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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鷹道:“怎麽,姑娘不肯叫我過去收拾那對賤男女。方才他們已經不認骨肉親情,你還想什麽至親血脈?我先去警告警告,也好叫他們知道,姑娘你不是好惹的。”


    顏槐搖頭,一施禮,感激地說:“大哥的恩情,顏槐銘記在心。可是,無功不受祿,小女子如何能夠平白得你們的房子,世界上可沒有這個道理?”


    小鷹:“說什麽道理不道理,給你你拿著就是了,又有什麽呀?”


    顏槐:“不不不,我們非親非故,卻是不能受。外公說過,君子不事受嗟來之食,這做人得堂堂正正,就算日子過得再苦,也不能平白的人恩惠。我若是要了你家老爺的院子,以後還如何見人。還是那句話我有手有腳,若想買房子,自己不能去賺嗎?隻想求大哥一件事情,還請你務必求你家先生,應下來。”


    小鷹:“什麽事,你說?”


    顏槐:“這院子是我娘的陪嫁,小女子從小都在這裏長大。這裏都一草一木,都是爹娘一手整治出來的。看到這裏,我就想起他們。隻想求大哥和你家先生將來等我將錢湊夠了,原價賣與我。”提起去世的父母,她淚如泉湧,卻一臉的剛強。


    小鷹點點頭,一拱手:“姑娘真奇女子也,小鷹佩服。放心,我必同先生說,這房子給我們先替你保管,你什麽時候湊夠錢,什麽時候賣給你。”


    高文聽得心中也是敬佩,忍不住高聲道:“好,就這麽定了。顏姑娘,這院子我替你留著,可立字據為證。”


    小鷹:“啊,先生。”


    “見過先生,多謝先生。”顏槐聽高文應允,大為驚喜,深深一福。


    高文點點頭:“隨我來。”就進了書房,提筆寫了字據,一式兩份,大概意思是這間宅子他有意出售與顏槐姑娘。做價白銀九十五兩。不過,因為嚴槐手中無錢,暫且留著,等她什麽時候湊夠,什麽時候過戶。


    寫完,就簽了字,遞給顏槐:“顏姑娘,你先看看,摁個指印……不忙,小鷹,你出去請裏長過來看看,再做個保。”明朝的識字率極低,女子都不讀書。


    顏槐卻道:“不用去請保人,我卻是識字的。”接過字據,眼睛卻是一亮:“好字!”


    高文大奇:“你識字?”這可不簡單了,一般來說,明朝識字的女子大多是有出身的。要麽是王公貴族家的女兒,要麽是官員的千金,至不濟父親也是石廩生這樣的書生。雖說古人雲:“女子無才便是德。”可這些人家的女兒將來嫁的都是世家大族,是要做奶奶掌管家務的。如果連字都識不了幾個,你連帳本都看不懂,還管什麽家?


    所以,上流社會的女孩子從小都是要請女師教讀書的。封建糟粕隻是用來糊弄下層階級的,上層人士清醒著呢!


    顏槐一邊提著毛筆在字據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一邊道:“小時候在外公那裏讀過幾天書,識的字。”


    卻見那簽下的顏槐二字雖然寫得有些歪斜,可好歹也是後世高中生的水準,放在古代也算不錯。


    想來她的外公也算是個知書達禮之人,高文點點頭:“你有個好外公,好,咱們就這麽說定了。”


    顏槐鄭重地將字據收進袖子裏,道:“高先生,我會盡快湊夠錢的。”


    就要告辭而去。


    高文:“好,我等著姑娘。不過,看得出來姑娘是個有心氣的人。這事也不急,不管是三年還是五年,高某都會等,絕不食言。姑娘要贖迴這座院子,原因不外有二,一,見物如見人,這裏畢竟是你長大地方,看到它就想起爹娘;二,也好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將來也能嫁個好人家。若是為了錢,忘卻初心,你在天上的父母又情何以堪?”


    顏槐聽到這話,臉卻是變了,道:“先生高義,小女子心中感激。但我卻從來沒有做個令父母蒙羞的事情,以前不會,將來也不會。”


    高文:“如此就好,姑娘,那邊雖然也是一條活路,可你一好人家的女兒,實在沒必要過去。”先前聽顏婆子罵她的時候,好象顏槐實在沒個奈何,隻能在青樓楚館甚至教坊司幹些粗使活路。


    那種地方可是個大染缸,若是呆得久了,對她名聲有損,卻是不好。


    嚴槐搖頭:“先生,我不過是一個女子,能做的活兒並不多。再說,為了安葬爹爹,小女子已經欠了別人的棺材錢,要靠做工還錢的。”


    高文點點頭:“人生在世,真是身不由己啊!姑娘保重!”


    “多謝先生。”


    等到顏槐出了書屋,小鷹卻是一跺腳:“哎,怎麽這就走了?先生,她一個女子,沒吃沒住的,就連今天晚上住哪裏都沒個著落,難不成叫她歇在窯子裏……如何是好?先生,你可得幫幫。”


    高文:“自己的路自己走,送佛不能送到西天啊!”


    “不,不能這樣!”小鷹追了出去:“顏姑娘,顏姑娘……要不你……”


    顏槐:“小鷹大哥還有什麽事?”


    小鷹:“要不你住我們這裏吧?”


    顏槐搖頭:“我與你家先生非親非故,如何能夠住在一起。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卻是說不清楚。”


    小鷹啞口無言:“這這這……你連青樓那邊都住,還……”


    顏槐臉色一變,就要發作,高文走了出去指著先前小鷹放在門後長凳上的碎銀子:“顏姑娘,錢你帶走吧,租間小屋暫且容身。”


    顏槐咬牙:“又不是我的錢,要你作甚?”


    高文有心要幫這個剛強的小姑娘,可他心裏卻也知道,顏槐是個驕傲之人。你若真做出一副同情狀,恰恰是對她的侮辱。


    就板了臉,問:“你會不會做做飯?”


    “什麽?”顏槐一呆。


    “你會不會做飯,做的飯味道如何?”高文不耐煩地重複:“對了,洗衣服,打掃庭院什麽的會不會?我看這院子裏收拾得就非常不錯,你一個窮人家的孩子,應該不會有丫鬟吧?本老爺喜歡幹淨,要不你每日做好一日三餐送過來。還有,我每三日會換一身衣裳,你帶出去洗幹淨再送過來好了。到時候,飯錢工錢須少不了你的。”


    顏槐:“自然是會的。”


    高文:“我就問你這活路你做還是不做?這樣好了,我每月給你一兩銀子的腳錢,另外,每洗一件衣裳給你兩文工錢。雖然不多,可好歹也能賺些。幹上幾年,再加上你在其他地方掙了錢,好歹也能將房子贖迴去。”


    顏槐:“好,就這麽說好了。”


    高文:“小鷹,再給顏姑娘一些錢,當做我們這個月的飯錢。”


    等到顏槐離去,小鷹問高文:“高先生,你若真要幫她,直接許她些銀子就是,又何必拿她當下人使喚?”


    高文哈哈一笑:“小鷹啊,你是《水滸傳》看多了。其實啊,這世上並不是富人天然就是為富不仁,窮人就是敦厚淳樸。人性這種東西是複雜的,也是隨時都會轉變的。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人,想要做好事,可也得講究方法。所謂救急不救窮,授人與魚,不如授人以漁。你若是想救濟窮人,直接給錢,那是下下策,反將人養得懶了。日常一長,反覺得別人給自己錢那是應當的,就不會去想我為什麽窮,又該如何擺脫貧困。這樣一來,那才是一輩子都沒有希望了,如此,豈不是害了他。”


    “朝廷賑濟災民,也講究以工代賑,並不會直接將糧食發到災民手頭了事。就算沒事情找事,也要讓受災的百姓挖上兩鋤頭。”


    “說起叫顏姑娘給咱們送飯,其實就是沒事找事。我真要找人侍侯飲食起居,直接去人市場找牙子買個廚娘不好嗎?”


    “還有啊,這顏姑娘是個有心氣的,絕對不會接受咱們施舍的,那才是對她的侮辱。小鷹你想啊,換成你是她,我要將房子還給你,你肯嗎?”


    小鷹低頭想了想,道:“我自是不肯的,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哪裏不是安身立命之地,如何能夠平白受人恩惠?如此,不但別人瞧不起你,我連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高文:“這不就是了。”


    小鷹:“先生說得是,小鷹受教了。”


    可轉過頭,小鷹琢磨了半天,又覺得不對。


    高先生說若要找人服侍飲食起居,直接去買個廚娘迴來。之所以不這麽做,那是要給顏姑娘找個事做。可是,這京城中的廚娘不比得普通丫鬟,可貴著呢!這人不但要做得一手好才菜,還得愛幹淨,手腳利索,關鍵是還得生得眉目周齊。那是因為,很多廚娘一旦合了主人家的心意,說不好要陪睡覺,收了房做小妾的,起價就是三十兩銀子。碰到那種侍侯過大戶人家的,有幾分姿色的,一百兩出去了。而且,這種廚娘還非常搶手,真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高文雇人家顏姑娘每天送三頓飯,一個月才給一兩銀子工錢,這這這,這不是太虧待人家了?


    還有他說要授人以漁,又說顏姑娘是個有骨氣的,不好直接將房子還人家。可是,隻要你有誠心要做這善事,人家未必就不肯領這個情。


    高先生我怎麽總覺得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對。


    小鷹是個認真的人,下來之後,又在高文麵前說出自己心頭的疑惑。


    高文哼了一聲:“你的錯誤在於書讀得太少,想得太多。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小鷹:“先生,我不過是一個捕快出身,識得幾個字夠用就成,也不懂得什麽高深的道理,還請教。”


    高文:“鄉願,德之賊也!你說直接將房子還顏姑娘,顏姑娘有骨氣,必定不肯平白受我恩惠。難不成,還要要咱們求她?”


    “不懂……”小鷹一臉迷糊,又喃喃道:“求她也沒什麽,怪可憐的。”


    “求她?”高文冷笑:“如還是咱們的錯了?如此一來,咱們是不是有種欺世盜名的嫌疑了?這就是鄉願。鄉願者,指得是那種不分是非,同於流俗,言行不一,偽善欺世,處處討好,也不得罪的鄉裏中以謹厚老實為人稱道的老好人。大成至聖先師就說過,種鄉願,言行不符,實際上是似德非德而亂乎德的人,乃德之賊。亞聖又說,鄉願抹煞了是非,混淆了善惡,不主持正義,不抵製壞人壞事,全然成為危害道德的人。”


    小鷹:“好複雜,我聽不懂。”


    高文:“也沒什麽好難懂的,我簡單地說吧,今日這件事明明就是顏家奪了顏姑娘的家產,作惡在先。咱們應該做的其實是為顏姑娘主持公道,畢竟賣房子的是顏家,得錢的也是顏家,同你我也沒有關係。我們若將房子還給顏姑娘,那就是沽名釣譽,助長了顏家不顧骨肉親情的歪風邪氣,就是同流合汙之惡人。”


    “先生說得好,想不到這其中竟然有這麽多的道理。”小鷹恍然大悟:“聽先生一席話,我還真是長了許多學問啊!先生稍待,小鷹去去就來。”


    說罷,就挽了袖子要出門。


    高文:“小鷹,你要去哪裏?”


    “去隔壁。”小鷹:“找顏婆子和顏老二這一隊畜生再講講道理。”


    高文:“市井小人而已,他們眼睛裏隻有錢,哪裏還有人情,說不通的。”


    “那我就用拳頭同他們說話。”


    高文大驚:“休要造次,迴來,這是人家的家事,你管不了的。我知道你為人俠義,可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再說,你上門挑釁,也是你不占理。”這小鷹還真想批判的武器不如武器的批判了?


    小鷹喃喃道:“罷了,先生,我這心中怎麽也想不通,想不通呀!”


    高文:“其實,你想幫顏姑娘也不是沒有辦法,我教你個法兒。”


    小鷹大喜:“高先生,什麽法子,你快說快說。”


    高文一個馬步衝拳朝他胸口砸去:“來來來,陪我練上練一趟拳,出身汗。衣裳髒了,也好叫顏姑娘洗,權當照顧她的生意。”


    小鷹撥開高文的拳頭,還了一招:“好好好,許久沒有同先生交手,身上正癢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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