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的開學工作告一段落後,日子就有些單調和寂寞了。這天散了學,吃了晚飯,太陽還沒落山。沒事,曉霞就去散步。從學校的後院的門裏走出,踏上了一條長滿野草的山路。轉過幾道山彎,就拐進了一片幽深的竹林,有潺潺的水聲傳來,曉霞就循聲緩緩而行,行了數百步,一泓清清的泉水就出現在她的麵前。泉的一麵是幾塊不規則的青色的平石,另外三麵長著綠汪汪的野草,有些野草開著白的、黃的、藍的小花。泉底是白晶晶的玲瓏剔透的小石子。曉霞蹲在平石上看泉,泉水透亮,現出一個女孩的俊美的臉來。曉霞就對那女孩笑,那女孩也笑。曉霞說:“沒羞!”那女孩嘴巴也動著,似乎在說同樣的話。曉霞有些生氣,拾一枚小石子扔了下去,泉水泛起漣漪,女孩的臉閃動了幾下,就在清清泉水裏散成碎片,消失了。曉霞用手掬了一捧泉水喝,細細地品嚐著,泉水好純,好涼,還帶著絲絲的甜味兒,城裏的自來水無法比,街上賣的礦泉水也無法相比,就讚歎道:“好泉!好泉呢!”

    那邊的楠竹下傳來鈴子般的笑:“是咧,這泉就為城裏姑娘準備著的呢,曉霞,喝吧,盡情地喝吧,這泉是藥泉,是美人泉,人喝了百病不生,得了癌症的人喝了不治而愈。男人越喝越英俊,女人越喝越漂亮呢……嘻嘻。”曉霞見是雙雙,就說:“怎麽啦,我是碰上了下凡來洗澡的仙女,還是遇到了林中的妖精?誰在同我講話?”雙雙從竹下走出,說:“不是仙女,也不是妖精,是你遇上了久別的姑奶奶!”曉霞說;“姑奶奶,你是瞞著你媽到這兒與人幽會吧?”雙雙走了過來:“是咧,該來的白馬王子不來,卻來了多嘴多舌的臭丫頭!”兩人就大笑,笑聲在林中顯得格外的響,她倆吐吐舌頭,就坐在泉邊兩尊凸起的石頭上。

    雙雙放低聲音說:“曉霞,習慣嗎?適應這鄉村生活麽?”曉霞說:“怎麽不適應呢。我喜歡過田園生活,我是陶淵明投的胎呢。”雙雙說:“這就怪了?你還適應,不是騙我的吧?我本是鄉村人,還不適應呢。你瞧吃的:早上水豆腐,中午油豆腐,晚上剩豆腐。我的天!我們成了什麽?成了和尚、尼姑!吃素不吃葷……唉,有什麽辦法呢,也許命中注定……”

    曉霞說:“奇怪,我倒喜歡吃豆腐,城裏就根本吃不上這麽好的豆腐,又香又鮮,清純爽口,越吃越想吃!”

    雙雙吃了一驚:“曉霞,我覺得你就是有點不對勁,直爽點說吧:你有點傻呢。”

    曉霞說:“是嗎?我媽也說我有點傻呢。”

    雙雙說:“你還不傻嗎?現在什麽年代了,人人都往城裏跑,農民也殺出鄉村開始奪取城市了,你有福不享,偏偏要下鄉支邊,來吃苦!——你說你傻不傻嘛!城裏的大肉大魚你不吃,偏跑到鄉下來吃豆腐,造孽!——你說你傻不傻嘛?”

    曉霞說:“我媽媽也這麽說我。”

    雙雙笑著說:“可我不是你媽!”

    曉霞說:“可你和我媽一樣的成熟!”

    雙雙說:“成熟不好麽?”

    曉霞說:“成熟之後就是腐爛!”

    雙雙說:“是嗎?……曉霞,我們來自兩個世界,你出身知識分子家庭——書香門第呢,你與高雅的人、高雅的書打交道,你看不清人的真麵目,你摸不著世界跳動的真脈搏。也許,你是這個世界最後的一位浪漫主義者!我就不同,我出身農村,讀大學在城市,鄉下事,城裏事,天下事我都經曆了,鄉村人、城市人我誰沒見過?也許你說對了,我成熟了。成熟是一種幸運,也是一種悲哀吧……今年分配時,我想分到縣城的中學去,我給縣裏兩個官人各送了2000元,叫他們把我的事辦好。也許因為錢少了,據說現在至少送一萬元才能讓人動心,而我隻有區區四千元,且一分為二,結果事沒辦成。一個官人把錢退了,倒還有點良心,而另一個官人卻把錢收了。這瘟官簡直連妓女也不如,妓女收了錢還會為你服務呢……”

    曉霞說:“告他嘛。”

    雙雙說:“我的本科生,一點法律知識也沒有麽?行賄與受賄同罪呢。”

    曉霞安慰她說:“算了吧,在城裏和鄉下都是教書,還不一樣!”

    雙雙說:“你傻呢,若是一樣,我又何必送禮呢。”

    曉霞說:“反正事情無法挽迴了,就別去想它,想它隻能徒添煩惱。”

    雙雙說:“曉霞,你懂嗎,人生的重大選擇就隻有那麽幾次:選擇家庭、選擇學校、選擇職業和單位、選擇愛人,每一次選擇,都與我們一生的幸福息息相關啊。”

    曉霞不語,雙雙又說:“曉霞,我還是搞不懂你,搞不懂你為何下鄉來。你是不是有什麽野心,想先在鄉下幹出一番成績成為勞模或什麽的,讓中央領導接見你,上電視台,一鳴驚人?”

    曉霞說:“不!我不是說了嗎?也許我再也不進城,永遠做一個鄉村教師。”

    雙雙自顧自的歎了:“人與人,想法就是不一樣啊!”

    兩人就沉默了下來。這時一輪血紅的夕陽緩緩的落到背後的山坳裏去了,落得那樣遲鈍和沉重。樹林中變得幽暗起來,泉聲依然在響,不知名的各色的鳥兒在樹枝上跳上跳下,鳴聲此起彼應,它們在七嘴八舌地表達著生的激情和生的歡樂。而雙雙卻憂愁著。她感歎著說:“又一輪太陽落下山去了,又一天在生命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日子,過得多麽單調寂寞和蒼白嗬!明天不會發生變化,明天的明天還是今天和昨天的重複。沒有什麽來喚醒我,沒有什麽來催促我,沒有什麽來感動我,甚至沒有什麽會給我猛然一擊!在寂寞中,我將褪出青春的色澤,生出銅鏽,散發出黴味,最後無聲無息腐爛掉……唉,曉霞嗬,不知為什麽,在這種蒼白而寂寞的日子裏,我很想戀愛了……”

    逗得曉霞撲哧一聲笑了:“可憐的孩子,那就戀愛吧。看來,隻有愛情才能拯救你的生命和青春……隻是我不大明白,寂寞的日子與戀愛有什麽必然的聯係呢?”

    雙雙說:“曉霞,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難道沒有戀愛的的經曆嗎?戀起愛來,人就會激動、興奮、甚至瘋狂,每天都像喝醉了酒,想笑,想跳,想飛,想占領一切又想奉獻出一切,想完美一切又想粉碎一切,整個的生活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呢。”

    曉霞有點窘,說:“可我真的沒這方麵的經曆呢。”

    雙雙的眼睛睜得如銅鈴,象端詳著外星人端詳著曉霞:“什麽?在這麽一個開放的年代,這麽一個美若天仙的姑娘,二十多歲了,竟然情竇未開,是故作清純製造當代天方夜譚還是生理上、精神上有毛病?曉霞。”

    曉霞低了頭,囁嚅著:“也許,我犯過一次錯哩,大一時,幾個男孩爭相給我寫字條,一疊一疊的,我當時好氣,我就把那些傑作交給學校領導……從那之後,大家就對我敬而遠之了。”

    雙雙說:“你傻哩。”又說:“我讀初中就暗戀著一位大我十多歲的青年老師,讀高中時就正兒八經地開始了初戀,到大學時戀愛就戀得死去活來了,告訴你吧,曉霞,凡是女孩經曆的,我都經曆了。比起我來,你太單純了!你該戀愛了!對!要馬上開始!”

    曉霞白她一眼,說:“臭丫頭,你是想把我往火坑裏推嗎?”

    雙雙說:“不是火坑,是甜蜜的陷阱,女孩隻有掉進這個陷阱,掙紮一番,才會深刻起來,才會複雜起來,才會成熟起來。”

    曉霞說:“書上不是說,愛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麽?怎麽想戀愛就能戀起來麽?”

    雙雙笑了,說:“可求的,怎麽不可求呢?我說曉霞,你應配給我們學校裏那位叫楚狂的詩人。你傻傻的,他也傻傻的。你怪怪的,他也怪怪的,你很有學問,他也很有知識。傻傻怪怪的可能是一種病,兩個病人湊到一處,方能同病相憐呢。”

    她倆離開泉邊,緩緩地往迴走。

    一路上曉霞不言語,雙雙開了心,說:“曉霞,楚狂怎麽樣?你同意了麽?……你看,學校前排教學樓第四層上那間小房子……對,就是‘品’字上那個口上,那間小屋居高臨下,別具風采啊!聽人說還很神秘呢。原來住著一位青年教師,沉默寡言,除了上幾節課外很難見到他的影子。兩年後,他一舉成名,考上了研究生——那時考大學說是中狀元,考上研究生有多出名啊。他提著一卷行李走到大城市裏去了,再也沒有迴來。後來就住上了我們的詩人。同前一位室主人一樣,除了上課,他總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誰也敲不開他的門。他是南嶽菩薩顯遠不顯近的,在這個學校裏仿佛並不出名,在外頭名氣大呢,讀大學時我讀過他的詩作啊……”

    曉霞不自覺地向那房子投出一瞥。月亮已經升起,那屋在月色裏靜默著,屋裏沒有燈。倏地,傳來了簫聲,輕得就像一陣風,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的雲層,又仿佛起自莊稼的根部,若有若無,像無聲的水波漫過來,在月色裏漫過來……

    雙雙輕聲說:“這是楚狂吹奏的。簫聲,很美嗎?”

    曉霞沒有迴言,她看著自己月色下那長長的影子,一麵無聲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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