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話,齊敬之一時間竟分辨不出這小娃子是真的做如此想,還是在借機炫耀,沒見一旁的金刀魏已是滿臉豔羨的模樣?


    “等等……巢州焦氏也是神農氏後裔?”


    齊敬之立刻極隱蔽地瞥了小娃子的額頭一眼,可惜並沒發現有要長角的跡象。


    焦玉浪自然是全無所覺,此時依舊不肯停嘴,說出的話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巢州焦氏能得青洪公如此尊崇,隻在我姑奶奶一人身上。隻因她老人家是江水之君唯一嫡子的養母,若是不出意外,這位江君嫡子,也就是我的便宜叔父,會是大江水宮的下任主人!”


    “彭澤是大江水係一部,青洪公是江君麾下頭號藩臣,向來與我那便宜叔父極為親厚。下個月正逢我姑奶奶雙甲子壽誕,彭澤水府自然要有所表示。”


    聽到這裏,金刀魏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家所在的遼州遠在東海六州最北端,被大河水係分割,從來都是河水之君的地盤,對江水一係的神靈並不熟悉,更別提巢州焦氏了。


    老頭子隻是隱約聽說巢州焦氏有個定海神針一般的老祖,附近數州的江湖大豪都心甘情願隨著焦氏小字輩叫一聲姑奶奶,卻不知竟是這樣的姑奶奶!


    齊敬之亦覺大開眼界,隻是心裏卻很有些疑惑,索性就問出了口:“青洪公是割據一方的顯赫大神,卻連江君嫡子的養母都要巴結,可見江君必定也是自我修成的水精、蛟龍之屬,這才能得青洪公如此效忠。”


    “巢州焦氏既然是薑姓神農氏之後,你家姑奶奶定是人族,怎麽竟成了江君嫡子的養母?你方才還說水府諸神強勢,江君更是位列四瀆之一,怎麽會答應這種事?”


    焦玉浪頓時麵露讚歎之色,拍手道:“兄長真是敏銳!江君正是龍君、水宮亦是龍宮,祂家天生貴種,自然驕傲得緊,然而江君嫡子卻當真認了我家姑奶奶為母,大江水族也都跟著尊稱一聲焦婆龍母。這裏頭其實有個緣故……”


    小娃子停下話頭,見齊敬之和金刀魏都是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這才清了清嗓子,誌得意滿地接著繼續往下講。


    “我那便宜叔父有個胞妹,八十餘年前嫁給了吳山之君的第三子。吳山乃是四鎮雄山之中的西鎮,兩家門當戶對,是人人豔羨稱道的好親事。不成想那吳山第三子暴戾成性、虐待龍種,成婚三年都不許妻子歸寧,連音信都斷絕了。”


    “後來,我那可憐的姑姑不知怎麽托付了一個凡人,送信至大江水府。叔父大怒,當場就點兵五萬、西伐吳山。據說那一戰頗為激烈,漫天黑氣如蓋,雷震電掣、聲聞百裏,吳山有一峰化作了漆黑焦土。”


    “吳君自知理虧,從始至終不曾露麵。叔父將祂那暴虐的妹夫打個半死,卻猶不解氣,竟將山中水氣盡數掠走,使得當年吳山周遭大旱,繼而引發了饑荒,殃及數郡百姓,餓死了不少人。”


    聽到此處,齊敬之禁不住歎息一聲,語氣莫名地道:“都說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原本以為隻是個形容,沒想到僅是神仙之間鬧些家務事,就能要了我等凡人的性命!”


    焦玉浪聞言便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點頭道:“兄長說的是,可不就是家務事麽,竟能鬧成這樣!”


    “事後,吳君和江君皆上表請罪,國主也動了雷霆之怒,請出了多少年都不曾現世的封神聖寶,削去了我那叔父的一身修為,生生將一條翻江倒海的蛟龍打成了戴角小蛇。”


    “叔父自覺無麵目見人,便離了水府四處遊蕩,有次重傷之際遇上了我家姑奶奶,多蒙她老人家救護養育。數十年之後,叔父修為盡複,迴宮複為儲君,卻沒有忘記昔日恩情,鄭重登門認了母親。”


    一樁陳年舊事講完,火堆前寂靜無聲。


    金刀魏終於意識到自己究竟卷入了何等危局,疑慮驚懼之色盡顯,卻又隱隱帶著激動和熱切。


    齊敬之卻隻覺憤懣,江君嫡子如此肆意妄為,四鎮之一的吳君縱然理虧,也不該放任其掠奪水氣、荼毒百姓。


    更別提那廝身為大江儲君,不可能不知曉其中利害,卻仍不管不顧、知法犯法!這廝犯下如此大罪,國主竟也隻是削其修為便作罷,這處罰也著實太輕!


    “國主尚且如此忍讓,所謂水神強勢,果然不是一句虛言。焦氏姑奶奶有這樣一個義子,未必是什麽福氣。”


    心裏轉過這個念頭,齊敬之卻沒有宣之於口,當著焦玉浪的麵,總不好對巢州焦氏指手畫腳。


    他沉吟片刻,看向金刀魏問道:“魏公還要繼續查下去嗎?”


    聽少年有此一問,金刀魏狠狠抹了一把臉,已是驚容盡去:“當然要查!我老魏一生行事,還從沒畏縮不前、半途而廢過!”


    他發下了豪言,又轉而看向焦玉浪,嘿嘿笑道:“這迴可又是神仙打架,魏某這老胳膊老腿難堪大用,跟在焦小哥兒身後敲敲邊鼓還是能勝任的。”


    小娃子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可別會錯了意,我是偷跑出來的,除了齊家哥哥仗義援手,再沒別的倚仗。”


    金刀魏笑容不變,擺擺手大喇喇地道:“我老魏心裏有數!明麵兒上盜玉枕的黑驢精不過是個小角色,彭澤水府要追迴玉枕,同樣選了我金刀魏這麽個小角色。”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這事兒本就上不得台麵,鬧大了傳揚出去誰都沒臉?既然上頭的神仙們不會親自下場,咱們可不就是有機會了?”


    他又看向齊敬之:“我老魏算看出來了,您二位金蘭同心,齊兄弟是真正拿主意的。成與不成,你說句話!”


    聞言,齊敬之倒是真對這老家夥刮目相看了,拎得清形勢,也放得下身段,膽子極大,行事亦是果決,能闖下金刀魏的偌大名聲,靠的絕不隻是一把赤金刀。


    迎著兩人的目光,少年略作沉吟,開口道:“如今咱們手裏隻有一條線索,便是黑驢精提到的那個白衣女子。她能輕易迷了黑驢精的心智,可見也不是凡人,沒準兒從郡城鎮魔都尉那裏能查到些蛛絲馬跡。”


    齊敬之頓了頓,擺手止住似要開口請纓的金刀魏:“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們一個名氣大,一個是焦氏族人,在這個節骨眼都是樹大招風,一旦現身打探消息,定會落入有心人的眼中,難免平添許多波折。這件事隻能我去幹,咱們不如兵分兩路……”


    說著,少年扭頭看向一旁依舊酣睡的女子:“黑驢精賞金的事情先不著急,魏公索性救人救到底,先暗中將她送迴娘家去,多少也能攢下幾兩陰德。”


    金刀魏似是被眼前這少年引動了俠義心腸,當即慨然應道:“什麽陰德不陰德的!齊兄弟隻管放心,待我和焦小哥兒把人安頓好了,自去郡城外與你會合!”


    焦玉浪被齊敬之的目光掃過,雖不情願,卻也點頭應了。


    他抿了抿嘴唇,又開口道:“其實線索不止一條,除了白衣女子,那個玉枕本身也是。我這裏還有個法子,可以雙管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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