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光影變幻,無數的畫麵一閃而過,卻看不真切,但他知道,那些畫麵裏有那個叫阿瑾的女子,還有他。


    各種各樣的聲音充斥在耳邊,他想要聽清楚是什麽聲音,是誰在說話,可是,也聽不清楚。


    可在所有的畫麵裏,有一個畫麵特別的清晰,他看見自己將一枚鎖靈釘狠狠釘入阿瑾的琵琶骨,鮮血噴射在他的眼前,鮮豔刺目,阿瑾的眼睛變得赤紅妖冶,眼角流下一滴血淚,特別的詭異,像妖魔鬼怪,可是他卻沒有絲毫的害怕。


    他看見阿瑾倒在地上,虛弱得爬不起來,無數人一擁而上,將四條伏魔鏈捆住她的四肢,他從沒見過那些東西,可是卻清楚的知道一個是鎖靈釘,一個是伏魔鏈。


    那些人拽著伏魔鏈的四頭,拖著她在雪地裏粗暴的拖行,他們的臉上都帶著一種得意勝利的表情,所有人都在唾罵她,有人拿石子砸她,砸得她一身都是血,她卻沒有反抗,也沒有掙紮,任由著他們拖行,灰敗的眼睛一直望著陰沉沉的天空,好像已經萬念俱灰,那些人瘋狂的表情,好像她是多麽的罪大惡極,令人厭惡。


    他耳邊一直迴蕩著一個字眼:魔,魔……


    她是魔!


    裴琇聽見自己在問自己,什麽是魔?


    畫麵變幻,眼前是無窮無盡的冰天雪地,他看見阿瑾跪在雪地裏,狂風暴雪撲打在她瘦弱的身上,時光流逝,她一直跪在那裏一動不動,最後竟成了冰雕。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就算她已經成了冰雕,他卻可以感覺到那雙赤紅妖冶的眼睛一直在看著他,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將他千刀萬剮,剝皮拆骨。


    不知過了多少年,時光一直在流逝,風雲變幻,天地變幻。


    阿瑾依然跪在那裏,好像這是她唯一的姿勢,為了贖罪。


    風雲流轉,畫麵不停的變幻。


    當一格畫麵定住時,他看見自己與她麵對麵對峙著,她身上已經沒有伏魔鏈,隻是滿頭青絲全成了白發。


    她更瘦了,瘦得像是風一吹就走。


    她赤足踩在冰層之上,身後是一望無際的冰天雪地,而自己身後溫暖如春,潺潺流水。


    她看他的目光,有嘲諷,有恨意,有冷漠,唯獨沒有情意。


    他們打在一起,當他再一次把鎖靈釘釘入她的琵琶骨時,她的眼睛再次變得赤紅妖冶,眼角流下一滴血淚,那顆眼淚滴在他的心上,讓他的心疼得幾乎窒息。


    可這還不夠,她要拿刀子在他的心上剜出一個窟窿。


    她轉身在冰層上打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一躍跳下了洞口。


    心痛如斯,心碎如斯。


    這顆心疼得像要裂開,他看見自己狂奔到洞口前,也一躍而下。


    太痛了!


    身上也痛,心裏也痛,裴琇想從夢裏清醒過來,可是,夢靨一直纏繞著他,令他無法清醒。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他的心痛難以承受,畫麵飛快變幻。


    空氣中的冰雪消散,變得溫暖如春。


    凜冽的寒風也變成三月春風,暖風熏得人昏昏欲醉。


    撥開眼前的薄薄迷霧,還是那片桃花林,還是那兩個人。


    阿瑾和白曄。


    他覺得白曄就是自己,自己就是白曄,可有時候,他又覺得他是他,白曄是白曄。


    阿瑾下巴擱在交疊的手背上,一雙水光盈盈的眼睛,望著白曄,“白曄,他叫什麽名字?”


    “為什麽非要知道呢?”


    反正就算知道了,將來也會全都忘掉,又何必要知道?


    白曄唇邊的笑容溫潤如玉,卻透著說不出道不明的複雜情愫。


    “你就告訴阿瑾嘛,阿瑾想知道尊上叫什麽名字,那樣強大的人,一定有一個特別威武特別霸氣的名字。”


    白曄垂下眼簾,掩去眼睛裏波瀾起伏的情緒,好一會才抬起眼簾,微微一笑,隻是那笑卻有些苦澀,“他叫——軒轅淩!”


    “軒轅淩?”


    阿瑾神色怔忡,眼神變得迷惘,白曄深深的望著她,“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乍一聽到這個名字,就有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在哪聽過一樣,好像聽過了無數遍,已經刻在了心裏麵,還有……”


    心痛!


    這個名字讓她心痛!


    讓她覺得很悲傷,很難過,心裏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揮之不去的心痛,就好像被千萬根看不見的牛毛針插進那顆心髒,那些痛看不見,尋不著,可就是在那裏,你能感覺得到。


    看著阿瑾怔忡的神色,和微微泛紅的眼眶,白曄的目光變得深沉。


    他以為她全都忘記了,可似乎沒有。


    她的心裏還殘存著那些記憶,那些刻骨銘心的傷痛。


    隻要一提起那個名字,她就會難過,心痛。


    白曄唇邊的笑容更加苦澀,就算喝了孟婆湯,就算抹去了她的全部記憶,幫她僅剩的那一縷殘魂轉世,給了她全新的身份,全新的記憶,那又如何?


    她就是忘不掉那個人!


    那個人都灰飛煙滅千萬年了!為什麽她就是忘不掉他?


    那他算什麽呢?


    “阿瑾,你去幫我把那支桃花摘下來吧。”


    白曄的話,讓阿瑾收斂了難過的心緒,迴頭看向身後的桃花樹,“哪一支?”


    “那邊開得最好的那一支。”


    順著白曄的手指看過去,阿瑾站起身,往那支桃花走過去。


    她站在桃花樹下,風一吹,花瓣洋洋灑灑落了下來,落滿她的全身,那樣的美麗生動,明媚動人,讓白曄的眼神變得癡迷。


    “是這支嗎?”


    白曄點了點頭,阿瑾轉過身去折那支桃花。


    她沒有看見,在她背對著白曄的時候,白曄從寬大的衣袖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琉璃瓶子,又從旁邊拿了一隻酒杯,褐色的液體倒入酒杯裏。


    當阿瑾拿著那支桃花迴來時,白曄把那杯酒推到她麵前,“這是我新釀的酒,你幫我嚐嚐。”


    阿瑾不疑有他,一口喝光了酒,皺了皺眉,“白曄,這是什麽酒,味道好奇怪,一點酒香都沒有……”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打了個哈欠,似乎困頓至極,慢慢的伏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白曄深邃的目光,一眼不眨的看著她恬靜的睡顏,緩緩開口,“這是孟婆湯。”


    孟婆湯?什麽是孟婆湯?


    裴琇心神一動,夢中的白曄忽然轉過臉來,直勾勾的看著他,似乎發現了他,與看阿瑾時的溫柔不同,他看他時,眼神淩厲鋒利。


    裴琇受此驚嚇,清醒過來。


    “相爺,你醒了?”


    “琇兒,你醒了?”


    裴忠和母親的聲音一窩蜂的衝進他的耳朵裏,裴琇皺了皺眉頭,看著屋子裏擠擠攘攘的裴家人,以及母親臉上的擔憂,“我睡了多久了?”


    “相爺睡了一天一夜了,連張太醫都看不出毛病,隻說相爺大概是太累了,才會睡這麽久。”


    “本相沒事,你們先出去吧。”


    無人離開。


    裴琇有些冷的目光掃過眾人,裴家人立即低著頭退下。


    這些人,有人是真心擔心他,而有人,隻怕巴不得他一睡不醒,早點死掉為妙。


    “琇兒,你感覺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


    裴夫人關切的說道,眼眶紅紅的,“瑜兒出事之後,琇兒你可不能再出事,不然娘親老了之後靠誰去?”


    聽了這話,裴琇心裏很不舒服。


    雖然知道母親是真心關心他,可她的關心也摻了雜質,這讓他心裏隱隱的像插了根刺。


    “我沒事,您迴去歇著吧。”


    “你身邊隻有裴忠照顧,沒有丫鬟伺候著可不行,迴頭我讓翠環送幾個伶俐的丫頭過來……”


    翠環是裴夫人身邊的大丫鬟。


    看見裴琇臉上不耐煩的神色,裴夫人住了口,帶著人退下了。


    裴琇看了裴忠一眼,裴忠立即去關上房門。


    “相爺,是不是有什麽不對勁?”


    裴琇沉默良久,手指輕輕敲著床沿,在裴忠被他敲得心下不安時,裴琇終於開口,“裴忠,你聽過孟婆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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