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培盛想,主子爺平日不愛吃酸的,這塊魚肉想必是要擱置在盤中了。


    下一刻,就見胤禛拿了筷子,夾了小小的一筷魚肉,放進口中。


    醋的酸味在舌尖漫開,胤禛微皺了眉頭,克製著,連咀嚼的過程都省略,直接咽了下去。


    年世蘭在對麵看著胤禛臉上的表情起了變化,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胤禛平複了麵上的神色,帶著嗔怪對年世蘭道。


    “這淋了醋的魚,除了酸了點,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意味。你若喜歡這個,便經常叫廚房做了來吃就是,何苦拿本王取樂。”


    年世蘭止了笑,正色道。


    “主子爺對妾身很是寬容呢,妾身感動不已。這魚,妾身並不愛吃。但現下,主子爺先安心用膳,待用完膳,妾身再告訴您緣故。”


    胤禛越來越看不懂年世蘭。


    初次見她,隻覺驚豔無比,一襲紅衣坐於馬上,在秋日的太陽下是那麽明媚灑脫,他以為她隻是個單純無慮的世家小姐。


    再次見她,是賜婚聖旨送到年府之後,在年府為她備嫁的日子裏。自己探聽得她出門,特意安排了一場“英雄救美”的偶遇,卻被她誤打誤撞識破,他以為她是個心思縝密的聰明女子。


    後來她遵著聖旨入了王府,又看起來一臉沒心沒肺隻知與他吃喝玩樂的樣子,但在綠蘿之死一事上,她又勸他以她自己為餌,吊出背後的主使,表現的有勇有謀。


    現在,胤禛不自覺的將目光更多的放在她身上,看她還有哪些麵。


    年世蘭見胤禛陷入沉思,拿起旁邊的銀質筷頭玉箸,夾了一塊八寶鵪鶉肉放進胤禛碗中。


    “主子爺,想什麽呢?這麽出神。食不言,寢不語,但老祖宗可沒規定食不動呢。”


    胤禛看著年世蘭言笑晏晏,遂笑道。


    “那便先食不言吧。”


    待兩人用過晚膳,年世蘭看著下人將桌上的東西盡數撤了下去,又奉了香茶上來,她站起身來,從奉茶的婢女手中接過一盞茶,雙手捧著送到胤禛跟前。


    “主子爺請用茶。”


    胤禛接過茶,問道。


    “現下可以說了罷?是何緣故?”


    年世蘭站定在胤禛麵前,福了身,起來後看著胤禛的眼睛,認真道。


    “妾身剛才用膳的時候並非捉弄主子爺,主子爺這樣頂天立地的男子,妾身怎麽敢呢。不過是今日聽聞胡格格的事,心有戚戚罷了。”


    年世蘭看胤禛不接話,就繼續道。


    “妾身知道,因著妾身平日愛醋一醋,主子爺定以為妾身今日也是醋了,使小性兒,妾身冤枉呢。”


    胤禛將手中的香茗品了一口,是年世蘭愛喝的鳳凰單樅茶。


    “那就說說你的冤枉吧,爺也聽聽。”


    年世蘭聽著胤禛對她的自稱從“本王”變成了“爺”,知道胤禛現在越來越把她放在心上了。


    若一開始注意到她,是因為她的美貌,後來求娶,是因為她的家世。


    眼下,應該是帶了三分真心在裏頭的,多的話,她可不確定。


    年世蘭繼續道。


    “主子爺可有想過,妾身未入府之前,府中也就一位福晉並兩位格格,主子爺平日也不去兩位格格處,也不知道兩位格格是怎樣盼星星盼月亮盼著您呢。後來妾身入府,幾乎是專房之寵,妾身內心自然欣喜,但妾身亦為女子,也能體會府中其他女子的心情。今日那胡格格說,聽聞前日舒格格奉了湯飲,所以巴巴兒的借了廚房,熬了一天的雞湯想奉與您,偏您說什麽王府規矩,不能隨意進獻吃食給主子爺,羞臊的那胡格格迴到後院啼哭不休。若您對誰都這樣也便罷了,又隻對胡格格如此。妾身也曾奉湯,舒格格也奉了湯,隻有胡格格的湯飲您沒有用。她本身就不受寵,日後還不知道怎麽被下人編排呢。”


    胤禛聽年世蘭說了這麽一大段,輕笑出聲。


    “如此,是爺的不是了?爺倒不知,世蘭何日起,如此賢惠了,竟跟福晉像足了姐妹。”


    年世蘭笑著,歎口氣,上前兩步,左手的小指輕輕勾了胤禛的小指。


    “主子爺那麽聰明的人,怎麽會因這個揶揄妾身呢?妾身今日是想說啊,要麽,主子爺便專寵妾身,可是您現在還沒有子嗣降生呢,就一個段氏懷著身子,您還對她不冷不熱。要麽您便一視同仁,既不偏寵了誰,也不冷落了誰,可不好嗎?否則,妾身這見主子爺最多的女人,怕是要被後院女子們活吃了呢,樹大招風,主子爺想必比妾身更懂。”


    胤禛失笑。


    “繞了這麽一大圈,原來是世蘭嫌爺給你招風了?那爺便不來了罷,也省得讓你成為眾矢之的。”


    年世蘭用力攥了胤禛的指頭,嬌嗔。


    “爺怎麽說風便是雨,妾身是想讓爺一碗水端平呢,爺倒打趣妾身。”


    “那你說說,怎樣才能端平?”


    胤禛迴手攥了年世蘭白嫩的小手,放在掌心摩挲。


    年世蘭由著他的手攥著她。


    “妾身如何能做的了這個主,怕是要主子爺跟福晉商議呢。例如每月幾日是誰,另幾日又是誰,如此,也是王府規矩,以後後院女子越來越多,也不至於姐妹間爭風吃醋亂了套,爺您說呢?”


    胤禛瞧著年世蘭嬌嗔的小模樣,情不自禁將她圈禁在自己懷中。


    “世蘭說了這半日,似乎提到爺子嗣稀落,什麽時候,你也給爺添個白白胖胖的小阿哥?”


    年世蘭聞言心中一緊,雖然這一世早知他的心思,但她並不想為他生育子女。


    這一世很多事都變了,很多人也變了,朝局看似穩定,實則暗流湧動,皇子之間暗中爭鬥,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而且,上一世的經曆,太痛。


    她不願為他生育子女,不願自己的孩子降生在這樣的境況之中。


    一個母親對父親懷著怨念出生的孩子,會幸福嗎?


    年世蘭思及此,輕輕推了胤禛懷抱,但胤禛紋絲不動,她遂放棄,窩在胤禛懷中低低笑道。


    “添個小阿哥?主子爺不喜歡小格格嗎?”


    胤禛溫香軟玉在懷,語氣也更加溫和,他將下巴抵在年世蘭的頭上,開口道。


    “喜歡。隻要是你生的,爺都喜歡。”


    一夜良宵,早上年世蘭一反常態,早早起身伺候胤禛上朝去了。


    暗三在屋頂看著胤禛走了,才悄悄摸迴他經常藏身的梁上,隻是他看下去,卻見頌芝端了一碗湯藥進了屋。


    “主子,藥熬好了,已經溫了,您現在就喝嗎?”


    頌芝手中端著藥碗問年世蘭。


    年世蘭不接話,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又將藥碗遞迴給頌芝。


    “喝,為什麽不喝。”


    暗三在思索這是什麽藥,怎麽雍親王一走,這側福晉就喝藥。


    頌芝似是歎了口氣。


    “主子,奴婢不明白。主子爺眼瞧著對您越來越愛寵,您怎麽就不想有孕呢?別的格格侍妾,包括福晉,那可都是做夢都想有孕的。若您有了身孕,豈不是更得恩寵?”


    年世蘭不屑道。


    “我要這恩寵做什麽?你以為男子的恩寵就能讓你在這深宅內院過的更好?許多時候,過多的恩寵,不過是一道催命的符紙罷了。行了,伺候我梳洗吧,隨我去給福晉請安。”


    頌芝聞言,喚了穀雨小滿進來,年世蘭懶懶的坐在梳妝鏡前,又隨手拿了一隻手鏡平放在眼前。


    她原本是打算一會子讓婢女拿了,她用來看後腦勺發髻花樣是否好看的,卻不想,平攤在梳妝台上的鏡子,讓她窺到了梁上的一角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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