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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那天夜裏高文醉得厲害,等醒過來之後,腦子疼得厲害,也記不起三十夜裏究竟出了什麽事。


    初一這天,裁縫將替雲摩勒縫好的衣裳送過來,接過高文遞過去的工錢,不住搖頭:“高小官人,你買的這個丫鬟身子健壯,是個能幹活的。可就是太費衣料,不劃算啊!”


    雲摩勒穿上普通女子的衣裳之後,高文總感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反正就是看不順眼,還真不如就讓她穿著道袍,倒也英姿颯爽。


    說來也怪,雲摩勒從初一開始一改先前幾日的懶惰,開始打掃院子,並動手做起飯了。至於她鼓搗的那一盆子豬食般的麵糊,高文是敬謝不敏的。


    杜知縣要休沐到初四,高家是外來戶,在韓城也沒什麽親戚。高文頓時閑了下來,除每天早晨去母親那裏問安,白天都呆在屋裏寫稿子。


    答應俞興言的《西遊記》第三集一直沒有交稿,老先生也派人過來催過。


    高文琢磨著等這第三集的錢一到手,就在城中買塊地,修座宅子給母親養老。


    如此寫了三天,總算也好,就揣了稿子去了琳琅書坊。


    見到稿子,俞興言大喜過望,忙珍而重之地收了,又說《西遊記》第二集已經刻印好了,買得非常火爆。照以前那樣大部分換了金子,等下派人送去高文母親那裏。另外,零頭就不換了,給高文做零花。


    又將帳本遞過來給高文看。


    高文看帳的時候,俞興言卻沒急著看稿子,而是拿起一本書讀得專注。


    高文心中好奇,將頭伸過去,卻見是一本時文集子,題目是《孔子登東山而小魯》,這個題目出自《孟子?盡心》,原文是:孟子曰:“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觀水有術,必觀其瀾。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誌於道也,不成章不達。”


    這是《孟子》中的名篇,後世任何一個學中文的大學生都必須要讀上一讀的,更別說是古人。


    正因為如此,這句話也是常見的八股文寫作題目,就好象世小學生作文中的《難忘的一天》、《最難忘的一件事》、《我最好的朋友小明》,小明在小學生作文裏乃是標誌性人物,一會兒是品德高尚的三好學生,一會兒是調皮搗蛋的熊孩子,中槍無數。


    《孔子等東山而小魯》這個題目雖然爛大街,可說來也怪,卻經常作為科舉考試的題目,《惟女子與小人》、《學而》也同樣如此。這些題目任何一個書生一輩子當中也不知道作過多少次。


    正因為作的次數實在太多,要想寫出新意,寫好卻難。


    有的考官喜歡出上截塔,下截塔這種冷僻的題目,可有的人卻偏偏要選這種題目。實際上,這種文章最是難作,一個不小心就泯然眾人也,被考官給忽略過去。


    高文在穿越之前的幾個月一直在編《古今八股文匯編》那本書,以前對於國學也有很濃的興趣,對於時文倒也熟悉。


    看了兩眼,便覺得俞興言手頭這篇文章不堪入目,難以下咽。其實這也可以理解,高文編那本書的時候,手頭全是諸如東林大老顧憲成、*星、高攀龍這種文章大宗師的作品。直如一人米奇林餐廳吃得多了,尋常的左宗棠雞、宮保雞丁一類的貨色也看不上。


    當下就搖了搖頭。


    俞興言眼尖:“你搖什麽頭?”


    高文卻不迴答,笑著調侃道:“老先生已經十多年沒碰八股時文,今日怎麽有了興致?”


    俞興言老臉一紅,左右看了看,見沒有其他人在。這才道:“今年是景泰元年,新皇登基,按照朝廷選舉製度要開恩科。老朽畢竟是讀書人出身,總歸有些不死心,就拿了幾本集子看看,想試一試。”相比起三年一屆的科舉考試,恩科的難度要低一些,錄取的人數也多。更重要的是,一旦中式,那可就是天子門生,進入官場升遷得也比普通官員快些。


    高文也算是個八股文行家,笑道:“老先生,恕我直言這文章實在不怎麽樣。你就算揣摩得透了,上了考場也是不成的。”


    俞興言有點不快:“高小官你又不是讀書人,如何識得出這文章的妙處,經義時文和詞話卻是不同。你也不要亂講,這文章卻是前年咱們西安府鄉試解元的中式之作。若叫別的讀書人聽去,說不定會起風波。”


    高文畢竟是一個少年人,心中就是不服,笑道:“老先生,我也是上過幾年學堂的,八股文章也做過幾篇。隻可惜因為身份的關係,不能科舉。這文的破題就沒破好,也不知道鄉試座師是怎麽迴事,竟將他取了。”


    一個小典史竟然臧否解元文章,俞興言哼了一聲:“高小官慎言,你不懂的。這破題是比較普通,可看人挑水不吃力,換你來隻怕未必比他寫得更好。”


    高文哈哈一笑:“這又有何難,破題而已。你且看我的。”畢竟是少年人,有心炫耀,說罷,就提起筆在紙上寫道:“大賢之於聖道大。先必擬之而後質言也。”


    這是破題,接下來是承題:“夫道,莫大於聖門也,遊之斯知之矣。”


    這一寫,高文來了興致,一路用行草飛速地寫下去,進入起講部分:“其意曰:孔子以天縱之姿,承群聖之統一,道莫有大焉者。”


    拜這段時間趕稿之賜,高文如今手速極快,堪稱碼字機器。一氣寫了下去,隻片刻就到寫束股的部分,心中突然叫了一聲糟糕,就停了筆。


    原來一個不小心,高文竟將錢福的文章給抄了。


    錢福這人乃是弘治三年的會元,後來殿試的時候又點了狀元。這文,正是會試時的會元文。此刻自己同俞興言鬥氣,竟將這麽一篇好文章給抄了出來,浪費了,浪費了。


    這個年代的讀書人一輩子都同八股文打交道,俞興言如何識不得這文章的好處,頓時看入了迷。


    待道高文停筆,他突然大叫一聲,評點曰:“首作分兩截作對,此以山海作對,而掣出末句重講,體製尤得,且使孔子與聖門字首尾相應也。”


    “此節上三句興下一句,文因此以立格。哇……”


    話一說完,俞興言卻號啕大哭起來,淚水如泉水般湧出。


    高文大驚:“老先生,你這是怎麽了?”


    “你滾……你滾……滾出去,老夫再不想見到你!”俞興言站起身來,不住地推搡著高文,直接將他趕出店去。


    然後哭叫道:“蒼天啊蒼天啊,為什麽……此何人哉……夥計,上板,關門,放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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