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已經千瘡百孔的設拉子城,這一晚上又遭遇了噩夢一般的打擊。


    才從遠方運來的建築材料化為了灰燼,在新建成的酒館廢墟旁邊,肥胖的店主人絕望的癱坐在了地上,靠近東城門的工人坊中,一個個家屬神情麻木的抬著已經冰冷的親人屍體。


    “你們怎麽就死了呢?”


    尤為悲慘的痛哭聲嚎啕驚天,昨夜,損失最慘重的莫過於儒兵了,兩千多人居然陣死四百多,直到天亮,官府征集的民夫這才撲滅了軍營中熊熊燃燒的烈火,一具具血肉模糊或者燒糊了的太學生屍體被整齊擺放在院子中。


    癱坐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幾欲暈過去的,卻是平日裏最是苛刻,最是不得人心的儒兵中郎將薛訥。


    失聲痛哭中,眼淚甚至衝散了這個硬漢昨夜因為廝殺而噴濺在臉頰上厚厚的血痂,悲苦的聲音,真是莫過於聞者傷心,聽著落淚。


    列成一隊送別著戰友,被找迴來的儒兵們更是感覺到了莫大悲涼縈繞心頭,腦袋上猶如千斤重擔壓著,每個人都抬不起頭來。


    兩千儒兵被八十九個阿拉伯胡蠻打的全軍潰敗,落荒而逃平日裏目高於頂的太學生清醒過來後,內心猶如被油鍋煎熬一般,濃鬱的恥辱感覺噬咬著每一個人的心靈。


    尤其聽著薛訥撕心裂肺般的痛哭聲,每個人心頭的內疚更是讓他們抬不起頭來。


    “將軍,時辰到了,該送戰友們走了!”


    在薛訥一旁,宋璟勸說著攙扶著薛訥的胳膊,誰知道猛地掙開宋璟的手,薛訥還是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就在宋璟,姚崇三個束手無策的時候,冷不丁急促的馬蹄聲從營外傳了過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府兵果毅都尉直愣愣闖進迎來,對著集結的儒兵們高聲大喊道:“十萬火急,本將馬上要見你們中郎將!”


    驚愕了一下,陪同在一旁的姚崇立馬高聲喊道:“這裏,在這裏!”


    穿過觸目驚心的白布單,看著低頭失聲痛哭的薛訥,來的那個果毅都尉也是驚呆了下,猶豫片刻,果毅都尉也是焦急的但係跪拜在地上,行了個軍禮,焦慮的吼道:“薛郎將大人愛兵如子,末將佩服。”


    “可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阿拉伯蠻夷騎兵如黑雲壓城,設拉子搖搖欲墜,全城十多萬百姓,數千將士的性命全都係於大人一念之間啊!您如今是設拉子最高統帥,求您振作起來,率領大夥於阿拉伯胡虜決一死戰!”


    “振作,我怎麽振作?”


    這才把頭抬起來,薛訥卻是眼淚汪汪的嘶吼著,出征之前,閩王曾言,折一儒兵,賠償三倍等身白銀,這一下死了快五百,一個就算一百斤,他也得賠償閩王八萬兩白銀,這個時候可不是發現美洲大陸,歐洲人通過海上貿易瘋狂向華夏輸入白銀的時代,八萬兩白銀還是很值錢的,足夠他奮鬥到一品太尉,開五十年的俸祿。


    如同背上了一輩子房貸,也難怪薛訥傷心如斯了。


    “大人振作啊!”


    眼看著薛訥悲痛欲絕,宋璟三個趕忙又是悲切的勸阻起來,來的果毅都尉更是雙膝跪地,以頭搶地,同樣悲聲的叩首說道。


    “大人,您不站出來,死的人會更多啊!”


    果毅都尉足足磕了六七個頭,這才把薛訥從悲痛中喚了迴來,抹了一把眼淚,薛訥依舊哆嗦的臉,哽咽的艱難問道:“東門戰事如何了?”


    大喜之下,那果毅都尉趕忙搓著手敘述起來:“東西南北八個都折衝都尉大人已經全都匯聚東門,恭候中郎將大人,昨夜葛歡大人戰死,大家急需要大人領頭,部署戰術,再晚一點,阿拉伯胡虜就要開始進攻了!”


    可算從哀傷中解脫出來,薛訥悲催的對一旁親兵擺了擺手:“快,給我備馬!”


    勞累了一夜,渾身汗津津的戰馬又被牽出,騎在馬上,與那個果毅都尉並駕齊驅向東城門趕去,一麵走,一麵薛訥還問著:“昨夜東城戰事,戰果如何?”


    一提這個,那果毅都尉禁不住臉色一暗,濃鬱的悲傷也是席上他臉龐,神情黯淡,他歎息著解釋道:“昨夜,阿拉伯人仿佛瘋了一樣,反複進攻東城門,自折衝都尉謝軍友謝大人一下,我軍戰亡三百一十五口,損失慘重啊!”


    一個上都折衝府不過一千二百人,死亡三百一十五,四分之一就算打沒了,而且連昨夜殺敵最是勇猛那個折衝都尉都死了,可見戰況之激烈。


    不過說者無意,一個損失慘重又是觸動了薛訥心頭的傷痛,迴頭看了一眼整齊排列的白布單,薛中郎將再一次在馬上嚎啕大哭。


    送別了薛訥,死一般的寂靜足足持續了好半天,終於,幾個團率沉重的站了出來,招唿麾下開始焚燒屍體,一股股濃煙又是熊熊冒起,好半天,一具具寒窗苦讀十餘年的軀體方才化為了飛慧,直衝雲煙。


    這個年代讀書人可是寶貴的很,誰也不知道閩王為什麽會下這個決定。收斂了戰友的骨灰後,似乎料想著自己的前程,一個個幸存下來的儒兵沉悶的向後麵搭建起的新的帳篷區走去。


    似乎每個人都是心灰意懶。


    可就在一片萬民齊哀的氣氛中,頭頂上唯一幸存的中軍銅鑼忽然被猛地敲響了起來,震耳欲聾的銅鑼聲一下子將剩餘一千多個儒兵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過去。


    卻是宋楚河這個胖子站在昨夜那個瞭望塔上。


    隻不過與平日裏嬉皮笑臉的模樣截然不同,宋璟厚實的臉龐上,此時完全是肅穆,甚至包含了無比的憤怒,在一千多個戰友驚愕的目光注視下,這個憤怒的胖子無比嘹亮的大吼起來。


    “恥辱不?”


    “我們是兵?讓區區不到一百個阿拉伯胡酋殺了我們五百個兄弟,平日了,我們高談闊論的殺身報國,舍身成仁哪兒去了?還要薛將軍率領不到二十騎精銳替我們殺敵報仇!你們能忍下這口氣嗎?”


    “儒兵名頭響亮,如今連守城人家都不用我們,當兵當到這份上,你們咽得下這份恥辱嗎?”


    “忍不下又能怎麽辦?”


    底下,看著這個與平日截然不同的胖子,最下端,一米八五多高的鹿漢卻是掐著蘭花指,率先沮喪的嚷了起來:“我們是太學生,本來就不是兵,怎麽跟那些又兇又蠻的阿拉伯蠢漢打?”


    “是啊,那些阿拉伯人簡直不是人,是牲口,那麽粗的柱子,居然被他們的彎刀一刀砍斷了。”


    “昨晚焦兄就是被一到劈成兩半,怎麽和他們打?”


    “我看我們還是早點想辦法解散迴國吧。”


    昨夜阿拉伯人的恐懼再次浮現在眼簾,一聲聲沮喪的議論中,儒兵們再次向帳篷那頭垂頭喪氣的走去,這一幕,看的宋璟目眥欲裂,再一次把從馬桶中找出來的鼓錘狠狠地敲打在了銅鑼上。


    當當當震耳欲聾的聲音再一次讓千多儒兵驚愕的停住腳步,對著周圍,宋楚河再一次憤怒的大吼起來。


    “閩王鐵林的兵也是一刀一槍練出來的,憑什麽我們不行,我們是太學生,整個閩國最精華的讀書人,哪怕當兵我們也要比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泥腿子更強,更彪悍才對,我們應該自發的訓練起來,強悍我們自己,這一次的恥辱已經夠了,下一次,我宋楚河絕不把命運再寄托在別人了來救命上了!”


    宋楚河嘶吼的撕心裂肺,振聾發聵的話也是讓一群平時好說的話太學生們沉重的低下頭,思慮著宋楚河的話。


    可惜,嫉妒與墮落總是對聰明人的詛咒,沉默了片刻後,團率辛茂將率先不屑的譏諷起來。


    “宋胖子,少勾引人心了,也不看看你什麽身份,哪兒輪得到你在這兒說大道理。”


    “訓練大事自有我們這些上官定奪,用不到你在這兒丟人現眼。”


    “你先把自己這身肥肉減下去再說吧。”


    “大家夥走,走,我們迴營,讓宋胖子自己一個人在這兒發神經吧。”


    出聲的多是各團各旅的團率旅率,他們的吆喝中,一群群儒兵再一次垂頭喪氣的散去,看的等在望樓下的姚崇和李明目瞪口呆。


    “你們,哎,你們別走啊!”焦急的,姚崇試圖拉住路過的人胳膊衣袖,李明則是泄氣的多這叫,憤怒的嚷嚷道:“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大父真至理名言也!”


    轉眼間,千多個儒兵散去一空,迴頭看著從瞭望塔上爬下來的宋璟,姚崇忍不住沮喪的攤開了手說道:“宋兄,這可怎麽辦是好?”


    “他們不來,我們就練我們自己!”


    臉上非但沒有流露出一絲沮喪,宋楚河反倒是更加的堅毅,目光炯炯的看著兩人說道:“三十六人撫西域,六頭火炬走匈奴!漢有班超能創下不世之功,封侯拜相,我們投筆從戎,憑什麽就創不下一番基業?”


    “走,咱們披甲出操去!”


    “嗯,我也去!”


    慷慨激昂的說完一番後,宋璟迴頭就往武備庫走去,想都沒想,嚷嚷一聲李明就跟了上來,眼看著倆人轉眼走出去十多米,。姚崇還是傻眼的看著喊道:“真去啊?就我們三個,太丟人了吧?”


    “喂,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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