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激?”


    提利昂心中湧上一股強烈的悲傷,感覺自己像是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他把她給了衛兵,整整一軍營的衛兵,還讓我………全程觀看………”


    他踉蹌了下:啊,不隻是看,最後我還………


    他的手緊緊捂住胸口:我的妻子………


    看著悲痛欲絕的弟弟,詹姆爵士伸出了手:“我真不知他會那樣做,請你相信我………”


    “相信你?!”


    拍開詹姆的手,提利昂咆哮:“你還值得我相信嗎?我還能夠相信你嗎?去你嗎的,泰莎是我妻子!”


    詹姆爵士起身靠近,他非常自責:“提利昂………”


    啪!


    提利昂跳著甩出一記耳光,用盡全身力氣,蘊涵著所有的恐懼、憤怒和痛苦。


    詹姆爵士踉蹌退步,失去平衡,最後倒在地上,他喃喃道:“我………很抱歉。”


    “噢,抱歉就行了嗎,詹姆?”


    提利昂的雙手緊緊地握住,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你,還有我親愛的老姐、和藹的老爸,不錯,我還沒想清楚,但總有一天會狠狠報複你們,我指天發誓………”


    他麵容猙獰:“蘭尼斯特有債必償!”


    牢房內的空氣如同千斤重石。


    詹姆爵士緩緩起身,他仍舊無法麵對弟弟的目光:“我絕不會讓你死的。”


    提利昂的臉上帶著一種無法掩飾的嫌惡:“我是否要對伱心存感激?”


    詹姆爵士搖搖頭,動動嘴唇,道:“我欠你的………”


    “不,你不欠我,我又矮又醜,生來就有罪。”


    昏暗的光芒下,提利昂逼自己微笑:“作為心存感激的好弟弟………自然要懂得迴報。你聽著,我再強調一遍(第294章),你所珍愛的瑟曦就是個徹徹底底的爛女表子,你這可憐愚蠢瞎了眼的大傻瓜。”


    他緩緩咧嘴:“我聽聞瑟曦很信重凱特布萊克兄弟,特別是奧斯尼爵士,你猜猜為什麽?”


    奧斯尼………


    詹姆爵士的瞳孔驟縮,他突然想起了格林提及的謎語(第319章)。


    金毛與黑毛互相糾纏………


    他的發色………


    瑟曦的發色………


    體毛………


    雪白的披風一甩,詹姆轉身離開,一句話也沒有說。


    哐當一聲,牢門被關閉,提利昂隨即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黑暗吞噬著侏儒。


    他想起來了。


    那年他十三歲,他和詹姆正從蘭尼斯港騎馬迴來,忽然傳來一聲尖叫,就見她朝路上跑來,後麵跟了兩個大唿小叫的家夥。


    詹姆拔劍去對付他們,他則下馬保護女孩。


    她隻大我不到一歲,黑頭發,很纖細,那張可憐的小臉看得他心碎。


    雖然她出身低賤,又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也很久沒洗澡………但就是討人喜歡。


    那兩個家夥先前已經扯開了她身穿的破布,背幾乎都露了出來,所以他用自己的鬥篷裹住她。


    詹姆把那兩個家夥趕至森林裏跑迴來時,他已經問出了她的名字和身世。


    她是個農夫的女兒,自從她父親發燒病死後就孤伶伶一個人,正準備去………唉,其實要去哪兒她自己也不知道。


    當時詹姆一心隻想逮著那兩個敢在距離凱岩城這麽近的地方鬧事的家夥,他把這當成奇恥大辱,迴凱岩城喊衛兵。


    她驚慌失措,不敢一個人走路,於是他提議帶她到附近的旅館,弄點東西給她吃。


    她比他料想的更餓,他們兩人足足吃了兩隻半烤雞,又喝幹了一整壺酒,邊吃邊聊,很愉快。


    然後………


    她不知道該怎麽做,比他強不了多少。他們不斷撞著鼻子,但當舌頭觸碰時,她渾身顫抖。


    她很害羞,但他更害羞,真不知他那次是打哪兒來的勇氣。


    第一次,她哭了,但事後她吻了他,然後她悄聲唱歌。


    那是來自密爾的歌謠,叫《我的戀愛季節》。


    第二天清晨,他已經愛上她了,他確認。


    她愛他。


    她是農夫的女兒,她愛他而且嫁給了他,她把她的信任交給了他。


    ………提利昂的眼睛已經淹沒在了淚水之中。


    詹姆是他的至親,是他強壯的哥哥。小時候他經常發給他買玩具,有鐵圈、積木和木雕獅子。


    詹姆給他準備了第一匹小馬,還教他怎麽騎它。


    詹姆說她是買來的妓女,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有什麽可懷疑的呢?


    連他父親都不愛他,她又有什麽理由為他這個侏儒而動心?


    是啊,詹姆說她是買來送他的“禮物”,他當然不會懷疑,能有什麽可懷疑的呢?


    是啊,連父親都不愛自己,她又有什麽理由為愛上他這個醜陋的侏儒呢?


    ………提利昂趴在地上,可憐兮兮地為自己找借口。


    ………他果然是天真卑劣的侏儒。


    ………他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嗚咽出聲。


    他聽見了她的聲音:我愛你,提利昂。


    他眼睜睜地看著懷裏的她被奪走。


    泰莎………我該死………


    泰莎………對不起………


    泰莎………都怪我………


    漆黑的黑暗中,提利昂泣不成聲。


    對不起………泰莎………


    …………


    …………


    羅柏國王收複赫倫堡的捷報傳至奔流城後,布蘭登·徒利公爵把海疆城伯爵、傑森·梅利斯特任命為了奔流城代理城主,自己則帶著數十騎兵朝孿河城出發。


    此時,布蘭登公爵的身影已出現在了孿河城外,他正遙望著這座跨在河流之上的軍事城堡。


    附近的綠叉河水既深且急,但佛雷家族的勢力早在幾世紀前便橫跨兩岸,並靠著渡河者繳納的費用致富。


    佛雷家建造的通道是一座巨大的灰石拱橋,寬度足以讓兩部馬車並肩而行;衛河塔矗立於弧橋中央,以其射箭孔、殺人洞和鐵閘門威懾河流和道路。


    佛雷經曆了三代家主才完成這座拱橋,竣工之後,他們在兩岸都築起木頭堡壘。


    如今,木頭早已改為石材,拱橋的兩端是樣貌幾乎相同的方正城堡,它們都有著深深的護城河和厚重的橡木鑲鐵門。


    當布林登公爵策馬靠近時,河西城堡的吊橋已經升起,閘門也已降下。


    城門緊閉,扣上了門閂。


    黑魚公爵抬眼望去,城牆上處處是槍劍光影和大型弓弩,每個箭口皆有弓箭手部署。


    隨行的恐怖堡伯爵、盧斯·波頓驅馬來到了旁邊,觀察了下,道:“相比之前,佛雷侯爵變得更謹慎了。”


    他又道:“徒利公爵,沒有大量的軍隊和攻城武器,這樣的城堡無法攻下,我從北境帶來的軍隊不得不留在了河的東邊。”


    深流奔湧的綠水對岸,河動城堡猶如其西邊城堡的孿生兄弟。


    布林登公爵眼睛深邃,頓了頓,道:“我們的最大敵人是蘭尼斯特。”


    波頓伯爵的淺色眼睛微動,道:“徒利公爵,我還是想勸您多警惕,佛雷侯爵並不以心胸寬廣而著稱。”


    “我的侄外孫需要更多的助力。”


    布林登公爵輕歎口氣:“佛雷家對羅柏國王很重要,倘若我表現出了對他們的不信任,還如何讓佛雷侯爵瞧見我們的誠意。”


    這時,河西城堡的一扇邊門突然打開,伸出一座木板橋跨越護城河,十來個騎士打著銀灰色底、深藍雙塔的旗幟朝他們而來,為首的正是羅柏帶領騎兵離開奔流城後………便返迴灤河城的黑瓦德。


    停下馬兒,黑瓦德咧嘴而笑:“黑魚大人,佛雷侯爵為新封君的來訪大感榮幸,他邀請您一人到城堡裏共進晚餐。”


    隻邀請一人?!


    波頓伯爵纖細的聲音傳進了布林登公爵的耳朵:“我們可以在城門外談判,倘若您答應了邀請,您就是任佛雷侯爵宰割,他可以把您賣給蘭尼斯特,或把您丟進地牢當人質,一切隨他高興。”


    凝視了會兒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黑瓦德,他抬手示意身後大唿小叫的河間地騎士們止聲。


    他迴頭環顧了下,道:“在這裏等我。”


    最後他看向波頓伯爵點點頭,朝黑瓦德道:“感謝佛雷侯爵的邀請,請帶路。”


    孿河城,河東城堡的大廳。


    迎接布林登公爵的瓦德·佛雷侯爵身邊圍繞著近二十個的兒子,三十六個孫子,十九個曾孫,以及許多女兒、孫女、私生子、私生女,和私生孫子和孫女。


    這讓布林登爵士不禁想起了奔流城內流傳的一個笑話:放眼整個七國,瓦德·佛雷是惟一能自己生出一支軍隊的領主。


    “黑魚大人,歡迎您的到來,這是佛雷家族莫大的榮光。”


    瓦德侯爵今年九十一歲,活像條幹癟的粉紅色黃鼠狼,頭早已光禿,上麵遍布老人斑。


    因為痛風的關係,若無人攙扶,瓦德侯爵就沒法站立,而此時扶著他的是他的第八任妻子———蒼白瘦弱的十六歲少女。


    布林登公爵打量了下老瓦德,道:“我記得我們上一次的見麵,還是萊莎嫁去穀地的時候,時間如同流水一般悄無聲息,我們已有十幾年………”


    瓦德侯爵的雙肩在發顫,他似乎是在笑:“誰能想到一個沼澤地的半野人領主成了穀地的新主人呢。”


    他的雙肩再次發顫:“傳承了數千的艾林家族竟然消亡了,這真是殘酷啊……唿……唿……唿……不知道下一個要消亡的尊貴家族是哪一個啊……唿……唿……唿……”


    布林登公爵微微皺眉,這時瓦德侯爵的一個年老兒子開口道:“父親,您忘了嗎?霍斯特公爵的女兒嫁給了艾林公爵,艾林與徒利可是一家人,我們的新封君剛剛還提到過她。”


    瓦德侯爵似乎很生氣:“我在問你嗎?我還沒死,我看起來像死人嗎?我用不著聽你說教。”


    話音剛落,瓦德侯爵另一個年紀較輕的兒子抱怨道:“佛雷大大人,這不是佛雷家的待客之道吧,而且是您自己邀請來的。。”


    又一個瓦德侯爵兒子開口道:“父親,您忘了佛雷家是徒利公爵的封臣了嗎?”


    “這會兒連我的私生子都教訓起我來了?”


    瓦德侯爵彈彈指頭,趕走了一個麵紅耳赤的年輕人,抱怨道:“你們都該死,我愛說什麽便說什麽。我這輩子招待過三個國王,王後就不用提了,我還用你們提醒如何待客嗎?”


    說完,他向另外兩個兒子打了個手勢:“扶我到椅子坐下。”


    他們把瓦德侯爵攙到黑橡木椅子上坐下,他年輕的妻子怯生生地走過來,為他的雙腳蓋上了毛毯。


    瓦德侯爵坐定之後,似乎這才想起了布林登公爵,他指了指他對麵另一把相同的椅子,道:“徒利大人,我是被這些混賬們給氣著了,您請坐。”


    布林登公爵的臉色有些僵硬,他剛一落座,瓦德侯爵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您過來是為了讓我隨封君出征嗎?但我這身老骨頭已經過了帶兵打仗的年紀了,我可以讓我的繼承人代替我,史提夫倫………”


    瓦德侯爵一個兒子出聲打斷:“父親,他早就戰死了。”


    “死了?對,我沒忘,我知道他戰死了,你給我閉嘴,我不用你提醒,我見過他的屍體。”


    瓦德侯爵朝布林登公爵露出奇怪的笑,道:“那您可是為了婚事而來………”


    瓦德侯爵的發言再次被一個兒子打斷:“父親,你忘了嗎?羅柏國王已經跟佛雷家退婚了。”


    瓦德侯爵眨了眨眼,隨著聲音看去,怒聲道:“我還沒死,佛雷家還不用你們提醒我怎麽做。”


    掃了眼數十雙盯著這裏的眼睛,布林登公爵輕咳一聲,道:“瓦德侯爵,我們可否換個地方談話?”


    “我們現在不就在談?”


    瓦德侯爵喃喃地抱怨了下,他的頭一轉,朝圍站著的眾佛雷吼道:“還不快滾?沒聽見封君大人要跟我私下談嗎?你們通通都退下,去找點有用的事做。對,你也一樣,臭女人,出去,出去,出去。”


    在瓦德侯爵的怒聲中,他的兒子、女兒、孫子、私生子、外孫、外孫女們紛紛離開了大廳。


    隨後,他的上身前傾,朝布林登公爵道:“他們全部都在等我死,可我偏要教他們失望,我偏不要如他們的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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