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宮中,林福兒扶著太後歇下,獨自出了門,殿門外,仍可看到燈燭點點,燈燭間是高牆厚瓦、亭台樓閣,能身在其中,得封郡主,按理,她應該高興。


    可是林福兒這心裏,總有些不暢快。


    她本是自由的性子,又有前世的經曆在,又怎會喜歡被關在籠子裏?


    這,還不是林福兒最煩惱的事。


    靜靜的看了會兒星星點點的夜空,林福兒微歎了口氣,緩緩抬步,巧丫見她如此,湊近些問道:“郡主,你怎麽了?不高興嗎?”


    巧丫是頭幾日剛進宮的,林福兒知道,定是玄墨見她在宮裏悶得慌,特意找來陪她的。


    林福兒很高興,可她煩惱的事,也恰恰就在這裏。


    那日天山頂上,皇帝毒發,梁王逼宮,關鍵時候,玄墨竟成了真正的操手、最後的贏家,林福兒猜測,玄墨能擺出那麽大的陣仗,定是籌謀了許久的。


    可偏偏,她這個太後外甥,皇帝表妹,太子表姨,卡在中間,牽製了玄墨的行動。


    玄墨沒有篡位,華國還是華國,慕容宇死了,八歲的慕容玨坐上了皇帝位,而玄墨,竹籃打水一場空。


    明明慕容宇的死極有可能是玄墨造成的,明明慕容宇才是與她有著血緣關係的親人,那日山巔之上,麵對玄墨的大變身,林福兒雖然並未言明,卻是真的很生氣。


    可是再大的氣性,在這宮牆之內,看著玄墨沒有再進分毫,華國天下穩如從前,漸漸地,林福兒心中的滋味就有些說不清楚了。


    ……她有些心疼玄墨!


    心疼那個可能害死表哥的兇手,心疼那個不動聲色變能奪了天下的野心家,林福兒打小便知道,玄墨定然不是池中之物,有朝一日定會龍嘯九天。


    可他哪裏會想到,他真的想龍,真龍天子。


    而且起事的第一步,進行的很完美。


    每個人都有理想,奪天下稱帝可能就是玄墨的理想,可是那個理想因為她這個變數,擱淺了,這讓林福兒如何不鬧心。


    有時候林福兒也會想,或許時機還沒到,玄墨隻是在等待時機,等著一點點將權力把握在自己手裏,再逼新帝退位,拿下帝位?


    可是就算是挾天子令諸侯,至少也該身在朝中吧!玄墨並無官職!


    沒有官職,卻無聲的鎮壓著因皇帝年幼,不太規矩的朝臣。


    昨兒還聽說,北地開過年下了一場雪,連降半個多月,積雪久久不化,等化開時,已過了抽芽的時節,如今倒是長起來了,可麥杆上的麥穗裏不結籽兒,相當於北地老百姓盼了大半年的收成,眼瞅著沒著落了。


    關乎百姓生計,這絕非小事。


    朝臣為此事各種商討,卻除了撥款籌糧賑災,別無它法。


    倒了也是玄墨出麵,拿出二十萬兩銀子,作為第一筆籌款,帶動了朝臣募捐,籌集了三百萬兩紋銀,已經用這筆籌款開始從南地收購糧食,打算調運至北地,解決百姓生計問題了。


    玄墨原本,可以置身事外。


    原本可以壁上觀,等小皇帝啥時候焦頭爛額,再出來攬權出策,他完全可以借此收獲更多。可他沒有,帶頭籌到款後,便悄聲退下,並未參與之後的事。


    想起玄墨數月來隱忍與付出,林福兒心中很是複雜。


    不行,必須找玄墨好好談談。


    若他真的一心想要謀這天下……


    這個話題,林福兒一想起就心裏發堵,玄墨要奪的天下是姨母家的,且如今坐在帝位上的,是個年僅九歲的孩子,玄墨若真奪了去,姨母和玨兒該怎麽辦?


    她呢?她這自由慣了、一點不想禁錮在宮牆之內的人,又該何去何從?


    天山之巔,她跌入天坑,玄墨那一跳救了她的命,也將他那顆熾熱坦誠的心捧到了她的眼前,他們心慕彼此,本該在一起的啊!


    可兩人,卻都有著屬於自己的生活目標,他想要追求至高無上的權力,她卻希望自由自在、做個富貴閑人。


    她若真閉著眼睛,由著他奪了姨母家的天下,待他成了帝王,難道要放棄自由,陪他長留宮中?不,那種日子她無法想象。


    尤其是,他的身邊可能出現很多很多女人,光是想想那境況,林福兒就滿心窩子的煩。


    唉!還是去找玄墨好好談談吧!


    林福兒緩緩順著狹長的宮道踱步而行,一路行來,沿途都十分安靜,這才剛剛入夜,與去歲她在太子宮時的情形,完全不同。


    想想也是,那時候,皇帝在位,宮妃眾多,到處是鮮活的人兒,如今,那些年輕輕的妃子們,卻因慕容宇的死亡,都被挪去了太妃宮。


    真安靜啊!


    ……若一直這麽安靜,又不限製她的自由,一氣兒住上幾年,倒也可以接受。


    林福兒心中默默的想著。


    念頭剛起,就搖著頭將其揮退,腳步也隨之停下,她就是見了玄墨,又該說什麽?難道跟他說,你想要追尋自己的理想就去追尋吧?


    或許是血脈相連的關係,林福兒並不想失去兒子的姨母受到傷害,也不想年幼的慕容玨,成為炮灰。


    這件事,著實是,難兩全啊!


    巧丫在邊上看著自家小姐在原地轉圈,一雙眼睛跟著林福兒的身形左擺右搖,實在有點不明白自家小姐在愁啥!


    “唉!”站在塔樓上的玄墨看著遠處燈燭下的小小人影,輕輕的歎息一聲。


    自那日得知林福兒竟然是昔日霍相的外孫女,竟然和慕容宇是表兄妹,玄墨心裏那疙瘩便怎麽都散不開去,不篡位、不奪權,隻按部就班的做著該做的事,實際上連玄墨自己都知道,他這是在逃避。


    逃避與林福兒見麵,逃避與林福兒開誠布公。


    想見她,卻又懼怕見她,見了,又該說什麽?


    難道說這天下原本就是他家的,如今奪來,隻是拿迴屬於他們家族的權勢?說了,隻會讓林福兒更加為難而已,何必!


    良久後,那宮道上的人兒,又開始邁開了步子,卻腳下一拐,折身迴了長青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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