著迎麵撞過來的活屍,臉上露出掙紮之色,兩臂伸出又倏然縮迴,身軀晃了晃,似乎是想躲開,卻又終究留在了原地。


    就是這麽一遲疑的功夫,那具活屍便與魏豹撞了個滿懷,緊緊貼在了一處。


    魏豹才將年輕女子所化的活屍抱住,對方就死命向上一掙,同時張開嘴巴,露出滿是黑色血漬的牙齒,朝自家小叔子的臉上咬去。


    「三嫂!」


    魏豹又叫了一聲,


    不得已伸手卡住活屍的下巴往上一托,讓對方咬了個空。


    「嘖嘖嘖,這就是九真魏氏的門風?魏家小子,你三哥可還在下頭瞧著呐!」


    黑衣老太婆的笑容愈發惡毒,目光卻始終不離下方四處亂竄的活屍,眼底更有寒光閃爍。


    她耐心尋找著蛛絲馬跡,口中卻是漫不經心地問道:「魏家小子,這裏頭哪個是你三哥啊?」


    「你要是答應歸順,摘心婆婆可以許你一個屍王之位,讓下頭的男屍皆做你的仆役,女屍都成你的姬妾!活屍嘛,若是保養得當,生一窩屍崽子也不是不……」


    自稱摘心婆婆的黑衣老太婆忽地停下話頭,眼中已是顯露出一個少年的身影。


    齊敬之已經褪去了鬼麵銀甲,無遮無攔地站在活屍叢中,仰著頭一字一句地問道:「魏氏族人果真不能複生?」


    摘心婆婆殘忍一笑:「老婆子最講良心,從來不騙人。」


    齊敬之不置可否,又開口問道:「你將魏氏滿門煉成活屍,背後是何人主使?」


    「哼,你們兩個小崽子還不配知道!」


    摘心婆婆臉色微變,口風卻嚴得緊:「都是要死的人了,還操這份閑心做甚麽?」


    此言一出口,魏氏族人所化的活屍皆是猛地頓住身形,旋即齊齊轉身,從四麵八方朝少年圍了上來。


    見狀,齊敬之忽地咧嘴一笑,竟是頗為讚同地頷首道:「說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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